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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奴 by π-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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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白被我折磨得心力交瘁,我从来不知道狐狸也会生气上火。 

他摔了那面镜子,他拿着那些碎片,喃喃自语说:唐小山啊唐小山,你就是死了也不做好事,好好一个宝器被你弄来祸害人,他现在已经被你弄得不人不鬼了,这下可开心了满意了吧? 

其实,跟那镜子没有关系啊。是我自己的魔障,我自己不能消除,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只是朝了他傻笑,笑得他自叹百年道行,也敌不过一个痴字。 

痴?我哪里敌得过那个为我送了一条命,连魂魄也搭上的痴人? 

我不信他真的去泰山府君那里做了侍童,他说过,那样让他觉得生不如死,可是他去了哪里? 

孟秋白不告诉我。他只说,十八年的时间,如果我都等不来,那就不要再期望太多了。时间,最是能消磨人世情爱,对神仙来说,十八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对世人,那便足可以搭上一生。他说,你有这个信心么? 

我笑,一生?何止一生,只要我还在这轮回里,生生世世,我都愿意给他一个人。 

可是,十八年毕竟太长了,在等他的时候,我总需要做一些事情。那么见到他时,我便可以告诉他,我都做了些什么。让他也开心,高兴。 

十八年,世事变化毕竟很大。 

最早的时候,江边的皇帝行宫豹房失火,当朝皇帝竟然活活烧死在里面,这桩震动朝野的天案自然株连了不少官员,吏部尚书唐小山据说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干系,首当其冲西市凌迟处死。有人说他挺冤,不过是给皇帝贡上了一面家传宝镜,那失火当地发现那镜子又跟他什么关系呢?孟秋白却说他一点也不冤。“早在他一箭射死我娘还把她扒皮弃骨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世的轮回报应了。何况,”他转头对我说:“呆头,你不知道他那一世里怎么对待自己发妻父母的吧?也就对你一个人还不错,偏偏你又在外面偷人,给他弄了不知道多少顶绿帽子戴。要不要听我讲讲这故事?”我偏过头去,不听。狐狸果然都是心胸狭窄的,得罪不得。得道成精的也一样。 

皇帝没传遗诏,却早立了太子,闹哄哄一帮大臣争权夺利,扶了皇太子登基,虽然乱,却也没什么大的差池,对老百姓来说,什么样的皇帝都不要紧,有好日子过就行了。这一次朝变,倒是借机肃清了很多官吏,政治也渐清明,街坊都传,当今皇帝倒不似他老子,是个励精图治的人物。我想,那玉皇的十八太子,大概也是胡作非为的紧了,已经被召回天上去了吧?不知道泰山府里,又换了一位什么样的府君。 



40 



我不喜欢在一处地呆着,便东奔西走。用一双脚量遍三山五岳。我去了泰山,也在观海石那里盘膝静坐,思量十八年后会是一副什么情形。自此后,每年一度,在玉奴消失的那天,去那里看一看,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我回去过兰荪书院,那里倒日渐兴旺起来。我看见那冯家的孩子娶了妻,安安分分地读他的书,考他的功名,少年时的荒唐事大约早忘记了。 

我看见阿宝那小丫头,也稳妥地嫁作他人妇,一个很老实的男人,跟她一起在书院里做活。她总是让人放心的。不出几年,恐怕已要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我看见郭瑷,他却已病入膏肓,命不久长,他父母恨这个儿子不成器,却又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加地痛不欲生。我想过要不要去床前看他一眼,终于还是去了。他却已说不出话,见到我的时候,只眼前一亮,便黯淡下去。我附着他耳说了一句:这一世,是先生对不住你。他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听到,这些话,都不会带过孟婆桥去,不肯喝那茶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只不知道,这一句,会不会又成了下一世的谶语呢? 

我看见了奇黎。他最是让我意外。我见到他的时候,已是药师觉寺的一名僧人。他并不缺钱,亦没什么情伤往事,却竟看破红尘出了家。我陪他在佛前坐了一下午,饮了他们寺中一盏茶,燃了一柱香,那些绮丽荒唐的过往故事,就这么在茶的清香里烟消云散。他什么也不说,双掌合什送我出了寺。这是我在玉奴去后,唯一一次有些伤情,我不晓得,那便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再见到他时,他已于寺中坐化了。住持方丈留了他一道偈子给我说若是有缘,十三年后或当相见。我看那偈,却原来是《出矅经》里的曾被我大加鞭挞的那几句: 

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 

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 

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 

奇黎,奇黎,你若真能看透,又何必定那十三年的约期? 



偶尔,我也会邀了孟狐狸一起出去转一转。他时常笑我似老僧入定,已经看破红尘了。但是那次陪我去药师觉寺见过奇黎之后,他便不敢再毁僧谤佛。我以为是奇黎佛性太强,镇得住他,他却说:阿弥陀佛,我怕说得多了,你真出了家,变成那副样子,岂不是我的罪过? 



与他一起,免不了还要遭他戏弄,比得玉奴在时是少得多了,可是他本性难移,若是枯守着两个人不说句放肆点的话,便活得不自在。我却又懒得理他,百无聊赖至极,有时候便看他招了不知什么人来作宴纵情。却不是当年那些人了。他总觉得自己那时为了找寻前世冤家对头结交那群道貌岸然的畜生,忍了许多的污浊气,太过吃亏,因此现在每到开宴之时,便作法取了那些官家的盘碗碟盒来,有时候顺便把那些人家的丫环仆从也召了来,晕晕沌沌用完了宴,再想法送回去。只要不闹得太过,我就只好忍了;闹得过分时,总有法师道长之类找上门来作法降这只妖狐,我只好——跟了他一起逃。虽然他自称法术比这群邪门外道来得高明得多,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堪称颠沛流离。 

改一改;去掉一句 





十几年的日子便这样攸忽弹指过。那一日,我约了孟秋白自洛阳往杭州,去天竺寺拜会香火,途经葛洪川,忽听川上有牧童歌谣,唱道: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我听得痴了,张口便呼:“玉奴,是你么?” 

那牧童注目我良久,顾自拍牛背而去。 

远处依旧传来他的童声清唱。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我不能解,孟秋白忽然拍了我背笑道:“呆子,前世欠了人家不够,这世里还要伤人的心。恐怕是你前辈子的小情人,那药师寺的小和尚来拜会你来了。” 

我算算时间,一十三年已满,或许真的是奇黎魂兮归来。 

忽然伤怀,闷闷不乐。 



算时间,与玉奴见面的时间也迫在眼前了。三生石上旧精魂,难不成,他是投胎转世去了?再见面时,会不会也是一个小娃娃?我摸摸自己的脸,很怀疑地问孟秋白,我是不是老得很了?人已不复少年,倘若跟玉奴见面差得太多,可怎生是好? 

孟狐狸大笑拍掉我手中镜子,说,不要紧,他若嫌你,我收留你好了。 

……这句话一点安慰作用也没给我。 

 

三生石上的故事;出自苏东坡的僧圆泽传;用GOOGLE搜一搜;就会有各种版本;我直接抄来了;因为觉得这故事实在太美。其实刚着笔写奇黎时;想到他将来可能的出路;就想到了这一出。 

抄古人的东西;等于欺负人家不会说话;刚刚有大人问我要不要出书;单凭这一点;恐怕就不能出了。 



把那个典故原文附在这下面: 

 僧圆泽传 



  洛师惠林寺,故光禄卿李登居第。禄山陷东都,登以居守死之。 



  子源,少时以贵游子,豪侈善歌闻于时,及登死,悲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 

寺中五十余年。 



  寺有僧圆泽,富而知音,源与之游,甚密,促膝交语竟日,人莫能测。 
 
  一日相约游青城峨嵋山,源欲自荆州沂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行止固 

不由人。〃遂自荆州路。 



  舟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瓮而汲者,泽望而泣:“吾不欲由此者,为是也。” 



  源惊问之,泽曰:“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不来,故不得|乳。今既 

见,无可逃者,公当以符咒助我速生。三日浴儿时,愿公临我,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 

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当与公相见。” 



  源悲悔,而为具沐浴易服,至暮,泽亡而妇|乳。三日往视之,儿见源果笑,具以告王 

氏,出家财,葬泽山下。 



  遂不果行,反寺中,问其徒,则既有治命矣! 



  后十三年,自洛适吴,赴其约。至约所,闻葛洪川畔,有牧童,扣牛角而歌之曰:“三 

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呼问:“泽公健否?” 



  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缘未尽,慎勿相近,惟勤修不堕,乃复相见。〃又歌曰:“身前 

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己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遂去不知所之。 



  后三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笃孝。拜谏议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 



41 

少年穷白首,皓皓终有时。 

我到底等到了那一天。 

隔了三个月时间,我从洛阳起程,直赴泰山。我不敢去得太早,若是在那里守上一年,那等人的心焦,我只怕受不下来。我邀孟秋白同行,他夸张地叫说:相好的要去见老情人,他却要在一旁看着守着,万一心碎了谁来修补?我虽是习惯了他这般叫嚣,却到底也不放心,回头嘱他一句:见了玉奴切不可胡说八道。我跟你这十几年,可……可都是清清白白的。 

狐狸竟然一拂袖就去了。小气鬼! 

十月初七那天,我终于到了泰山,连夜寻山路登山。到得泰山顶上,刚刚是二更时分,天方交亮。我过了中天门,南天门,上了观海石。十月的风有些凉,但是爬山出了一身透汗,疲累欲死,那时候也不觉得冷了。我坐在那里,看着下面云蒸霞蔚,如海翻腾,心绪便也如那云海一般。尘世尚已沧海桑田,阴阳界的变化,又会是何等之巨?旭日初升,万道霞光,我觉得那便是我们的光明前景,我盼着玉奴从云霞中来,张开双臂等我,一如我们当年相见。 

我一面想,忍不住地咧开嘴笑。 

我慢慢地等。从早晨等到了中午,日头渐渐升到中天,玉奴没有来。 

从中午等到了下午,旭日变作夕阳,朝霞变成了晚霞,他还是没有来。 

待到夕阳也要落了,我心里慌起来,他莫不是不会来了吧? 

他虽然没跟我说哪一天,但是,除了我们分离的那一刻,还有别的约期么?或者,他本没指哪一天,只是要我等,或者我等晚了,错过了?那不要紧,我可以再等,多等几天,等完这一年。我已经等了十八载,不差这几日。 

饶是如此,我心里却还是慌,我坐不住了,太阳越沉越低,眼看便要沉到云海之下去。我若再等,连夕阳也看不到,这一天就算过去了。我跳下观海石,往玉皇顶上奔。那里已是泰山最高处。我站在那里,看着夕阳还是止不住地往云海里落。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玉奴!玉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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