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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的病情比刘声芳想的还要严重。太医又一次遇到了难题,他记得很清楚,一个月前给琅如月诊病就是风寒加上心力憔悴。并不是大问题,可现在再诊脉象竟是强弩之末,体内器官皆在衰竭,她正值盛年心力却宛若花甲之人,从医理上来说这么短的时间恶化成这样是不可能的!这样的现像刘声芳真的没法子解释,回宫会诊是他有生以来少有的几次推脱之词,结果在雍亲王府连着就两回。亲王没有多说。但他大概知道情况不好了,竟片刻不再留自己。回到宫中的刘声芳第一时间回禀了帝王诊断结果,筵宴已经结束了,稍感不适的康熙帝斜躺在榻上,在听过太医总管的话后他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只嘱咐让太医会诊不要放弃,刘声芳应了,他低着头退了出来,刚出东暖阁从背后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是哀怜还是释怀呢?谁也不知道。
雍亲王府,雨桐院。
那扇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弘历立在廊下看着,弘昼来了又走了,邱娘劝过又离开了。弘时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偷窥了一会儿又悄悄的走了。然后是耿乌林,李瑶,非印,甚至连身怀六甲的年明月也来了,他们谁都没有进的那扇门去。在看到自己时都是一副惊愕同情的样子,问的也是同一个问题。四阿哥你这是站了多久了?然后就劝慰,弘历恭敬的谢过后就不再说话,他的固执让这些人最后都无可奈何。
弘历的眼看着门上的雕花,那里隐隐透出来一些微光,他看了会儿闭上眼,想象着那里的情景。她躺在炕上,虚弱无力,稍有转醒也没力气说话,在昏睡的时候他坐在一旁凝视,在她醒来后不是喂药就是说话,说的是风花雪月的浓情讲的是情到深处的留恋,所以才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弘历比谁都知道他们的爱情,处于这个世界近十年,陪在他们身边近十年,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可是弘历却在恨,恨命运无常,恨与她此间无缘。
在入世之前碧霄就同他说过,命运已变,你再入世便是情劫,此劫的孽障用三世难消,莫要后悔。当时的元不后悔,现在的弘历却是悔了,早知她会因己而亡,何苦入世与她情为母子呢?眼泪滑过他的脸颊,冰凉。弘历的心却搅得如岩溶一般炙热。心中的莲子发出清凉的气息平复着麒麟之魂的狂躁,莲子……那是从她眼里炼出的法器,花迟啊……弘历贴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抱着膝把头埋住,无声的哭泣起来。心里一直在念着那个名字,花迟,花迟。
混沌中少年听到神女的叹息,他若溺水之人见到浮木一般四下寻找着,“尊主!你来了吗?”
熟稔的声音幽幽道:“你又是祭天又是寻梦的找我作甚,不要说你后悔入世了。”
“尊主。”少年跪在虚无的灰色里,叩首道:“我不知会有这样的结果,若知道一定不会……求您救救她。”
“不知结果的才叫命运,知道结果又什么也改不了的也叫命运,就算是手持仙劫宝鉴的天神来到三千界也不过是个历劫的无奈之人,何况你呢?琅如月为了弘历舍命,元,你又想为了花迟舍命,命岂是你们这样可以轻忽的?”
“我不要她救我,求您取出莲子还她!求您!”
叹息又起,叩首的少年不断说着哀求的话语,那声音道:“莲子已融入到你的血脉中,想取也取不出来了,除非琅如月回归为花迟才有可能。这件事是否转变不在你而是另有其人。且静观其变吧。不论她是否身故大劫总会到来,你也要尽过自己的使命方可回归。”
“另有其人,可是胤禛?!”
虚无中再无人回应,少年喊了又喊也没有人理会,忽听远处传来歌声,唱的正是胤禛当年所作的布袋和尚哈哈笑,声音清脆幼嫩,当黑衣少年还没看清来者他便惊醒了过来。
有人在唤自己,是谁?弘历睁开眼才惊觉自己在胤禛的怀里,他的阿玛正看着自己,那眼神大约是哀伤吧。作为他的孩子已有了本性的弘历并没有见过,他以为这个人除了对少有的几人外都是苛刻冷酷的,他从没有把自己列入这个范围,可突然发现了父爱弘历竟有些接受不了!“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担心你额涅吗?”胤禛的怀抱并不温暖。弘历垂下了眼睫,像孩子似地嗯了声,“额涅的病是不是很重?”
“她会好的。你放心。”
放心?!真是哄孩子的话啊,他居然说得出来?!刘声芳一说要回宫会诊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了吧!自欺欺人……
“知你关心额涅,不过自己也才好,可不能着凉了,时辰不早了,回去安歇吧。”
“我想见见额涅。阿玛。”他仍旧垂着眼睫,语气很委屈。带着孩子惯有的娇气。
“她睡下了,有我守着就好了。”
“求您了。”弘历抬眼望着胤禛,父子二人在微弱的光线下都将彼此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形成不规则的形状。
胤禛放缓了僵硬的表情,他携住儿子的手一起进了屋子。屋里较之大雪纷飞的户外不知道暖和了多少!弘历只觉得紧绷冰冷肌肤像滑开了似地。又有微微的刺痛,他管不上这些,眼里只看得到琅如月。
她果然在昏睡,总是在笑的脸上没有表情,弘历小心的走过去,跪在了炕前,他看着那张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容颜,思及过往未来的纠结,不禁悲从中来。什么入世历劫。什么魔障,什么修行,他只愿这个女子世世安好没有苦难,可是在这不定的命数中她且不说还能不能成上仙,是否回归都不知道!尊主说了大劫在即,赌约之下这个余脉的世界很有可能会被毁灭。他们也许都会烟消云散!为了我,都是为了我!他伏在被子上,沉默,没有眼泪唯心剧痛。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三十日,康熙帝命抚远大将军胤祯率军前往穆鲁乌苏驻军,管理进藏军务粮饷,居中调度。这一次送行胤禛实在是没有心情,他神色黯然的看着意气风发的十四弟,即使上前敬酒,心里想的也还是琅如月的病。情况变的很糟,刘声芳用已经是猛药,可还是止不住她的急剧衰弱,太医说应该是随时的事,这句话简直如剑刺心,刘声芳叹息着劝慰让他想开些,胤禛呆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就吐了血,这可把一干人等吓的半死,跪了一地的人求他保重……
“多谢四哥。”一身戎装的胤祯递还的是空樽,胤禛没有接而是直直的望着他发怔, “四哥?”胤祯又唤了一次,旁边的诚王咳嗽了一声又去拍拍胤禛的肩,他才反应过来,忙接过酒樽道:“祝十四弟一路顺风。”可能是说的太言不由衷,胤祯挑眉也冷淡道:“多谢。”胤禛完全不介意他的口气,直接就退到了队伍中,胤祯又岂会不知那人的情况,他本想讥讽几句的,可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了,他下意识的握了握手臂,那上面还系着月杀,就这样吧。胤祯整理了精神,收敛了怅惘,接过恒亲王胤祺的酒樽。
送行一完胤禛立即回到了府邸,上午还算好的如月这会儿又不舒服起来,她一直没有说自己的视力下降的事,所以在躺在炕上浑身痛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进来了人,她嗅着宁神香满心只想着一个人,误解争执原谅,绮春园的春色,圆明园的蝉鸣,如月想着就去摸桌上的画册,因为看不清不小心挥掉了药碗,她怔忪着看着根本看不清的地面,那些药喝不喝已经无所谓了,只是被他知道了又要责备下人们了。这会儿他在做什么?大军出行了吗?再过两年……她叹了口气,珠帘似乎在响,有人进来,“邱娘吗?药碗不小心打了,收拾一下吧,别给四爷说,免得他担心。”
那人没有去收拾,而是脚下不停的走了过来,一近身如月就知道错了!
“四爷。”几乎是怯懦的小声说道,身上的痛更严重了,瑟缩起来的她暗自懊悔!
“你看不到了为什么不说?”胤禛的语气很平静,可比起动怒如月更怕这份平静。
如月不语,她真想躲起来,让谁也看不到,因为看不清所以无从知晓自己的样子,想来一定是非常难看的,消瘦没有血色皮肤干燥很久没有洗澡了……她有些理解李夫人为何在临终前不见汉武帝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我命
胤禛的手抚在她的眼睛上,手冰凉极了,“还难受吗?”过了好一会儿如月才听他问。
“不。好多了。”她是笑着说的,胤禛蓦然揽她入怀,脸抵在他的怀里,冰凉的珠子硌在脸上,他的声音在上方含混不清,“琅如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如月抽出手搂住胤禛的腰,她软软的靠着他,“那你就恨我吧。恨的多了,终有一日你就会忘了我。胤禛,没有谁会永远在谁身边,没有谁会什么也不付出的去得到想要的。你要好好的对待元寿,他是好孩子,我……”
“闭嘴,闭嘴!”胤禛握住她的肩让她对着自己的脸,如月吓了一跳,肩上生疼,她只看得到模糊的脸,“你得好起来,听到了吗?你不是一个人,你有这么多亲人,若是……我……我不原谅你!!”他带着哽咽的厉声说着,如月能想象的出他此刻的表情,不知怎么就笑了出来,她探身过去撒娇似地贴住他的脸,“胤禛,禛……”如月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人一世很短,我觉得我们都已经珍惜了,所以不该有遗憾对不对?你是天之贵胄,命中注定的大富大贵,而我只是一次意外……最寻常的女子,您是修佛的,佛经不是总说轮回,所以,我想若有缘……”
她没有说完,胤禛就冷声道:“我只信今生不信前世未来,此生我在意的人不多,可在意了就不管是不是逆天改命!什么大富大贵,我的命不都皇后额娘改的过来的!她当年舍了我。如今你也要舍了我吗?!琅如月,你说!”
如月茫然的看着他,她的眼睛朦朦胧胧的还是看不清,“那么就当是您舍了我吧。我……”她没说完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上不来,只能捂着胸口大口的呼吸着,胤禛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口气憋的难受,她使劲拽着能拽的东西,她在陷入无知前觉得凝滞的心法被慢慢的调动了。胤禛,你真傻……就让我这样走了吧,结局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你这么强,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然后……我一定会等你来。
已经是半夜了。三更天的梆子声响着,胤禛刚送走了刘声芳。他呆呆的看着勉强救过来的琅如月,太医临行前踌躇着说大约没有下次了,亲王还得早做准备。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胤禛愣在那里,耿乌林则直接晕了过去。弘昼在旁扯着嗓子嚎哭,非印指挥着下人去抬人。这边乱作一团,胤禛直直的走过去,他的眼里除了如月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即使弘历在旁惨白了脸跪在了地。
夜深人静,终于再也没有人来打扰。胤禛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想着和她在一起的种种。总在说此女不祥的文觉这次没有出现,他知道琅如月要死了吗?死亡。胤禛记得二十年前的深秋他接到的八贝勒府邸暗线的讯息。巽元子为三人批命,一为朱赫妹,一为张鹏翮之嫡女,一为琅如月。术士说她活不过二十,那会儿自己是怎么想的?有点可惜吗?不,因为他看到了后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