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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千幻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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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员外向他拱手为礼,道:“壮士不必为了裹腹之事优心,老夫有缘碰上两位,一切包在老夫身上。”
  方巨咧嘴笑道:“你管么?”眼见老员外点头,跟着便欢然道:“哈,老和尚的话不错,巨儿总是不会给俄着。”
  两名家人中,一个飞跑而去,这里几个人缓步而行。走出不远,一项软轿如飞而来。张老员外告个罪,便自己登轿了。
  不久回到张府,方巨瞧着屋子直乐,张万问他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他答道:“这些房子都够高大,容纳得我住,所以打心里头高兴出来。”
  张万没再言语,银着备受丰盛的款待。原来那老员外如今仍是豪气不减当年。他并没有对方巨、张万两人有什么要求,只是出于一时好奇,伸手相助而已。
  临了上路,还赠了不少银子,足够两人到西安府的路费以及张万小买卖的本钱。张万要拜谢告辞,却见老员外不着。
  有钱在身,便没有麻烦,两人兴兴头头,一径到了西安府。
  那张万是光棍一条,以叔父之家为家,他的叔父乃是在城东大街开一间铁铺,尽日辛劳,仅堪养家糊口。张万惟恐房子给方巨撞毁,事实上也不能招待方巨。
  于是两人便在进城时分手,方巨心中毫无怯棋,因为他已经深信智军大师对他所说的话,决不会错。
  两入分手之后,方巨茫茫顺脚而走。他那么大的个子,身上穿得褴褛,又扛着一根粗大的竹棍,使得途人都惊诧瞩目。
  他逛荡了许久,已走到城北,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舒服。一个思想浮起来,使他深深困扰。原来这刻他脑筋一动,忽地想起关于寻找师兄之事,他怎样能够找着师兄呢?
  他信步奔着,不觉出了府城,糊里糊涂又折转方向。
  遥目纵览,但见终南山远屏天际,山脚下干林漠漠,晓烟蒙蒙。
  秋风吹掠起他的衣襟,也吹起路上的黄尘。
  他一径走着,不过这时心中又没有了困扰,因为他不习惯被思想苦恼,很快便将那难题抛诸脑后。
  忽然远处一座寺院,庄严矗立,他放开脚步,走近寺去。山门上刻着兴教寺三个字,他并不认得,径自闯入寺内。
  一进了寺,立刻讶然顾视,只见那大雄宝殿之外,集着许多和尚。全都神色惶然,严如有大难临头。
  他一径走过去,有些和尚骤然瞧见他,吓得东市西奔,霎时走得只剩一个老和尚。
  他茫然问道:“那些小子们干什么呀?他们不知道我跟和尚是朋友么?”他口中的和尚,指的自然是章瑞巴喇嘛。
  那老和尚却会错意思,眉头一舒,道:“那好极了,殿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要杀和尚呢……”
  方巨大叫一声,宛如晴天响个霹雳,扯开嗓子叫道:一谁敢杀和尚……”
  那殿门已掩闭着,他不管有没有闩住,修地冲过去,和身一撞。
  大震一声,殿瓦也籁籁洒下许多灰尘。那两扇厚厚的木门,吃他以万斤神力,一下子给撞倒。
  余响未歇,他已冲入殿去,抖嗓子又喊道:“谁敢杀和尚……”
  风声飒然,眼前一花,一个人站在他眼前,却只齐他胸腹那么高。
  方巨定睛看时,原来是个美貌妇人,头上扎住一条丝巾,将头发都包裹住。
  她身躯虽然远比方巨为小,但她似乎一点不惧这个巨人。方巨在眼前一花之时,连忙煞住脚步,眼光一瞥,正好和那美妇的眼光相融,但觉得她眸子中如蕴万载寒水,两道眼光,像冰般冷,像剑般利,使他不由得打个寒噤,一时不能做声。
  她哼了一声,用那两道冰冷锐利的眼光仔细打量他。
  方巨嗫嚅道:“是你么?不是你要杀和尚吧?”
  她的嘴动一下,还未曾回答。殿内却传来一声呼唤,有人叫道:“方巨不得无礼多言……”声音坚朗,显然是个内家高手说话。
  方巨陡地大喊一声,道:“师兄你也来了?巨儿找你来啦!”
  那位美妇人冷冷道:“原来你们是师兄弟……”声音不高,却极为清晰地回荡在殿中。
  殿内人影一闪,一个人飞将出来,落在两人旁边。
  方巨眼光一闪,喊了一声,快活地张开双臂。那根紫檀竹杖,眼嘟掉在地上,把殿中的地砖都给砸碎了许多块。
  他连忙弯腰去抬竹杖,那个后来出现的人正是钟荃。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竟没有说话。
  方巨括技起身,虽然是个大浑人,但并非全无感觉,这时,忽然觉得师兄的神情有异。
  完全不像他记忆中那种热诚和霭的样子,不禁也怔住了。
  钟荃没有问他怎会来到此地,也没有问他关于章端巴的行踪。
  美妇人回眸一瞥,冷然道:“老和尚不会逃跑吧?”
  钟荃点点头,道:“他不会跑逃的。大小姐,我这个师弟方巨可不是成心冲着你来的。”
  她美眸一闪,道:“我想也不是,喂,方巨,你这根竹杖打哪儿来的?”
  钟荃诧然一瞥,他刚才听到声音以及从那砸碎方砖的重量看来,还以为这根杖是铁的,却不料她会说是竹权。
  方巨不大高兴地道:“是和尚给我的。”他的确对这位冷冰冰的美妇人不大高兴。尤其是她对钟荃的态度。
  她面色一变,道:“是什么和尚?”
  方巨想了好一会儿,还未曾想出来。旁边的钟荃忽见她秀眉微耸,似乎是发怒的样子,不由得担心地问道:“你在哪儿得到的,决说出来。”
  方巨道:“是在青海的什么寺呀……”
  钟荃立刻遭:“是西宁古刹的秋月大师么?”
  他立时喜现颜色,点头不迭道:“对了,就是那和尚……”
  她的脸色登时又平复,冷冷一瞥钟荃道:“我本不会毁诺出屋,可是,你把我迫出来。
  现在,又知道他当年是在此地落发,后又被人杀死,怪不得他不来找我……”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美丽清澈的眸子中射出使人毛骨依然的奇异光芒。她再继续说下去,却是用极严厉寒冷的声调。
  “我早该出来,像我那位师兄般横行震惊天下,然后,随便什么结果也不再计及。可是我那四十载青春岁月,却像活死人般虚度过,这祸首,哼……都是这万恶的佛门。还有什么说的。”
  钟荃那张朴实脸庞上,没有起什么变化,这些话似乎不能使他震惊。但他却显出茫然迷惑的样子。
  他同情地道:“大小姐作的话都对,虽然我仍不太了解,但你是对的,请你原谅我不能助你下手……”
  罗淑英怔一下,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钟荃还未有任何表示,她已纵声一笑,继续道:“我问得岂不愚蠢,这些日子来,早已知道你是个诚实不欺的君子,说的话焉能会假……唉!”
  她轻轻叹息一声,霎时收致了那过度的激动,举止娴雅地将头上包扎着的丝巾解下来,于是,一幕可异的景象呈现出来。在娇艳如花的红颜之上,一头雪也似的白发,柔软地向肩后被垂,头发仍是那么丰盛,然而,那种雪白的颜色,却令人生出不协调的刺眼之感。
  “唉,这些日子来,你始终不肯相信我的话,对我这件事,更是不置一词,可是,你越坚持,我也愈执拗,非要你亲自耳听目儒,衷心地说我是对不可。啊,此刻你既然信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我更觉得悲哀呢?为什么比以往悠长苦待的时光中更为悲哀呢!”
  钟荃默默垂下头,他是连一声叹息也不敢发出,生恐使她更为激动。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更悲哀的原故,他本想大声叫喊:“那是因为你如今也证实了这件事千真万确的原故啊!”
  不论是痛苦或幸福,当它来临之时,若是关系太重大的,都会令人有不真确之感。或者是说,令人不肯轻易置信。
  当幸福淬然来到,通常都会审慎地先将自己置身事外地观察一下,待得完全没有疑问之后,这才惊喜地去坚信是真确的事。对于痛苦,自然更加不肯相信。
  罗淑英正是这样,自从钟荃离开迷魂谷的石室之后。过了许多天,小毛没有出现过一次,她寻常已能辟谷许多天,但水则总得要喝。因此,她十分奇怪小毛的失职。起初她是满怀不高兴,后来忽然想起小毛已是六十多岁的人,身体又不大好,极可能是病倒了,于是,她立刻焦惶不安起来。
  当她叫了许多退而结果死了这条心时,她本身的烦恼便汹涌侵袭上心灵。
  她为了小毛之故,本应立刻出屋去看看他,可是,这一出屋,无异于自毁诺言。尤其是她出屋之时,刚好袁文家也寻来了,那时,她四十年的苦心,岂不毁于一旦。
  也许这想法有点儿迂腐,可是在她心中,却是最重要的一桩事。她的一生中,唯一便只有袁文宗是她所关心的。这长久的岁月,令她益发将这种情绪尖锐化和深刻化。其中,也包含有一点点儿自虐的味道。
  但当她想起小毛这四十年小心照顾,毫无怨言。他的牺牲不可谓不大,最少,他的青春也是陪葬在这迷魂谷口。虽然,小毛的青春不比她的价值更大。然而,青春有一个特点,便是每个人不论尊卑贵践,都只有一次青春,并且是一去水不复回。有了这种特点,任何人的青春都具有其价值,不能拿来比较高下。
  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然而现在却记起来了。
  他虽然是袁家仆人,但他并没有义务要这样同时葬送了一生啊。他大可在谷外成家立业,只须每天来看看她便行了,然而他没有,老是陪伴她在这空山寂谷中。虽然有两个人,却终年不闻人语。这滋味可是容易受得的么?在她而言,当然没有什么,但在小毛,情形便大大不同了。
  她只须稍为回想一下,便记得小毛老是用那种热诚甚至崇拜的眼光瞧她的。
  以往那么久的时间,他从未曾提起过袁文宗或青田。在她却极愿他以此为话题,然后可以接嘴聊聊,可是他没有,半个字也不提。
  最近,他的身体衰弱的很,那佝楼的背影,往往使她忽然记起韵光已逝去多年,与自己同辈的已垂垂老矣,长一辈的,更加不必说了,因此,她想起外面的世界,便觉得心寒且灰。
  直到钟荃忽然闯入谷中,小毛忽然说过,她记得很清楚,因为一方面是他第一次说起,第二方面,是他语音中有点儿抱怨的味道,言外之意,甚且有点儿即使他来时,也等不及的暗示。
  当时她叱止住他的话,可是,在她心中,却没有一丝真个责备之意。
  “难道他真个等不及了么?”悄悄地想,一面在屋中不徐不疾地踏着圈子。
  “他的确太苦了,我是无论如何,也应出去瞧瞧他才对。我不会那么狠的心肠吧?连他也不瞧瞧。”
  在她思想中极力删去垂死榻上的字眼,可是在她下意识中,这景象却是最困扰她的。
  她咬咬牙,倏然在心中决定道:“我得出去瞧瞧他……”
  于是,她走到窗前,撩起窗帷,瞧一眼那寂静的山谷。
  她的眼光收回来,习惯地又在窗后那一行小字上,“他终必会来的,除非他……死了!”她猛可震动一下。刚才的决心又消散了。她所等待的人.对她是这样地重要,其余的一切,她都可以抛弃不管。即使是有这么重大的理由而离开此屋片刻,她也不愿意这样做。
  此情固然真到极点,却也自私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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