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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岚沉默地吃着她的午餐,刻意不去理会毅庭专注深情的眸子。而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眼光渐渐变得焦急且不安,还有……悲伤。
于岚胃口全失地看着摆在她面前的主菜,僵硬地切下两小块肉,而后颓然将刀叉放下,抬起眼来,她毫不惊讶地发现,毅庭的食物几乎不曾动过,而他的眼睛里是一片凄迷。
“结果了吗,于岚”他哑着声音说,“这是不是你今天要告诉我的话”
泪水涌进了于岚的眸子,“毅庭——”她的嘴唇颤抖“我很抱歉——”
“不会比我抱歉吧于岚,”他努力微笑,却只是惘然扭曲了他英俊的脸,“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是不是我……逼你太紧了”
“不是的!”于岚凄楚地摇头,“不是你的缘故,是我自己没福分——”
泪水流下了她的脸颊,“我喜欢你,毅庭,真的喜欢。
不是不曾慎重地考虑过你我,也不是不曾努力地试过,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若能爱上你,事情会变得如何容易。
人们说女人的幸福,是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而不是嫁给她爱的,可是,毅庭,我想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她颤抖着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泪水像断线珍珠一样地,自己往下掉。
孙毅庭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那就是原因吗”他问,声音低哑得近乎不可听闻,“你爱上了别人”
“不是‘我爱上了别人’,而是‘我已经无法再爱’。”
岚祈求地看着他,“我没有爱情可以付出了。毅庭,如果不因为你这么好,我大可就此嫁给你的如果勉强和你在一道你终有一天会因为绝望而怨恨;我会因为愧疚而枯竭。除悲剧,我们不可能再制造其他的东西了!”
毅庭的拳头紧握,握得指节都泛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这样理性呢于岚,为什么不肯再试一试接受我的爱情”
“因为婚姻是理性的架构,单方面的爱情不足以支持它,三岚悲戚地取出手帕,试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而爱情偏偏是…天底下最不可理喻的东西。”
孙毅庭沉默了许久,“于岚,”他艰难地开口,眼睛却望向别处,“你愿意告诉我——那使你无法再变爱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毅庭!”于岚低呼,泪水又淹没了她深黑的眼睛,“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毅庭笑了,一抹凄凉无奈的笑,“你欠我的,于岚,”他低语,“我已经败得这样彻底,你却连我的对手是什么样的人,都吝于告诉我吗”
于岚倒抽一口冷气,望进他绝望但坚持的眼睛里,“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大学时的学长……”从毅庭的眼中看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于岚终于把心一横,不再把精神花在空洞的描写上,“你见过他的,毅庭。”
恍然大悟的神色,飞进他的眼里,“是赵允宽”他咬着牙问,“这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了,是不是”
“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于岚急切地说,“我和他早就结束了,过去了。至少在他那方面是如此。”她愁惨地笑了一,“只不过我一直是个傻瓜,将年少时的恋爱游戏看得过分慎重。不.我并不想和他重续前缘,仅只是……他的回来提醒了我,原来我也曾经能哭能笑,能爱能恨。我曾以为这些西都可以用意志理性来培养,但现在才发现它们早就已经死去,而我不过是一个心灵早已残废的女人——,”她的声音浙渐哽咽。
“原谅我,我曾努力尝试……但是命运永远在最恰当的时候,送来你最需要或最不需要知道的东西。我甚至不知道是应该感激,还是怨恨。或者感激和怨恨都太多余,因为……”她咬住自己的下唇,然后抬起眼来看他,“事情反正已经是这样了。”
孙毅庭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半晌才发出一声低哑的苦笑,“不错,”他喃喃地说,嘴角不可遏止地抽搐,“事情反正已经这样了。”
看见他惨白的脸色,紧锁的眉峰,于岚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他手上,“毅庭……”
“不”他像被火烫到一般地将手收了回来,抬起眼来瞪视着她受惊的眼眸,“不要安慰我不要同情我看在老天的份上,于岚,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吗你难道不知道,受了伤的野兽,只能回荒野中的岩洞去养伤吗请你现在离开吧乘我的自制力还在——快走吧”
于岚默然闭了一下眼睛,不再说话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一路上,她停了两次,回头去看毅庭,结果都只是低叹一声,重新举步。
她走到柜台去付了帐,就这样走出餐厅。
这是怎么一回事咽允宽愈看愈是焦急。从他所坐的地方只看得到于岚的动作,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何况他们说话的声音那样低。他只看到于岚眼中痛苦的神色,看到她泪落如雨,看到她惨白着一张脸说话,看到她颤抖的嘴唇和祈求的神色……最后,是她把手放在孙毅庭手上,而孙毅庭甩开了她允宽的怒气愈升愈高。
这个混蛋在对于岚做些什么他居然敢欺负于岚允宽突然想起,昨晚沈太太叫于岚“什么时候请他回来吃个便饭”时,于岚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难道这姓孙的小子负她他不知道拥有于岚这样的女孩,是一种怎样的福气吗他是瞎了?聋了痴了允宽急得手心冒汗,摆在眼前的食物当然完全不曾动过,既岚虽然也很吃惊,却并没有那样焦躁,看着允宽那——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直是大惑不解。
最后,于岚站起身来,走出餐厅。允宽把手上的叉子一放,霍地站起身来,既岚还来不及问他要干什么,他已经跨出了座位,笔直地朝孙毅庭走去。
“你把她怎么样了”
饱含敌意的声音,在毅庭耳畔响起。被痛苦的情绪占满的他,完全不曾注意到,桌旁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男子。他惊愕地抬头,映入眼廉的,是赵允宽满含怒气的眼睛,因激愤而紧张的肩膀。
“我把她怎么样了”他茫然重复。
允宽愤怒地挑高了双眉。“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尸允宽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一字一字自牙缝间进出,“你若伤害了于岚,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伤害了于岚我有没有搞错毅庭错愕地看着允宽,辨认着他的容貌,怒气,以及眼底不容置疑的焦灼。这就是于岚爱过的人么而她居然以为他不爱她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出闹剧
孙毅庭的嘴角浮现一丝扭曲的笑容。这一切未免太荒唐了他身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然后爆出一声嗄哑的大笑。先还低微,刹那间变得不可遏止。餐厅里每一个人都向这里投来诧异的眼光,既岚更是站起身来就往这边走。允宽咬紧了牙,猛一下坐到毅庭身边,左臂紧扣住他的肩膀,一手去掩他的嘴,而毅庭兀自抽搐般狂笑不已,只是不再有笑声发出而已。
允宽的怒气霎时消散。他再迟钝,也已觉出事情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了,在他身边的,显然是一个受到重大打击的男子,正在以哭泣以外的方式发泄他深沉的苦痛。允宽无措地放开掩在毅庭嘴上的手,看着他继续无声的大笑。
既岚惊愕地在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怎么回事什么事这样好笑”
“问——问他”毅庭还在笑,一副笑岔气的样子,“于岚刚刚向我说——再见,说她——再不能和我在一起——而这小子居然——哈哈哈哈”居然跑来问我对她做了什么哈哈哈哈我从来——从来没碰过——这样可笑的事哈哈哈哈!
允宽震惊地收回自己的手,迎上了既岚同样吃惊的眸子,他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丢给既岚一句话,“你照顾他—一”
顿了顿,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加了—句,“如果我半小时没有回来,就不要再等我了!”
“你要去那里允宽”既岚喊着。但允宽已冲出了餐厅,焦切地搜寻于岚的身影。
他并没有花费太多搜寻的工夫,很显然的,于岚走出餐厅之后,并不曾特意要到什么地方去。她在街角的骑楼下静立。微风拂动她的黑发及衣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带着悲戚的淡漠和空茫的神情。周末的下午,骑楼过道上人群来往,马路上车如流水,天色是那种久郁不开的淡灰,把人行道上的橱木都衬得阴缘了,她如一尊被遗留在荒岛上的石像。
允宽加快了脚步,几乎就在同时,一辆计程车在于岚面前减速,他看到迟疑、招手,钻进了计程车。
允宽不假思索地跳上了另一辆计程车,“跟着前面那辆计程车”他急切地说,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急切,这不并是他和于岚的久别重逢,但他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和于岚都是自由的,这种认知使他焦切。可以不去顾虑她的男友,可以不必顾忌她已心有所属……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起点,眼前可以有那样无垠无涯的生机,他的心脏随着车行愈跳愈急。
不要走得太远,小雾不要再延迟彼此的相见,不要排斥我……
小雾,我们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再给我一个机会小雾
车子驶进了淡水。
于岚脱下高跟鞋,漠然地在沙滩上行走。这个美丽的小镇总令她心情平静,长长的沙滩、湿透的沙地,松软寒凉。刚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很深的脚印,海浪来去几回之间,又将它们冲蚀得全无痕迹。沙滩上有贝壳么有螃蟹么什么都可能有罢,除了沙堡……于岚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曾经有那样的悲欢主义者,说人生就像在沙上砌筑城堡一样,无论你用了多少的心思,花了多少岁月,只要一个大浪打来,便是以将一切抹煞得无影无踪。幸福和沙堡一样的脆弱啊……
而就在方才,她已经将可能属于自己的幸福,一手毁得干干净净。
如果妈妈知道了这整件事的经过,大概会气昏吧
于岚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她和毅庭的事,她觉得遗憾,也只能遗憾而已。毕竟感情是没有公平可言,她自己在爱情里头,又何常被公平地对待过了于岚紧紧地合上双眼。稍后,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多年以前,那个夏季明亮的早晨,她在老家客厅里愉悦弹奏过的那支歌,迅速在她耳畔响起。于岚低低哼了一遍,又一遍,并在泛滥开来的感情里,她面对着浪花翻涌的水面,将那首歌用她全部的感情唱了出来:
再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再一次见到你的容颜,
这世界啊,
在我眼中已完全不见。
请不要对我微笑,
仿佛我们仍然相恋;
请不要探问别后的季节,
使我底苦痛无法遮掩。
毕竟岁月的脚步只能向前,
而我底心啊……
已不再如初开的玫瑰一样鲜艳。
她清亮的歌声远远地在水面上缭荡回旋,凄婉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她默然凝视苦水面,只觉那波光在水上,在眼上,在眉睫间。她眨了眨眼,眨掉睫上微颤的水珠,掉过头来,打算再在沙滩上走上一遍,也只是一回首,她就看到了他。
赵允宽站在她身前十米不到的沙滩上,双手随意插在裤袋里,沉默而专注地看着自己。他微卷的黑发在风中拂动,背后是水天相连的郁灰。是将临的雨意么是向海的潮声么于岚不自觉地停住了呼吸。天啊,这是不是,是不是当年的初次相见歌声未远,相见时竟是满目怔忡
当年的初次相见……于岚甩了甩头,挺直了脊背。前—刻还凄迷怔忡的眼眸中,已换上了愤怒的神色。
“你跟踪我!”她生气地说。这句话是指责,而非询问。
赵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