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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知道,我妈和我爸,还有大牛叔叔的事情,他们一清二楚,可是,全都装聋作哑。”
试验
杜仲捋起左手的袖子,拍着亮亮的胳膊说:“我们三个大夫刚才商量过了,决定由我亲自做一个,从你们哪个人身上取一小块肉下来,植进我的胳膊里,让所有的人看看麻风病是不是那么可怕?”我一听,脑子里嗡地一声,真想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一把堵住他的嘴,可他已经说完了,我急得要命,却没一点办法。不过,大家好像没听明白,一个个都木呆呆的,苏四十和伏朝阳也没声音。“事不宜迟,马上就做手术,谁愿意和我合作?”杜仲提高了嗓门。大家还是没反应,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风从看不见的树梢上滚过的声音。“谁跟我合作谁就是为科学研究做贡献!手术很简单,从病人身上切一丁点儿肉下来,植在我身上就可以了。后果嘛,完全由我杜仲一个人承担!”杜仲环视着大家,先看着男病区那边,再看着女病区这边。好多人都低下了头,我也低下头,我甚至想赶紧藏到屋里去,我特别担心他点我的名。“后果由我一个人承担,如果我染上麻风病,我心甘情愿。”杜仲又说。这时,终于有人说话了,是苏四十,他看了看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伏朝阳,才开口说:“杜院长,我斗胆说一句话,我觉得这个试验用不着做了,那个外国人已经做过了,没必要再做一遍。”苏四十的话音刚落,很多人都跟着喊:“就是,没必要再做了。”我死死地盯着杜仲的脸,希望他改变主意,但是,杜仲下了台阶,向前走了几步,问低头不语的伏朝阳:“伏主任,你的意见呢?”伏朝阳这才慢慢抬起他的娃娃脸,仍旧坐着不动,说:“人家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到?”杜仲紧跟着问:“你愿意和我合作吗,伏主任?”伏朝阳突然站起来,那一瞬间我心里不由地紧张了一下,因为我清楚地看见,站起来的伏朝阳和坐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空气都变了。他盯着我们这边说:“我推荐一个人!”
他推荐的人竟是我。
他说:“我推荐杀人犯顾婷娥!”
我吓得快晕倒了,赶紧扶住了燕子。
杜仲问:“顾婷娥,你愿意吗?”
我想不到我会说:“那好吧。”
杜仲说:“太好了,咱们马上开始。”
我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毛主席语录
杜仲、谭志和房爱国三人带着顾婷娥进了中院。伏朝阳走过去,站在中院门口,说:“咱们用预祝并等候手术成功,好吗?”
“好——好——”大家喊。
“我读一句,大家跟一句!”伏朝阳清了清嗓子。
大家也纷纷清着嗓子。
最新最高指示:
最新最高指示:
千万不要再上《修养》那本书的当,
千万不要再上《修养》那本书的当,
《修养》这本书,是欺人之谈。
《修养》这本书,是欺人之谈。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要抓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级斗争。
要抓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级斗争。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勇敢、坚定、沉着。
勇敢、坚定、沉着。
向斗争中学习。
向斗争中学习。
为民族解放事业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
为民族解放事业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一切!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长江又宽、又急,是游泳的好地方。
长江又宽、又急,是游泳的好地方。
长江水深流急,可以锻炼身体,
长江水深流急,可以锻炼身体,
可以锻炼意志。
可以锻炼意志。
游泳是同大自然作斗争的一种运动,
游泳是同大自然作斗争的一种运动,
你们应该到大江大海去锻炼。
你们应该到大江大海去锻炼。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人民万岁!
人民万岁!
……
伏朝阳领读的时候,双手有意无意地背过去。大家注意到,他用不着看任何东西,就能随口背出一段又一段的毛主席语录。他甚至不结巴一下,每一句每一字,都显得十分有把握。“好脑子!”很多人在心里发出由衷的赞叹。在中院门口一个小小的范围内,他来回踱着步,用稍稍有些稚气的声音读出一句句毛主席语录时,显得魅力十足,令人生敬。后来大家渐渐竟有些上瘾了,因为,跟着伏朝阳齐读毛主席语录时,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稀有的快感,好像他们突然都变成正常人了,生活在阳光雨露之下而不是与世隔绝的麻风院里。后来伏朝阳有些累了,问:“还读吗?”大家齐声答:“读!”
于是,伏朝阳继续领读。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把“怕”字换成“敢”字,
把“怕”字换成“敢”字,
把“我”字换成“公”字,
把“我”字换成“公”字,
把“相信自己”换成“相信群众”。
把“相信自己”换成“相信群众”。
……
“怕疼”也是“疼”
进了手术室,杜仲躺在一张手术台上,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紧张得要命,有点上刀山下火海的味道。谭大夫指着另一张手术台说:“你躺在这儿。”我听话地走过去,坐在手术台上,看了一眼亮着胳膊的杜仲,他肯定是故意不看我。“躺下吧!”谭大夫又说,我便躺下,学着杜仲的样子,仰视着竹子铺成的房顶,一喘一喘的。房爱国正把剪刀、钳子、麻醉剂、酒精棉球、针管之类一一放在盘子里,乒乓声让我心里一惊一乍。谭大夫戴上了口罩和手套,我看见那是叠在一起的双层口罩。谭大夫从盘子里取出一个已经有药水的针管,慈言善语地说:“顾婷娥,你别紧张,手术简单得很,几乎算不上手术。你看这是普鲁卡因,打上之后,你的一只胳膊就麻醉了,一点都不疼。”
他的“一点都不疼”反而提醒了我,让我马上“疼”了起来,我从小就怕“疼”,宁可吃一大把药,也不愿打一针。记得小学二年级时,我得了肺炎,去医院输液,从头哭到尾,整整哭了两个小时。全病房的人都在笑话我,我还是哇哇哇哭个不停。你知道输液就是用针头找血管那一阵疼一些,后来就没感觉了,可是,我就是没皮没脸地要哭,一瓶液体不滴完,我的哭声就别想停。我自己都奇怪,自己都讨厌自己,但又不能不哭。后来我才想明白,我没完没了地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怕疼”。“怕疼”也是“疼”!针头只要不拔出来,液体还在滴,我就一直在“怕疼”!对我来说,“怕疼”好像比“疼”还厉害。针头一拔出来,马上就不“疼”了,也不“怕疼”了,一声不哭了。
就像在麻风病人眼里,对麻风病的恐惧比麻风病还可怕。杜仲现在要做这个试验,每一个麻风病人心里其实是欢迎的,能够证明麻风病并不是一碰就传染,麻风病没有传说的那么可怕,麻风病人就知足了,麻风病治不好倒不要紧。
我的左臂已经麻木了。我没有哭,但是,我很紧张。外面,大家正在高声朗读毛主席语录。我听了深受鼓舞,但我心里还是很紧张。
反悔(1)
伏朝阳推荐的人竟是顾婷娥,当时我心里好激动,因为,我最希望和我合作的人,正是顾婷娥。把她身上的血肉,植在我身上,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呀!从此,我和她就合二为一了,我和她的血就流到一起了。万万想不到,伏朝阳会推荐她。这实在是天意。进了手术室我一直躲着她的目光,因为我听出她刚才是被动的,她并不情愿。我担心她会突然反悔,所以,我不看她,我躲开她的目光,希望手术快快进行。我自己丝毫都不紧张,相反,有一种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在暗暗鼓励着我。况且,外面传来整齐洪亮的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说:勇敢、坚定、沉着,向斗争中学习。我当然要听毛主席的话,要做到勇敢、坚定、沉着!那么,真染上麻风病怎么办?我给自己的回答是坚定不移的: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能和顾婷娥在一起,就算得了麻风也在所不惜!
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时,我听见顾婷娥问:“谭大夫,真不会传染吗?”谭志用医生特有的冷静口吻答:“传染不传染,做完试验才知道。”谭大夫的话令我不安起来,我担心顾婷娥会反悔,急忙插话说:“那个挪威人做了100次试验,没一次传染的,咱们今天的试验肯定能成功,百闻不如一见,目的就是让大家亲眼看一看。”我的话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我看到顾婷娥从手术台上坐起来了,说:“万一给你染上了,我几辈子都洗不清。”我也坐了起来,说:“你放心,染不上。”她问:“万一染上呢?”我盯着她的眼睛,用尽可能坚定的语气答:“那个挪威大夫做了100多次,没出现过一次万一。”她的目光红红的,充满恐惧和固执,我的话没起一点作用,她说:“我不想做了!”我有点目瞪口呆。我听见谭志故意用凶狠的声音说:“这又不是开玩笑,一阵做一阵不做的!”谭志的话同样不能改变她,她大声说:“不,我死都不做!”她径直下了手术台。我冲着她的背影说:“顾婷娥,我向你保证,没一点问题。”她回过头,几乎是尖叫着:“你保证不了!你哪能保证得了!”这时外面齐读毛主席语录的声音突然停顿下来,我正想过去拉住顾婷娥时,谭志黑着脸挡住了她,把她向后推了一把,她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了。这样一来,她变得更坚决了,神态接近顽固,带着浓浓的哀求喊:“你们就饶了我吧,我已经有一条人命了!”一听这话,我知道,不能再强求她了,我就说:“谭大夫,还是换个人吧!”
顾婷娥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我听见外面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完了吗?”伏朝阳问。“对不起,伏主任,我不想做了。”顾婷娥答。“为什么?”伏朝阳问。“我已经害死过一个人,我不想再害人了!”顾婷娥答。顾婷娥的话令场面一时陷入寂静。我和谭志房爱国三人随后也走出中院。看得出来,没人觉得顾婷娥的临阵脱逃是过分的。“我已经害死过一个人,不想再害人了!”她的话和她的语气,有着足够的说服力。“你说怎么办,杜院长?”伏朝阳问我。“还是换个人吧,这个试验一定要做!”我答。“谁愿意配合杜院长完成这个试验?”伏朝阳问大家。“我觉得,还是顾婷娥合适,说个你别生气的话,你已经判了死刑,就算试验失败,你也用不着背多少精神负担……”说话的是田淑红。“我也觉得,顾婷娥最合适。”苏四十帮腔。“就是,顾婷娥最合适。”多半人都跟着喊。伏朝阳于是盯着顾婷娥说:“顾婷娥,这是你立功赎罪的机会,我以大湾麻风院革委会主任的名义命令你!愿意不愿意都是你!”这时,顾婷娥给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