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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大院中的花圃边盯了他一眼,父亲瘦削的脸非常苍老,眼睛像鹰嘴的钩子一样。他阴郁地看看父亲,放好板车,把兜里的钱掏了出来。
〃都在这儿,全卖完了。〃
他看看空空的板车,那车拉进城时满满地装着花盆。父亲也看着空空的板车,收过钱就把他放过了。他向自己的屋里走。在楼梯口,他看到儿子正在一根一根地数奶奶的白发,已经数完了一大半,时光显然在儿子的专注里过了许久。他斜瞥了一下自己的屋门,是关着的,那个可恶的女人是没回来还是呆在屋里?他走过去打开门,屋里没人,他仇恨地看遍了所有的角落,然后转头走向姐姐的房间。
〃姐夫呢?〃他问屋中的姐姐,〃姐夫他去哪了?〃
〃他拉马到山上照相去了,还没回来。〃
他离开姐姐,在走廊里驻足了一会,便寻一物持在手里向外走,父亲看见了他。
〃马,你干什么去?你拿着家伙干什么?你狗日的又要犯死相了不成?给我把家伙放下!〃
这时他看到新起的暮色里姐夫拉着马,正一表人材地走回来,那个可恶的女人走在马后边,腰肢款款地摇着暮色。
〃你看他们,〃他指着暮色中走来的活物给父亲看,〃你看他们。〃
他坚持走过院子,凶狠地握紧手中的物件,一意要迎那一对男女。父亲赶过来把他拦住。
〃你狗日的站住!老子的话你听见没有?把家伙放下,去厨房胀你的肚子,然后去后庄把王老五欠的那七十块钱要来,快去!〃
他眼光推着父亲,但身子颓然一落不得不站住,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家伙并且去厨房。他抵抗不了父亲。他是长着利牙整日想咬人的狗,然已被父亲驯熊,父亲暴喝之后他只能摇尾巴,连蔑视自己都不能理直气壮。他走进厨房拿了两块饼,没有夹菜就出来了,站在门口看着姐夫和自己的女人走进院子,他阴险地朝他们狞笑着,觉得这是一件煞恨的事情。父亲又骂他了,他只好走。
暮色转为浓墨,小路无限漫长。他边走边啃咬着手中的饼,饼像木屑一样干燥乏味。他恶狠狠地啃咬着它们,把两块叠在一起啃,他啃咬着姐夫和那个女人,啃得满嘴血腥味,他向丘陵上的黑暗喷吐着血腥。天阴晦起来,越走越黑,他捏亮手电,贼色的光亮钻透黑暗,有些细碎潮湿的东西从光亮里落下云,下起毛毛雨来了。他行走的泥路上冒出了咕卿咕卿的潮湿声。他看到潮湿的黑色里姐夫抓起自己女人的手走向那张大床,自己拿着棍子把那屋子里的电视机缝纫机都砸了,他高声吼叫希望整个村子都能听见,高扬起棍子打出惊天的响声希望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姐夫搞了自己的女人这没什么遮掩的了。可是院子太深一切沉寂,院墙挡住了村子也挡住了院内的分裂。他赶不走姐夫也分不了家,父亲说狗日的你不能通老子死,狗日的老子从一只木盆十三条金鱼混到今天不容易,狗日的乡长要老子不光当个专业户还要当个五好家庭,五好家庭能狗日的分家么?父亲打过来的嘴巴带着手上青筋的暴突。父亲说这个家就是只桶,老子就是桶上的箍,除了老子蹬腿见阎王你们休想散板子。父亲打姐夫和那个女人时也一连串骂着狗日的,重新买回那些电视机缝纫机时也一样骂着狗日的。狗日的父亲就像这毛毛雨的黑夜让他无可奈何。他啃咬着血腥味喷吐着潮湿的黑夜,他愚蠢而疲劳地踏着咕咕卿卿的泥路,踏着父亲踩扁父亲的脸。远处没有灯火,黑得深重。他觉得应该走完了到后庄的路程,可是黑暗里没有后庄,路上的草也多起来,不太像常有人走的路径了。他停下来四下照照,看到的一切都挺陌生。他不敢再灭手电,一直让它亮着照准认定的方向朝前走,可是越走越陌生。他停住脚,惊恐地照着周围,觉得很像后庄的黄泥坝湾,又很像北岗坡子。毛毛雨仍旧下个不停,深重的黑暗里一声狗叫也没有,恐惧在他骨髓里升起来。他探索地向前走几步,蓦然看见手电的光柱里有块巨大的白色石碑,碑边站着一个黑而高的形体,两只绿汪汪的眼睛嵌在形体顶部。他魂飞魄散,掉头就跑,手电失落在地,咯噔一下就灭了。满地潮湿,他没跑多远就不能前进了,一个巨大的高坡挡在前面,他爬上去就滑了下来,一连爬了两次,再也沉不住气了。高声大叫起来:
〃救命哪——!〃
最先听到喊声的是父亲,先是一声,又是一声,从黑暗中的远处传过来,透着骨子里的恐惧和疯狂。他想狗日的不知是谁在故意嚎丧。他到马棚里看马,马拴得很好,马料也上得很好。狗日的女婿干事倒挺像样子,就像这马似的,能挣钱又听话,只是不拴好缰绳就会跑去下作,心狠一点手辣一点也要勒紧狗日的缰绳,对那个狗日的儿子也要如此。远处的喊叫声又传到马棚里来了,他走出马棚,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望着,细雨黑夜下大院一片凝重,花圃睡了金鱼池子也睡了,远处漆黑一片。那个声音时弱时强地传过来,带着绝望的挣扎歪歪扭扭穿过黑暗,他想到儿子马,浑身一阵寒颤,便立即把女婿叫出来。
〃快,带上家伙看看去。〃
一前一后两个手电直奔喊声而去,两道白色的光芒毫无规则地切割着黑暗,一个苍老一个年轻,最后一齐奔到响声起处,一齐射到了喊叫着的马的身上。马停住喊叫,直望着身上的白色手电光。他早已狼狈不堪,一身泥水,头上脸上也满是泥泞。他面前的巨大高坡实际上不过是个几尺高的坟冢,他已在上面爬出了一条光滑的道。
〃狗日的你怎么成了这个熊样子?〃父亲说,〃你不是去后庄的么?怎么走到这来了?〃
马不答,看到手电光和听到人声,他就不再喊了,他眼睛发直,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坟冢下面。
〃狗日的站起来,你的手电呢?你不会照照手电么?〃
马不动也不答。父亲就吼旁边的女婿。
〃你狗日的只管站着看什么?还不快把他拉起来背着走!〃
女婿听命,弯下腰去拉马,双手抓住双手往背上一甩。僵死的马刚上了背,就突然张开手卡住了对方的脖子,女婿哇地大叫一声,父亲奔过来,劈脸一掌打开了马的手,大骂狗日的找死不成?跌跌滑滑地向前走,走不几步马又张开手卡住了对方的脖子,父亲不得不再次劈脸把他打开,并且狠狠地多刮了两个耳光。马安静下来,袋子似地伏在背上,被驮过黑暗回到家中。
一家震动,都来看马。母亲和那个女人一起动手,又洗又擦。灯光大明,父亲站在旁边,看着满身泥浆的儿子愈觉丑陋。儿子才二十六岁,干巴蜷缩的神态已像个老头了;再看女婿,仪表堂堂,虽亦满身泥水,却像一身脏布包着银胎。两下对比,愈显得儿子不像样子。他不平而愤然,暗恨自己的种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呢?他扫了扫在儿子旁边忙活的媳妇,这个聪明伶俐酷爱打扮的女人仍旧保留着做姑娘时的俊俏,甚至更俊俏了。当初,以自己压倒乡邻的家业为儿子娶进这样的媳妇、他满心骄傲。但现在看来,这一着是大大地失算了,他不得不想到一句千年难变的古训:命里九寸,莫想一尺。
〃要不要,〃女婿说,〃去找个医生来?〃
〃找医生有什么用?〃他说,〃不用找,死不了狗日的。〃
半夜左右马醒过来,眼光不再发直,说话时舌根的生硬感也消失了。父亲问他怎么成了那种样子,他眼光警惕地巡视屋中每一个角落,又侧起耳朵谛听屋外的夜声,像狗在寻找敌意的讯号似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走到那儿去的,〃他说,〃那会儿只是觉得每条雨丝都又粘又长,后来我就看到了一块石碑和一个黑影。黑影的眼睛绿汪汪的,我吓得跑,手电也丢了,可我的面前起了一道高坡,高得没有顶……〃
〃狗日的那只是一座坟,什么没有顶的高坡?〃
〃不可能,怎么会是一座坟?坟才有多高?那高坡至少有十丈高,我向上爬,开头两次爬到一半就滑了下来,后来我每次都爬到顶,可每次顶上都有一只毛毛的大手把我推下来。我也不敢后退,后面遍地是水,石碑边的那个大黑影就站在水边,绿汪汪的眼睛像灯笼似的瞪着我,我挤命地大叫……〃
父亲毛骨悚然,全家都毛骨悚然。父亲走过去扭开收音机,声音在屋中回荡。
〃我要杀!关掉,我要杀!〃马突然大叫起来。
〃狗日的闭嘴!不然看我搧你!〃
第二天马变得更加沉默了,一夜细雨过后,天气放晴,太阳从东边的山头上喷出红光。马早早起来盘腿坐着,面对红光一言不发。俊俏女人从旁边捅了捅他,让他去洗脸刷牙,他一动不动。女人起来,再问他吃不吃饭?他剜了女人一眼,嗓子咕咕直响似乎要放出一个怒吼,可是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女人知趣地走开,马仍旧坐着,太阳的红光从上面淋漓尽致地洗浴着他,蒸煮得他满脸一片红色,他高举起手,似乎要把太阳摘下来,最后在失败的愁绪中更加阴郁了。他脑中印着的是昨日黄昏的红血。
父亲走过来,问他哪儿不舒服?他摇摇头,没有哪儿不舒服。父亲说那你狗日的只管呆坐着干什么?卖呆吗?呆值多少钱一斤?快起来吃饭,吃完饭给我进城卖花去。他就起来,就向厨房走去。他注意到父亲在身后观察自己,看自己有哪儿不对劲没有。他撮了摄牙,响响地啐了一口,很顺利地走到了厨房。父亲的鹰钩眼一直盯在后面,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进了厨房他看见姐夫也在那里,他带看不看地瞅了姐夫一眼,这一直是他的方式:带看不看。姐夫也不作声,拿些什么吃的出去了。姐夫浑身长满了眼睛都在看他,这一点他也非常清楚。他看着姐夫的背,目光骤然尖锐了一瞬,一支箭顺着目光飞过去,正中姐夫的后心。这个一表人材的杂种,他平静地想。
早饭后父亲改变了主意,不让他去卖花了。他知道父亲为什么改变主意,一切与昨夜有关,他看到那巨大的高坡横亘在面前,永远也爬不上去。他什么也没说,由姐夫代他去卖花,姐夫与昨夜没有关系,当然可以代他去卖花。他问父亲自己有什么可干?父亲说狗日的还用问?喂喂鱼,整整花,什么不够你干的?他知道这些活儿一向是母亲和父亲的事情,怎么让自己来干?他看看马棚里的马,上山照相的事情却分给了姐姐和自己的女人,显然今天这个日子里父亲乱了阵脚。他并不得意,也丝毫不幸灾乐祸,一切离那种境界还非常遥远,这是他清楚知道的。
院中一角放了一根细长的棍子,他走过去看了看,为下端不是尖角而遗憾,便找来刀,三下两下就把它削尖了。他举起来试了试,有些像运动会上的标枪,他为此而满意,躲在一丛花树后面看姐夫装车。干这些的时候他忘了父亲的眼睛,父亲却没有忘记他,在他偷看的时候父亲绕过花栏向他走过来,老远的地方就故意咳嗽了一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