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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鹤声圆睁着双眼,几乎想踹陈余忍一脚,但忍住了,之后便抓住小木箱上的那个小铜锁,嘴角稍稍一紧,小铜锁便弹开了。吴鹤声从中取出一个棕色的小药瓶,能隐约看见里面有半瓶白色晶体。“今天去了,立即做常规检查。”吴鹤声说,把药瓶装进自己口袋。陈余忍还是跪着,求助地看着谭志房爱国二人。“我一个干,你们别管。”吴鹤声又说,吴鹤声的神情渐渐变得温和了下来,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冲着三人说:“外面的情况你们不是不了解,回去没好果子吃,再说,运动总有过去的时候,什么反右,破四旧,三反五反的,不是都过去了?你们现在回去,这么多年等于白熬了。”
“老吴,我们听你的,不走了,但是……”房爱国的声音。
吴鹤声立即喝叫:“少废话,这个人必须除掉!自从狗日的来了,麻风院里就没有安宁日子,以前任何运动都和麻风院没关系。”
“人家是革委会主任……”房爱国声音很小。
“革委会主任?革委会主任是个!”吴鹤声喊。
这时候,传来了马蹄声和狗叫声。
陈余忍急忙站了起来,脸色苍白。
吴鹤声迟疑了一下,就坚决地走了出去。
“你回来了,杜院长,我们担心了一夜。”吴鹤声的声音传进来后,房内的三个人全都松了口气。三个人一同走出房门,迎向院门。
杜仲看到四个人都在,嚷着要去卫生局讲理的谭志也在,大出意外,笑着说:“这就好,这就好,没什么可怕的,麻风病不可怕,伏朝阳也不可怕,昨晚上我主动留下,和麻风病人一个被窝睡了一夜,这不好好的!那个红卫兵小将,其实很通情达理,看着像个害羞的中学生!再说,我们的隔离服,烧掉也好!那个挪威医生的试验,是1873年做的,现在是1967年,整整94年过去了,我们还是不相信麻风病没那么容易传染,别人不相信可以,我们可是大夫呀,我们就不能把胆子稍稍放大些吗?”
这时,谭志把杜仲拉向一旁,嘀咕着什么。
氰化钾(2)
随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回来了,杜仲表情严肃。
“老吴,你刚才怎么说的?”杜仲走到吴鹤声面前。
“我?我没说什么呀。”吴鹤声略显慌张。
杜仲回头看看谭志。
谭志就说:“老吴你就承认了吧,是我揭发的,我是贫下中农子弟,我热爱毛主席和党中央,你骂谁都有情可原,不该骂革委会主任。”
房爱国也说:“就是,我作证。”
陈余忍眼睛大睁着,汗珠子落了一地。
吴鹤声一听,倒显得镇静自若了,说:“那好吧,我承认,我说了,我说革委会主任是个,你们看怎么办?要刮要砍由你们。”
杜仲冲动地喊:“快把他给我绑起来!”
谭志和房爱国跑进屋找绳子去了。
吴鹤声说:“杜院长,我先上个厕所可以吧?”
杜仲喘着粗气,答:“你去吧。”
吴鹤声看了一眼呆立不语的陈余忍,转身去厕所了。
不大工夫,谭志和房爱国提着绳子出来了。
四个人就以不同的姿势站立着,一致面向厕所,但左等右等不见吴鹤声出来,杜仲使了个眼色,让谭志进去看,谭志进去时,发现吴鹤声歪倒在茅坑旁,头垂在茅坑边上,眼睛半睁着,口吐白沫,两脚一蹬一蹬。谭志丝毫没有声张,而是慢慢地蹲下去,用拇指和食指把吴鹤声半握在右手中的棕色药瓶夹出来,塞进自己衣袋,然后才平静地走出来,说:“杜院长,你来看。”杜仲跟了过去,只在门口站了几秒种,就退出来了。房爱国和陈余忍不知道厕所里发生了什么,杜仲和谭志出来后,他们才进去了,然后同样是无声地退出来了。
陈余忍离开厕所后,快步向后院那边走去,紧接着就传来他尖细的哭声。谭志向他喊:“一个反革命分子死了,你哭什么?”陈余忍哭得更厉害了,声音完全失去了自控。这时院子外面的黛玉才开始惊叫起来,叫声明显不同以往。“叫几个病人来把他埋了。”杜仲对谭志和房爱国说,然后牵着小公马离开上湾,向韬河县城的方向直奔而去。黛玉这时冲进院门,奔进厕所。陈余忍突然不哭了,红着眼睛向谭志和房爱国走来,把一只手伸向谭志,说:“把瓶子给我。”谭志不吭声,陈余忍显得相当冷静,语调抑扬有致:“快给我,我也是反革命,让我也死吧。”谭志和房爱国相互看了一眼,谭志就从衣袋里摸出那个棕色瓶子,但只是拧开瓶盖,示意陈余忍用手接。陈余忍的一只手原本就是展开的,那手又细又白,手心里汗津津的。
几颗白色的晶体落在陈余忍的手心里,立即就像雪一样要化开了,陈余忍急忙伸出大舌头舔净了它们,之后,又费了好大劲,用唾沫把它们冲进喉咙,之后眼睛就微微闭上了。不知是药效起了作用还是在主动地迎接药效的到来,一只手本能地把谭志抓住了,谭志极度厌恶地推开了他,他就向后退去,在身体完全仰倒之前,他说:“谭大夫,麻烦你,给黛玉——”谭志和房爱国都听明白了,立即就唤来狂叫不止的黛玉,房爱国从屋内端出半碗水,谭志给其中打进些白色药粒,递给黛玉,黛玉喝完半碗水,湿着嘴在院子里来回狂奔,直到前腿突然像折了一样,一头撞地扑了下去。谭志看一眼房爱国,然后向院门口走了几步,将手中的药瓶奋力扔向远处的林子里。
第三章 争夺
蝴蝶(1)
死的样子真是难看,不论谁死,不管怎么死,都很难看。我的瘾犯了,又想徒步狂跑或骑马狂奔了。我拍马向县城跑去,因为那边空间更大一些,可我丝毫没有要去县城的心思,我只想过过狂奔的瘾。马跑起来时,我心里自然就有一个声音:天空在下雪,我们在赶路!小公马好像听见了这个声音,跑得非常卖力,健壮的身子在空中像云彩一样飘动。后来我勒住了马头,我在考虑是不是继续向县城方向跑?左前方出现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峡谷,我很想进去看看。正犹豫不决时,近旁的草丛里突然蹦出一只野兔,高高跃起后向峡谷里跑去了,那忽隐忽现的身影好看极了。我拍马就追了过去。草尖不断地扑打肥硕的马腹,小公马似乎深受鼓舞,越来越有力地奔跑着。先前的那只兔子早已不知去向,另一只野兔又蹦起来,像在进行接力赛。小公马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身子也开始左右摇摆。峡谷拐弯后更加深邃,一面的山坡上阳光普照,笔直的冷杉林正大口呼吸着清晨的气息,另一面山坡却完全笼罩在阴影里,松林和竹林有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傲气。小公马步子放慢下来。我看见石缝间有灰白色的豹子屎,里面是没有消化的兽骨和鸡爪,还有黑亮的颗粒状的岩羊粪便和野猪新刨出的大坑。我的神经一紧,却仍策马向深处奔去。没多久峡谷再一次拐弯了,还是看不到尽头。这次我胆怯了,我勒住小公马,跳下来。
“到此为止吧,小家伙?”我问小公马,小公马看了看我,耷拉下耳朵,用鼻孔触吻着草尖。我放开小公马,找了个地方躺了下来。
躺着躺着就听见了鸡叫。明明白白一声鸡叫!我正疑惑时,又是一声,比刚才还清楚。是鸡叫,没错。特别苍老的鸡叫声,好像有300岁了。我感觉,两声鸡叫过后眼前的一石一木,包括埋头吃草的小公马,全都一脸老相,满眼的葱绿也突然变成死沉沉的暗绿!我扬起头等着第三声鸡叫——我需要用第三声鸡叫证实前两声确实是鸡叫。我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鸡叫,我知道麻风院周围几十公里的半径内没有任何村庄,据说有了麻风院之后,政府曾派人到处搜寻过。第三声鸡叫迟迟没出现。那么,是幻觉?我问自己。就在这时,第三声鸡叫出现了!这一声拖得很长,而且,就像在十步之外。我跳起来,跑过去。这时我想起自古以来,这一带山区就经常有麻风病人藏身,不忍心被家人活埋和烧死的麻风病人,惟一的去处就是深山老林。放你一条生路是家里人的事情,是死是活,就是麻风病人自己的事情了。我知道大湾麻风院创建之初,方圆几十公里的沟沟坎坎都被仔细搜寻过,也真还找到过一些。那么,很有可能有人仍然藏在某个角落里。“喂,有人吗?”“有人吗?”“底下有没有人?”我站在高处大声地喊。但只有回声。我发现眼前是一个明显的凹陷带,那里除了静止不动的树丛,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某处的树缝里好像雾蒙蒙的。于是,我又喊:“喂,有人吗?我是大夫。”我遗憾没把药箱背来。“听见了没有?我是专门看麻风病的大夫!”我的嗓子都喊哑了,还是没任何动静,连鸡叫声也没了。我决定下去看看,我坚信树丛里一定藏着麻风病人,很可能有个“麻风村”,而不止是一个两个麻风病人。突然,我被一块怪石绊倒了,立即滚了下去。当我终于抱紧一棵山榆树时,发现自己眼看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两只脚挂在冷飕飕的悬崖边,一股股不断上冲的寒气告诉我,脚底下肯定是“万丈悬崖”。好在我抱着一棵腿子一样粗的山榆树——我还活着。我小心地调整好身体,然后,接着向悬崖底下大喊:“喂,有人吗?底下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鸡又叫了。接着是鸡咯咯乱飞的声音。我禁不住笑了。“你是谁呀?”终于听见人的声音,颤颤的,像70岁男人的声音。“我是大夫,专门看麻风病的。”我答。“就你一个吗?”他立即问。“就我一个,我是专门来寻找麻风病人的。”我喊。我没听到回答,就又喊:“现在政府建了麻风院,全县的麻风病人都在里面免费治疗!”颤颤的声音又传上来了:“现在是谁的天下?”我一笑:“现在是共产党毛主席的天下。”底下问:“毛主席就是毛泽东吗?”我答:“就是,就是。”底下问:“蒋委员长呢?”我答:“蒋介石垮台了,逃到台湾去了!”底下又安静下来了。我很担心,底下的人不希望蒋介石垮台,他很可能不打算理我了。
但是,只过了两三分钟,底下又有声音了:“喂,你别动,千万别动,我上去拉你。”“好的,大叔,我等着!”我这么回答时,已经满眼是泪,我抱紧怀里的山榆树,静静等候着。过了足有半小时,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你别动,我下去给你绳子。”很快,我就看见他了:一丛妖妖的杜鹃花后面,一张须发全无、塌鼻歪嘴、看不出年龄的脸!虽然见过太多的麻风病人,我心里还是大大地一惊。他把手上的一盘绳子抖开,先将一头拴在身边的树上,再将另一头扔给我。“抓紧,你自己上来吧。”他说。我攥紧绳子,几步就攀上去了。我立即向他伸出手去,他慌忙向后退去,说:“别碰我,别碰我。”我笑着说:“别担心,我不怕麻风病,麻风病怕我!在麻风院里,我和我的病人每天同吃同住,这不好好的?”他还是缩成一团,说:“你不怕我怕。”我只好不再碰他。
蝴蝶(2)
我骑着马,老人牵着。他坚持让我蒙住眼睛。一路上,我们一直在说话。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底下确实有个“麻风村”,只是人不多,三个人,爸爸、妈妈和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