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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董耘咧了咧嘴,“全世界的人都在发火吗?”
邵嘉桐跟徐康桥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
这天晚上九点左右,邵嘉桐刚打算从书店回家,接到了一通电话——准确地说,是詹逸文的电话。
“是这样的,”他在电话里的声音也是客客气气,而且似乎不愿多说一句废话,“我之前有几幅画入选了集合的画册,但是出版商擅自把我画的名字改了,我我可以请他们把出售的书全部召回,然后重新印刷出版吗?”
“理论上是可以,只要你保留了足够的证据。不过我想没有出版公司愿意这么做。”
“为什么?”
“站在出版公司的立场,这就跟错刊一样,我们情愿赔你点钱了事,然后在下一次印刷的时候纠正过来。”
“可我不要钱,我就是不允许他们改我画的名字。”
邵嘉桐有点哭笑不得,全世界的艺术家都是这脾性……由此她想到一个问题:原则永远比金钱重要。不管是项峰还是于任之,甚至是孔令书,都是如此。相比之下,不管是她还是冯楷瑞,商人心中有的则是一个价码,一旦满足了这个价码,什么都是可以商量的。至于说董耘……他既没有原则,也没有价码。
天呐,怎么又想到这家伙了……邵嘉桐头疼地摸了摸太阳穴。
“喂?”电话那头似乎有点迟疑,“你在听吗?”
“在,”邵嘉桐苦笑,“我只是……在想要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
詹逸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明天中午可以请你赏脸吃个饭吗,我觉得电话里似乎说不清楚。”
邵嘉桐连忙从包里拿出记事本,翻了一下,答应下来。挂上电话,邵嘉桐仍旧是哭笑不得,她似乎可以想见明天中午要是这位画家听到她有关于商业利益的说辞,恐怕要觉得商人是这世界上最十恶不赦的恶魔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好像比之前更想看看这家伙的作品了。
只是第二天中午,当邵嘉桐坐在餐厅里翻着詹逸文带给她的画册时,她才惊讶地发现,对面坐着的竟然是这两年已开始走红的抽象派画家。
“我见过这幅画,”邵嘉桐指着画册说,“我们公司的洗手间里就有一副——不过当然,只是印刷品而已。”
詹逸文的嘴角有点抽搐,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邵嘉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于是尴尬地笑了两声,掩饰过去。
“我交稿是刻在光盘上的,光盘上用记号笔写了画的名字,为了怕他们搞混,还特地把三幅画分三张光盘,当时交出去之前都有拍照片,而且也有对方签收光盘的记录。”画家认真地说。
“问题不大,”邵嘉桐点头,“你是作者,你有权利命名,出版商不应该擅自改。而且你的这几幅画从发表开始就没有改过名字吧?”
“没有!”他断然摇头,“在所有的展览中,都是用的一样的名字。”
“那……”邵嘉桐放下画册,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要求出版公司修改的这个要求基本没有任何问题,剩下的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现实问题’了。”
“我不要钱。”他说。
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似乎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难道没有任何解释或者理由来说服我吗?”
邵嘉桐耸肩:“我为什么要解释或者说服你?出这问题的又不是我们公司。”
詹逸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大约是个很少笑的人,所以大笑这种表情放在他脸上实在有点不那么合适。
“你的确跟于任之说的一样。”他笑完了,才说。
“他说我什么?”邵嘉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说你是个智商很高的女人。”
“……”她眯起眼睛,“我想后面应该还有半句话吧?”
“呃……”詹逸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的确。下半句是……”
“?”
“情商不及格。”
邵嘉桐只得苦笑。因为她好像完全没办法反驳,尤其是给出评语的是情商那么高的于任之。
“不过没关系,”他又说,“没有人是样样都好的。我的情商也不及格——当然,这标准都是老于定下的。”
邵嘉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册,又看看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我的画……”他忽然有点迟疑,不过也只是短短的几秒钟,“还行吗?”
邵嘉桐瞪大眼睛:“当然!你应该很有名吧!”
“有名不代表画得好。”
“可是画得好不好在每个人眼里都不一样吧。”
“……也对。”他苦笑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又说,“所以,你对我的印象有改观吗?”
邵嘉桐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当然……不过也谈不上什么‘改观’,只是,没想到你是这么厉害的人。”
詹逸文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邵嘉桐一时之间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所以,”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他却又忽然问道,“我的那幅画是挂在你们公司洗手间的哪里?”
十七(下)
邵嘉桐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怔了一会儿,然后抬手在黑色的键盘上敲击起来。这个键盘她用了也有好几年了;每天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会帮她用湿纸巾擦一遍,所以那些缝缝坎坎里很少有灰尘;她也不是那种喜欢一边打字一边吃东西的人;所以犄角旮旯里更不会有饼干屑,唯一能看得出这个键盘已经有些年岁的地方;是回车键的中央和其他的一些字母键上;原本是哑光磨砂的塑料表面,如今却光滑得发亮。
屏幕上出现了“GOOGLE”的字样,她又迟疑了一下;才在搜索栏上输入了“詹逸文”三个字。
搜索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似乎数量庞大。她点进了最常去的那家百科网站,立刻跳出来一整版的篇幅,右上角是一张他……看上去是好几年前拍的照片,奇怪的是,那个时候的他大笑起来却没有任何违和感。关于詹逸文的词条,是这样写的:
“詹逸文,男,1976年8月8日出生于上海。早年曾就读于知名学府数学系,后辍学,考入美术学院。大学毕业后,他曾留校任教,后因致力于专心作画,辞去教职。他的作品大多色彩鲜艳,且运用大量几何图形为绘画的基本元素,代表作有《抽烟的男人》、《快》、《鱼缸》、《阿基米德》等,其中《快》被纽约现代美术馆收藏……”
邵嘉桐张了张嘴,诧异地倒在椅背上,她没想到今天中午自己是跟这样一个人物吃的饭,而且,从认识他到现在,她一直觉得他……有点怪。那种属于艺术家的怪。可是她回想起他的眼神和他脸上的偶然一闪而过的表情,又觉得,自己像是漏掉了什么……
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思绪有点乱,或者说,她有点被自己吓到了。
董耘忽然开门进来,邵嘉桐下意识地伸手关掉了电脑屏幕上的页面,尽管董耘站在那里是看不到的。他是个很敏感的人,看到她这么诡异的举动,立刻眯起眼睛打量似地看着她。
邵嘉桐坐直身体,轻咳了一下,说:“有事吗?”
他仍旧一副探寻的模样,像是想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不过自从昨天她在车上发过飙之后,他似乎老实了许多:
“没有。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下午要去蒋医生那里,你如果有什么事,就现在跟我说。”
“没有。你去吧。”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故意开始整理面前的文件,装作很忙的样子。
董耘似乎还是充满了怀疑,不过他很识相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邵嘉桐再一次倒在椅背上吁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十月,整座城市已经进入了秋季,中午在阳光下,还是能热得人冒汗,可是一到了晚上,太阳落山之后,秋风吹在□的手臂上,泛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邵嘉桐站在书店二楼的露台上,看着这条铺满梧桐落叶的街道。此时已是晚上八点,街上来往的人不多,即使有,也是行色匆匆,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家似乎是大多数人们最想去的地方。
不过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另一群人,却并不想回家。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而邵嘉桐的理由则是,她今天不想一个人呆着。
其实她一个人呆着的时间真的不多,可是更多时候,她好像连空下来思考自己是不是要一个人呆着的时间都没有。她太忙了,每天都太多事要处理,件件都刻不容缓。有时候累了,自己却根本没有意识到。
可是今天晚上,她好像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很累。
“要喝点热的东西吗?”徐康桥那永远精神奕奕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邵嘉桐双手抱胸,缩了缩肩膀:“不用了,谢谢。”
“不客气。”徐康桥走到她身旁的藤椅上坐下,然后也不禁被冷得颤抖了一下。不过她马上掏出一盒烟,用指尖抽出一支,点起来。
“很少看到你抽烟。”邵嘉桐说。
“嗯,”徐康桥抽烟的样子竟然异常优雅,“我很少抽……”
她吐出的烟圈,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邵嘉桐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有种想跟她聊天的冲动:“那今天为什么忽然想要抽?”
徐康桥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说:“压力大吧。”
邵嘉桐失笑:“是因为孔令书吗?”
徐康桥的表情变得有点哭笑不得:“他?他还不至于让我压力那么大。”
邵嘉桐有点吃惊。
“他的确不是……”徐康桥似乎在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形容词,“一盏省油的灯。”
“……”
“不过相处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他很好对付。”
这下换邵嘉桐哭笑不得了。
“他为人古板又刻薄——当然,在刻薄这一点上,我跟他也不相上下——而且他的原则性很强,一旦你触到他底线,他立刻就会不惜一切代价KO你。他是一个……完全活在自己世界当中的人,他才不管你们怎么想,他就是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邵嘉桐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很快她又发现自己是在无话可说,于是转而问道,“那到底要怎么对付他?”
“嗯……”徐康桥的双眼被遮掩在虚白的烟圈之后,“很简单,一边假装服从他的原则,一边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这,”邵嘉桐还是无语,“这算什么答案……”
“就是说,你要穿梭在现实世界跟他的世界当中,最好搅乱他的思维,这样他就会无所适从,最后慢慢也就接受了你的那个现实世界了。”
这……邵嘉桐无奈地想,应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不然她怎么会完全不懂?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从来没有要对付孔令书的意思,所以这个难题……就留给徐康桥好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了解他……”但她还是忍不住说。
徐康桥抽完一支烟,准确地说是大半支,她将烟头对准露台的水门汀围栏,用力拧了拧:“任何人相处久了,多少都有点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邵嘉桐看着她,昏暗的路灯下,徐康桥的侧脸轮廓分明,显得非常精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然后就脱口而出:“你会不会……有点喜欢他?”
徐康桥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看得出来,是真的诧异,甚至可以称为“震惊”!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喜欢他?!开什么玩笑?!你喜欢董耘我都不可能喜欢他!”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