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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再见。”收了线,嘴角的笑意仍未散去。她这儿子,有时乖巧独立,有时却可爱稚气得紧。
回过身,她对上纪沛阳幽沉的黑眸。
“家里有人等你?”
她艰涩地点了下头。
并不是存心隐瞒小旭的存在,而是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更何况讲了也无济于事,只会让情况更加复杂而已。
“是——男性吧?”
童采宁当然知道他想偏了,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硬着头皮再点了下头。
他微微张口,“同居”二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很难相信,思想比谁都还传统保守的采宁会这么做,除非——她真的很爱这个男人。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那么,他就不会提出共餐的要求,不会——令她为难成这般。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说过,你也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他退开一步,微微笑着。“你有你的幸福,我很清楚,你的未来,没有我立足的余地,能够看到你放下伤心的往事,重新追求真爱,我真的很放心。”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没多给她一秒研究他脸上的表情。
童采宁盯着他仓促而去的背影,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采宁,你想吃什么?”另一头传来询问声。
“我来帮忙!”
“不要,采宁,你帮不来的——”
话都还没说完,她已经一脚踏入厨房。
“谁说的,我现在——”忘了该说什么,她怔怔地望着他泪光闪动的眼眸。
纪沛阳放下菜刀,狼狈地背过身,拭去跌出眼眶的泪。
“真糟糕,切洋葱就是这样。”他面带微笑,牵强地解释着。
心口拧得好疼,童采宁得死命地咬着唇,才能不让泪水滑落。
这一刻,她真的好想不顾一切的说出真相,告诉他,她没有别的男人,她心里一直都只有他,不曾被取代!
“沛阳,你别这样,其实——”
“采宁!”他回过身,她无法解读他脸上那股莫名的神色。“我只想问:你现在快乐吗?他对你够不够好?”
童采宁傻傻地看着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不是有他陪在我身边,异国生涯的这些年,我根本不晓得该怎么熬过来,对我而言,他也是无可取代的,可是沛阳,他——”
“够了,这样就够了。”他不想再知道更多,只要明白,她过得幸福,那便足够。
“七年前,你说过这句话,七年后,换我来说:采宁,我祝福你,真心的祝福!”
“沛阳……”
她还想再说什么,他已转移话题,故作轻快地说:“你不是要帮忙吗?别杵在那里,快去洗菜。”
“噢!”她下意识地点头,边捡菜,边抬眼偷觑他。
撇开方才的哀伤情感,纪沛阳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停下切了一半的洋葱,他不怎么确定地问她:“你真的行吗?”
不能怪他有所质疑……记忆中,她是个连下个水饺都会黏锅,甚至为红萝卜要不要削皮的问题考虑半天的人,他能抱多大的信心?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嘛!我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要是不争气点,饿死的人可不是只有我——”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又说错话了,忧心地抬眼看他,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吗?那就让我看看你进步了多少吧!”
一切早就不一样了,不是吗?她的温柔贤慧,为的是另一个人。
最痛的,莫过于她成了另一个男子怀中的珍宝,那么,其他又还有什么好意外的?
将一包肉丝丢给她处理,他转身忙其他事去了。
“青椒炒肉丝吗?”
“是啊!看你挑食的坏习惯又改了多少。”
“答案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纪沛阳一脸“早知道了”的表情。
她爱吃青椒,肉丝却死都不碰,但问题是光炒青椒味道又不对,他只好想尽办法变化各种口味,改掉她不吃猪肉的坚持。
“这么讨厌吃肉,干脆去当尼姑算了!”这是他当年的调侃。
“我当尼姑,谁来嫁你?”她撒娇地赖进他怀中,神态娇憨。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纪沛阳想娶还怕没老婆啊!”他顺势搂住她,印上一记缠绵的醉吻。
直到甜甜蜜蜜地分享完一记美好的热吻,她才微喘地道:“不娶我?那还把人家抱那么紧做什么?”
“你哟!”
“说爱我,不然不让你抱。”她回避他温存的举止,傻气地坚持着。
“好好好。爱你,爱你,爱你!我纪沛阳爱死你了,非童采宁不娶,这样有没有满足你大女人的虚荣了?”有时,她像个孩子,而他总是好包容、好温柔地疼宠着她,生命中最美的时光,是有他浓情相伴的那些日子……
见她发愣似的盯着手中的肉丝,纪沛阳明白她想起了什么。
“不会弄吗?后悔说大话了?”他刻意扯开敏感的回忆。
“谁说的?我弄给你看!”她果真当着他的面熟稔俐落地放下调味品及少许的太白粉搅拌,看得出这些年她有不少下厨的经验。
收回恍惚的心神,他专心处理手边的工作,与她合力煮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餐。
※※※
用完餐之后,两人默默地倚着落地窗,远眺台北夜景。
“你晚归真的不要紧吗?”
望进他不安的眼底,像是极渴望多留她一会儿,却又害怕为她带来麻烦的胆怯……她胸口缩成一团,好心酸。
“没关系的,你不要想太多。”他看起来太脆弱,这个时候,她万般的不想离他而去。
“可是——我还是送你回去好了。”
“你在赶我?”
“当然不是!”他脱口喊道。
他想留她啊!就算只是短暂的几分钟……
她的未来,没有他立足之地,他很清楚,他们的人生早已背道而驰,今天是最后一回了,往后,他再也不会容许自己任性的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所以,他想留她,想珍惜此刻独处的有限时光,没有俗世纷扰,像是只剩他们两人,他可以自欺的当作他还拥有她,就像从前。
“想不想听点音乐?”太静了,静到放空的脑海,容易涌起太多迷离似梦的往事。
“也好。”她蹲身在放置音响的矮柜前,翻找几片CD,突然间,目光定在某一处。
“你——还留着它?”她颤抖着手,拾起一片多年前的旧CD。
“你呢?早忘了吧?”他自嘲道。
“不,我没忘——”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始终被她放置在灵魂最深处,小心珍藏着,她不会忘的。
将CD放了进去,幽柔浪漫的音乐在有限的空间中漾洒开来,荡进两人心底。
看岁月如梦听誓言如风回首往事已朦胧为你喝的酒为你忍的痛谁记得谁愿带走用一生伤口换一夜寂寞不该为爱再停留放开你的手面对我的愁无力分辨是对是错……
纪沛阳默默地站在她身后,陪着她凝望透明的玻璃窗外斜斜洒落的雨丝。
“记得吗?我们就是在这样的雨天相识的。”也因为这样的雨天,让他们相知相许。
低幽深情的旋律,网住两颗难以逃脱的心,卷向那泛黄陈旧,却依然缱绻入心,抛不掉、舍不去的回忆……
第四章
童采宁一向讨厌这样的雨天,因为她总是忘记带伞,然后狂风暴雨就会将气质美女肆虐成落难佳人。
落难佳人若是还能捞个楚楚怜人的韵致,那倒勉强能忍受,偏偏现实是残酷的,她太清楚小说中那唯美到迷死人不偿命的气氛场景,根本就是企图欺骗世人,她试过好几次,结果永远只有一个——狼狈,并且可笑!
还记得刚刚下课前五分钟,全班同学都苦着脸纷纷抱怨回不了家,然后台上的国文老师便打趣地安慰着:“这种天气,最能揭开浪漫邂逅的序幕,如果一个不小心,撞进了个绝世大帅哥的怀里,想想看,美丽的恋情通常都是这样展开的——”
好一个超难笑的黑色幽默。
真有帅哥,他会等你来撞成“摔哥”吗?跌得一身泥叫浪漫?搞文学的人就是这样,唐诗宋词可以当饭啃,吟风弄月可以不睡觉,超脱现实过了头。
等呀等的,总算让她由倾盆大雨等到了绵绵细雨,看这情形,老天爷是打算倒水倒到爽了,既然等不到放晴,她也很认命。
将书本抱在怀中,她走进飘飘雨丝中,反正早晚都会湿透,她也放弃再去挣扎什么,缓缓在细雨中漫步回家,微风吹起披肩的长发,还真有那么点飘逸唯美的感觉呢!
原来她以前是选错时机了,这种要下不下的雨,才是作家们要的场景。
然而,这也只是她前一刻的想法,下一刻,突来的意外,很快的破坏了这份美感——而且是破坏得一干二净!
盯着衣服上的一大片污渍,再移向地面那洼小水坑,最后,再移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小说全是骗人的啦!
看!小说里会有这么倒霉的女主角,这么可笑的场景吗?
最想哭的是,今天刚好是星期三,一个礼拜当中,学校唯一允许学生不必穿制服的日子,而她刚好选择了一身的白衣长裙!
不晓得是谁说的——梦想的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好佩服这个人,真有先见之明啊,瞧,她这不是“成长”了吗?还成长到有揍人的欲望!
发现自己所犯的过错,机车骑士很快地掉转车头,很有担当地绕了回来,在她面前停住,然后——再次激起一片水花!
而,毫无疑问的,童采宁自是“全盘接收”了。
她简直不敢置信,以“倍”受打击的眼神瞪向他,根本无法接受事实。
纪沛阳取下头上的安全帽,这样的意外,令他感到错愕,但是错愕过后——却让他有了想笑的欲望。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噢,这真的很好笑,而,她的表情确实也加深了这样的效果。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清了清喉咙,忍住狂笑的冲动,努力维持住表面风度。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冷冷地哼道。
不是故意的?鬼才信他!
她的话,惹得他又想冒出狂笑,一点也不受她冷漠的表情所影响。
他拚命收起上扬的唇线,发挥出他“能力所及”的诚恳态度致歉。“真的很不好意思,请你原谅。”
“你知道吗——”她一字字慢声说道:“我好想将整个淡水河的水往你身上倒,然后也说句‘不好意思,请你原谅’!”
淡水河?!看来她气得不轻啊!
纪沛阳抿抿唇。“古圣贤说要以德报怨。”
“古圣贤也说知耻近乎勇,你的勇呢?”
意思是,他无耻?好一个骂人不带脏字的聪慧女子。
“我道歉了。”
“用那种没几两重的诚意?”她倒觉得,他嘲笑她狼狈的成分居多。
被一语道破,纪沛阳有些心虚。
他的歉意,的确是早被“趣意”所取代,忏悔成分不多。
“好吧,好吧!是我不对,你希望我怎么弥补这个过错呢?”
“如果我说,希望你立刻消失在我面前,再也不要出现呢?”
“不给我个机会送你一程?”
“不必。”她答得干脆俐落。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话。”纪沛阳也很识相,戴回安全帽,启动机车——
“等一下!”
纪沛阳用着询问的眼神看她,以为她改变主意了。
结果——
童采宁只是很有先见之明地退开一步、二步、第三步,然后才说:“你可以走了。”
这一回,纪沛阳再也忍不住,难以抑止的畅笑,成串自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