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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已过站-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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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它是送给谁,花束里没有那么一块标明这些的牌子,花束里只有花。病房里的空气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原先我还担心它会夹杂一股尿骚或者汗臭。三张床安静的平躺着,晨光的涂抹使它们好像三只醮好奶油沙拉的面包。靠门床上的中年男子朝我点头,他面色从容,差点让我忘记了这是一张新面孔,昨天为止,处于他位置的病号还是一位有口吃的青年民工甲,甲从施工的五楼摔下,降落到二楼时身子碰到安全网,加速度逼迫他冲破网线继续坠落,臀部着地砸在土石混合的地面上,之后他便带着被包扎的屁股在这间病房里趴了一个月,医生在他肛门处接上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橡皮管,橡皮管的另一头通往床底的夜壶,经常我和钟维正在讨论什么,突然听到微弱的喷发声,随后粪便的味道也真切起来了,“医生!管子漏了!”甲直起脖子,他这样叫喊之后,偶尔会跑来一个满面不悦的小护士,为他擦屁股,一面嘴巴里还会唧唧歪歪;而多数情况下谁也不会来,这时他要不开始大骂医院,要不捞起枕巾自己揩拭。中年男人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咔咔”的吃一小瓶雪梨罐头,如果他得知身下的床铺曾经一度浸泡在屎尿中,胃口或许不会这么好。
鼾声发自中间床上的老头,除了光光的头顶,他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很像一只在顶端剥开了一点皮的粽子。他的妻子坐在床边,为丈夫缝补内裤,她穿针引线的节奏与他鼾声的节奏完全吻合,好像二者互为舞伴共跳一支华尔兹,或者不如说他的嘴巴和她的手之间连有一条细线。
她抬头看见我:“来了?”
“嗯,”我把盛装水饺的塑胶饭盒搁上钟维的床头柜,“早。”
“还没醒吧?”她朝钟维嘟嘟嘴,“昨晚上和老头子下棋,怎么催也不肯睡呢。”
他的头发从蓝白相间的被子下露出来,不怕焖死么?我把被子朝下拉了一点,他眉毛一皱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床上。
“趴着睡对身体不好,”老太太说,“会压着心脏。”
“真的?”我抓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扳转过来,“他就这习惯。”还真重,居然扳不过来,我扳,我扳……
“也没太大关系啦,其实……用不着那么扳的……”
“哦……是吗?”我松开手,有些尴尬的朝老太太笑。
“你真疼他,你们哥俩真好,……不过,长得倒是不太像,哦,知道知道,肯定一个像妈,一个像爸……”还好,老太太是那种不需要别人回应就能一个人把话题进行到底的类型,“有兄弟好啊……我有个兄弟在这里,我们是X县的你知道哈?幸好啊,有个兄弟照应,不然老头子生病我一个人怎么料理过来?儿女又都不在身边……他要我住他家,住了两天,他和儿子媳妇一块儿住,孩子们对我倒是很客气,不过到底是多年不来往,生得很,我一个人住那儿,又不会用洗脸池,热水器也搞不来,想帮忙做饭吧又不让……看个电视,他家孙子放学回来要看足球,我赶快给他调频道,他妈跑过来把台调回去,照着那小孩儿屁股上就是一巴掌,‘让你和姑奶奶抢台!’唉哟,看得我硬是心慌,我一个老太婆,哪要还要一个小孩儿让着?……太客气了,客气得我不自在……还是不住那儿了,反正老头子也要我看着,干脆就在医院睡……”
是啊,我们住哪儿?现在我自然可以睡网吧,等钟维出院以后呢?得找房子了。房租呢?做网管包吃包住,剩下的工钱就少得可怜,交得起房租否是个问题。要换工作么?本科文凭都没有,能够找到什么工作呢?
我手头的钱不多了,银行卡里倒是还有一些,但不能乱取,我妈会怀疑,我不暂时不想让她知道我退学的事情,学校本来要通知家长,为此我还和校领导交涉了很久。我一方面告诉她宿舍的电话坏了,什么事情都打我手机;另一方面则交待刘浩他们,万一我妈神使鬼差打电话过去,千万要以诸如“这里不是N城大学”之类应对。表哥丙倒是知道我的情况,他表示会帮我搪塞我妈。
钟维也没什么钱了,虽说住院费医疗费保险公司支付了大半,但也有小半得他自己承担。我不知道他怎么是应对他哥哥,提起这些,他光是说让我放心他能搞定。

“这花是谁送的?”中年男人刚刚去了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抱着一束花。
“不知道,”就是刚才那束横在门口的花。
“哦,是一个姑娘,长得几漂亮……这几天总来,碰到好几回了,昨天我去给老头子倒夜壶,又碰到她在门口放花,问她送给谁也不说话,放下花就走。”老太太已经换了一件衬衫在缝,一面作答。
“姑娘?”中年男人叽咕着,“漂亮?该不会是……吧?”

钟维的脸睡得有些发红。每次看到他的睡脸,我都忍不住想干点什么,在脸颊上画一只猪头、往鼻孔里插根草什么的,总之像这样单单注视着那张脸什么也不干,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样呆呆的看着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总好像有些不对劲。
前几天也是这样,那天我头脑发涨,居然把头伸过去亲了他一下,当时半夜十二点刚过,外面黑黢黢,病房内也黑黢黢,对面的老头子鼾声如雷,这边我俯身盯着沉睡中的他,心跳很快,我当时的思想很愚昧,我一会儿觉得他紧闭的双眼很性感,一会儿又感到他微微开启的嘴唇美丽之极,在慌乱中的一吻后,我颤抖着自责了半天,可还是憋不住拿出一只手,开始沿着他的脸往下摸,干那些事情时我充满羞愧,首先觉得自己偷偷摸摸很傻逼,其次觉得自己这么紧张很幼稚,关键是,一想到头脑清醒的自己却被昏睡中的他所支配,我就感到非常的泄气和颓丧。后来他醒了,可他装睡,直到我再次不由自主的吻上他的唇,他才伸开手臂把我揽进怀里。那时我真是感到丢脸极了,就好像手Yin时被抓住一样。我扯开他的手,想要下床,他一手从背后牢牢箍住我的腰,脸贴在我颈边,另一只手找到我的手,握住。他说:“杨麓,你真像个小孩……别挣,”他笑着吻我的下巴,“干吗偷偷的吻我?……别挣别挣,挣不开的,我力气大得很……爱面子的家伙,不用看就知道你现在肯定羞死了……你不用等我睡着了才敢偷吻我啊,我是说……我是你的,想什么时候吻就什么时候吻……我是你的,听见了没有?小傻瓜……”也许这就是否极泰来,我羞愧到一定地步,反而从容起来了,于是掐住他的下巴,猛的吻上去,他吃了一惊,随即捉住我的手,反身把我压在身下,低头捧住我的脸,“……不过反过来说,你也是……我的……”

“小杨,”老太太朝我点点头,“过来过来,帮个忙。”
我从钟维的床边站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她把一支针递给我,随即又是一丝灰色的线,“我老花眼,老看不清针孔,这线怎么也穿不进去,你帮我穿穿。”
“哎呀你这老太婆真不懂事,怎么让小杨穿针?”老头子候已经起来了,绷着肥脸靠在床头,“这是娘么儿的事情。”
“没事儿没事儿,”我笑笑,低下头捏住线,把针孔朝向向阳的窗口,进——,穿好。
“好好好,”老太太眉开眼笑,“还是年轻人眼神儿好!”
“小杨你有什么衣服脱了线的就拿给老太婆,让她缝。”老头子非常大气。
“嗯,有就尽管拿来,不要客气,”老太太乐呵呵的,一双眼睛在我衣服上打转,“这儿这儿,这里有点脱线,快脱来下,我帮你缝缝。”她扯住我羽绒服的一角。
“不用不用,”我还要去网吧接班,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而老太太的热情让我招架不了,只好底气不足的推脱。
“要缝几针,不然过不了几天口子会开大,里面的鸭绒会跑出来。”
推脱没用只好死不认账,“没脱线,”我假意审视了几眼脱线处,“这不是脱线。”
“怎么会?我看看……怎么不是?绝对是!”老太太坚持到,“小钟你看看,小杨说这不是脱线,我看明明是啊。”
钟维不知何时醒的,斜坐在床头看着我笑,“好啊,我看看,”老太太把我拉过去,指着羽绒服的一角让他看,“我看看啊,”他煞有介事的研究了半天,“嗯,是脱线了。”
“是吧?我说也是嘛,小杨,快把衣服脱下来,奶奶帮你补补。”
“……”我只好脱下羽绒服,递给老太太。
“进来,”钟维掀开被子,朝我眨眼,“你穿这么少。”
我踢掉鞋,二话不说钻进被子,“屁股过去点!”钟维笑着往一边挪了少许,等我整个身子裹进被子,他就不动声色的环住了我的腰。
“我八点钟要过去接班。”
“管那么多呢,”他看着我,“奶奶啊,不急,您慢点儿补!”
“……”
“以后我帮你补衣服吧。”
“……”
“当然,你也要帮我补,我们互相补。”

二十六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失业。新世纪网络城在一把火中化为灰烬,我赶过去的时候,老刘正在给消防队员敬烟,在围观的人群中,他好像一条热带鱼,不知疲惫的来回穿梭。他唯有不停下来,才能没空悲哀。人们讨论着火灾的爆发如何不可思议,那个男孩只是把烟蒂扔在地上,谁也不会想到小小的烟蒂竟然会烧到电线,他们说那个罪魁祸首的男孩今年十七岁,在师大附中念高二,他上网也不打游戏也不聊天,光是不断更新自己的个人主页,那是一个背景暗玫瑰色的地方,背景音乐不是DireStraits就是Death,那里头绝大多数的日记都是瞎编乱造,包括他怎样和一个爱嗑瓜子的女孩相恋,他们在一间瓜子皮堆积到膝盖那么高的房间里赤裸相拥,不时有大老鼠带领着他的儿子们在瓜子壳海洋中遨游。据说这个男孩在引起那场火灾前不久,刚完成了一篇通篇炫耀他女朋友腮帮子如何“时刚时柔”的文章,接下来的时间他趴在电脑前睡了一觉,然后便再也没有起来。
“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烧得不成|人形了。”
“不过我看到他右手臂还是完好无损,脸嘛,倒是真是……烧得稀烂。”
想要安慰老刘,却反过来被他笑着一拍:“什么也别说,不就一破网吧?两百台二手的586,586,呸,听起来都邪门儿,这什么年代了还586?烧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死鸭子嘴硬图什么?”小光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明儿起新世纪厕所的一半股份转让给你,哥俩一块儿混,总归不会少了碗饭吃。”
“得啦得啦,你那破厕所一边儿去,我老刘要重振雄风,再怎么卧薪尝胆也不至于沦落到看茅房……只是,小杨啊,害你丢了工作,真不过意不去。”
“说什么呢?什么害我?你这是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通往成功的大门,我得叫你一声‘恩公’哪!”是啊,说不定瞎子摸鱼还真能摸到一份又肥又腻的高薪工作呢。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首先是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钟维,他平时总是强调两人要坦诚相对,“你总是不老实,”他望着我,“我总觉得你在瞒着我干坏事。”“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跟我说一声,尤其大事情,千万不要单独行动,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顿了顿,然后做怨妇状,假意拭泪,“我可是会为你选择坚贞的殉情啊!”从理论上说,对他坦诚是应该的,可实际上却有些行不通,比如上次吧,我满怀真诚,主动向他坦白了替刘小乐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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