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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炽予出生江南,南船北马,于水运自然没什么问题。加以武功高明之辈平衡感大多不差,是以纵然在河船上,也是神色自若。
生平第一次运镳,他此刻的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明知该期望一路平安,却又忍不住希望能有几个大胆的毛贼来让他练练功夫。因为他自知江湖经验尚浅,临敌经验不足,还需要多加磨练才行。
过往虽然都是受高手亲自指点、和高手过招,但毕竟都是些叔伯之类的人物,过招之际总是会留上几分。真正临敌用的杀招,也是怎么样都使不出来的。而此次运镳却一定会受人阻挡,这,正是让白炽予好好磨练一番的好方式。
船溯江而上。天色渐晚,不久已然是一片漆黑。
白炽予出了睡房来到了船首。这是擎云山庄的大船,行驶起来既稳又快。虽说是逆流而上,却不显得吃力。随着船只前行,凉爽的晚风袭上面颊。这日星月晦暗,极目远望,眼前除了河道上零星的几只小船亮着灯火外,其余皆是一片黑暗,无穷无尽。
却听里头厢房开关的声音入耳,一阵脚步声直朝自己的方向。白炽予听得,知是那常乔,也不甚介意。果然,不久后便听脚步声行至身后,常乔的声音传来:「兰兄,怎么一个人跑到船头来了?这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有什么好看?」
白炽予为了纪念母亲,故化名为「兰三」。这名字不伦不类,不过江湖上的人名无奇不有,旁人也只是好笑一阵便罢了。
听常乔这么问,白炽予道:「乍看是一片漆黑,其实凝神细视,也是有不少有趣的事物。」
他既得父亲指点,又极有天份且专注于武学,是以内功造诣已攀上一流高手之境。内功既深,五官自然比旁人敏锐得多。眼前虽是一片黑暗,但山川景物却仍是清晰有致。耳边风声送来两岸枝叶摩娑之声与不绝虫鸣。这样的夜晚,竟是别有一番趣味。
常乔却是听得一脸茫然:「怎么有趣?除了乘风破浪有些快活之外,什么都见不着,哪来有趣的事物?」
那常乔今年二十又三,虽未能得到白毅杰亲自指点,但也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可他虽比白炽予长了十岁,但一来习武稍晚,二来资质不够,是以内功未能登上高手之境,自然感受不到白炽予的所见所闻。
白炽予自然知道这一点,当下便顺着他的话豪爽的笑了起来,道:「乘风破浪起止快活?是痛快至极啊!如此暗夜,咱们这样站在船首,不也有一点那种不世高手临风顾盼的味儿?」
他天性本就与昔年的白毅杰颇为相似,既有江湖中人的豪爽,又有种潇洒不羁的味道。只是这些年来净跟着于光磊,因而受了于光磊一些影响。而此时于深夜中伫立船首,满心跃跃欲试的他,那天性也自然而然的表露了出来。
常乔也察觉了眼前这个相貌平凡的小子,身上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儿。他性子直爽,脱口就是称赞:「嘿!虽说我是刚认识你,可我总觉得你这小子日后定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哈哈,常兄真是有慧眼啊!」他也不客套,直率的接受了赞美。「常兄能这么毫不介怀的直接称赞别人,也是了不起哩!唉!如此静夜,我二人临风顾盼的当儿,却不能取酒来喝,实在可惜啊!」
彼此的直率,让本不熟识的两人立时拉近了距离。
可一听他提起喝酒,常乔脸上就因想起了他们的任务而蹙起了眉头。
「是啊。咱们得照顾那镖,可是不能喝酒的──唉,不晓得那箱子究竟装着什么。虽说总知道那傲天堡不安好心,却不知是怎么个不安好心法。若我们这趟没弄好,只怕就要毁了山庄的名声啊!」
「那箱子里装的东西常兄不也说过,就是『烦人的货物』嘛……你放心吧!有经验老到的陈镖头带着,咱们根本连硬拼都不须,定能顺当的运到柳州了!」
白炽予熟知内幕,却不便脱口,当下也只能如此打趣的安慰他了。
其实他心里说稳当也不是十分稳当。当然,对自个儿的实力是要有信心的,只是他临敌经验实在不足……只能希望在遇到真正厉害的对头前,能多遇到些小毛贼练练身手了。
常乔听他的话颇有道理,当下也安心了许多。心情一旦平稳下来,睡意也就来了。常乔打了个哈欠:「兰兄,我先去歇息哩!你也早点回去睡吧!要当大侠,也得要养好精神才行。」
言罢,已然径自转身往船舱走去。
白炽予瞧着他进入船舱,好半晌才低声自语道:「我不想当大侠,我想当的是小人。」
低语着的同时,脑海中,已然浮现于光磊的样貌。这样与于光磊分离其实还是头一次。心里,已经忍不住有些想念起他来了。
蓦然一叹。白炽予转身进入船舱,准备去给那箱中的「货」吃点东西。
* * *
于光磊的辞别一如所料的引来众人不小的震撼。但白毅杰却没有多说什么,给了他山庄的信物和一笔为数不小的钱后,便送他出了苏州城。与擎云山庄交好者极多。他一人独身在外,若他遇上了什么麻烦,只要找上那些人,自然会有人帮他。
于光磊非常感谢白毅杰的好意,也没加以推辞。毕竟,由苏州入京的确是段不小的旅程。
出了苏州城,几番思量之后,终于是决定搭船,顺着运河乘船北行,再转入黄河入京。算清了船钱,到了船舱厢房住下。到淮阴前都算是擎云山庄所控制的河段,是以船家都对他十分客气。
于光磊放好了行李,正打算拿书出来看看,可心念一转,终是出了船舱到甲板上看看。眼前是一片清朗的蓝天,还有宽广的河道。预备要北行的他想起正往西南方向走的白炽予,心头不禁一酸。
他,终究还是瞒着他离开了。
「启程也好多天了吧……不晓得情况如何了,希望别发生什么危险才好。」
目光朝西边望去,回想起白炽予出去前的模样,于光磊忍不住低声自语,心头溢满担忧。虽然觉得他多少也能独当一面了,但其实在心里,他还是个孩子。
如果一直有这么过于照顾他的自己在身边,也许他会这么一直都是孩子也不一定。即使言行再成熟,他的内心仍是如同孩子般的依赖着自己。
所以才选择离开。
可纵然作了选择,心里,还是十分舍不得的……只是他们的生命虽有交会,却不该互相绊住对方。于光磊并不认为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而更盼望着见面时能看到他的成长,能看到他不逊于任何一位兄弟的风采。
虽然那个时候,他,可能会对自己生气吧。
于光磊忍不住一阵叹息。即使离开了擎云山庄,心里,还是挂着他。
迎面的微风阵阵,送来炎夏里难得的一点凉爽。正打算回船舱呢,却见到一名穿著简朴,却隐有些江湖味儿的男子正和船头儿说些什么,似乎是那男人要上船,却已经没房间了。
一番讨论后男人仍旧上了船,不过只能住在甲板上了。于光磊瞧着好奇,端详了那男人一阵。他约莫二十五六,相貌方正,神态间带着一股豪气。眼神亦相当沉着。
想来也是个江湖人物吧!于光磊正这么想着,便见到那男子抬起头来瞧向他。心下有些歉然,忙行了个礼,步上前:「兄台若是愁没房,不若便与小弟挤挤吧。」
一方面是想起了擎云山庄的众人,一方面也是瞧着这人应该不是坏人。相逢自是有缘,所以于光磊出言邀请了男子。
但那男子却自低下了头:「不必劳烦。」之后便不再打理于光磊。
于光磊瞧了也不介怀,笑了一笑,径自回到了舱中,看起书来了。
他于书,就像白炽予于武学那般沉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吧。看完了一本书,正待取过另一本,这才发觉外头下雨了。想起甲板上的男子,他连忙取了伞出了船舱。那男子此刻正靠在船舱外略为遮挡雨滴。
于光磊替他撑了伞:「兄台,进来吧。就算不愿与小弟挤,暂时躲个雨也好不是?」
他说话的语气向来平和,此时却隐隐有些肃然。男子像是有些讶异的看了看他,而后才终于颔首,同他进了房中。
于光磊知道男子似乎不想与别人有太多牵扯,当下也不扰他,让他进了厢房休息后又自看起书来了。男子却是一反先前的打量起于光磊,而后,轻咳一声道:「冒昧问一句,兄台是要上京应考吗?」
书正看的起劲的于光磊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先是一怔,随即才点了点头。却见男子没什么表情的面上,因他的回答而露出了个略为缓和的神情:「我也要上京……不过不是应考。」
这样的情形让于光磊突然明白过来:这男子非是不想与别人有太多牵扯,只是似乎不太擅长交际。当下笑了起来,道:「在下于光磊,兄台如何称呼?」
「我叫许承,是个捕快。」
男子这回爽快的作了答应,说出了让于光磊有些讶异的行业。
便在此刻,船已然起航,逐渐朝北行去。
* * *
接连乘了好几日的船,众人都有些厌倦了。镇日在船上无事可做,让他们原先的志气逐渐消磨殆尽。
陈飞星见一干青年人越来越没劲儿,心下暗觉不好。正好今日船要在九江停上一宿,便让他们轮番下船,到城里逛逛。
白炽予这几天和常乔聊得颇为投机,两人便相约了一道下船逛逛。因为白炽予言谈成熟,又身形修长,只比常乔矮上几分,所以常乔也没发现两人原来竟差了十岁有。
常乔曾出过四趟镖,不过跟着陈飞星还是第一次。他在前几次里都有不错的表现,所以这次才能参与运送这趟事关山庄名声的镖。
两人进到了九江城里,只见人群熙来攘往,果然不愧是水路交会的大城。两人毕竟是年轻小伙子,喜爱热闹,便在市集上愉快的逛了起来。
易容过后的白炽予相貌平凡,自然不会像过去那样常有少女害羞的偷瞧他。反倒是常乔,与他这个极为平凡的相貌相较之下,倒还真有那么点儿俊,也因而引来一些视线。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该谢谢我?人家说红花总需有绿叶陪衬。你若不是有我这个绿叶,哪来这么多人关照?」
瞧常乔一路上接收到了不少「关切」的视线,白炽予忍不住出言调侃他。常乔被他说得脸色微红,忙道:「兰兄莫要取笑我了。谁不知庄里四位少爷还有于少爷才是真正的英俊公子哥儿?」
「话可不是这么说嘛!吶,既然你都受了我的帮助,陪我喝杯酒,不为过吧?」
常乔无心的赞美让白炽予听得心情更好,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要押着他往路旁的酒铺去。常乔一方面盛情难却,一方面也有点想喝喝酒,便没拒绝,跟着进了酒铺。
和店家要了坛不算太烈的酒,两只大碗一放,白炽予当下熟练的斟起酒来,右手继而抄起碗,送到嘴边一口气饮尽:「痛快!」
这一番动作不但熟练,更是处处带着一种潇洒的豪气。常乔不禁有些傻眼,自己的酒连动都没动,只是直盯着白炽予斟酒。
注意到了这一点,白炽予因而停下了动作:「怎么?你不喝吗?」
「不,只是觉得兰兄喝酒的模样很好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