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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花满眼泪,不与楚王言。”低吟一声,楼燕然再次想到了枫姨娘。她和宋先生在一起时,宋先生退缩了,她和李奕在一起时,李奕为了江山社稷,只给了她一个承诺,叫她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痴痴苦等。他左拥右抱,偶尔闲暇了,思念一番那远处的痴情女子,她却只能将满腔的苦水咽下无人哭诉。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熬尽了青春,再见到旧爱,心中有羞有愧,啼笑两难吩咐,最后只能将自己慢慢扼杀溺死。
楼燕然的那句低吟让正哭泣的绮罗一颤,肩膀抖动,绮罗回头看他,眉头微蹙,眼泪簌簌落下,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弱点,她从来不是坚定的女子,倘若有人对她好,她会感动,之后会因无法回应愧疚,再之后,或许又会沉沦在旁人的柔情之中。
“楼燕然,我想见他。”绮罗抹去眼泪说道。
楼燕然脸上羞愧更甚,喃喃道:“他已经被爹爹送走了。”再唤爹爹两字,他心中如同刀割,若是如那人所愿,今生今世,他便彻底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
“不是楼翼然,我想见那一句话就能让我要死要活的人,他凭什么这样做?”绮罗平静地说道,说的时候,她想起了苏家院子里一辈子也没有资格见她一面的下人,那些人,或许曾经便是因为她无心的一个抱怨,被逐出苏家,今生再无所依。
人生最委屈的不是无辜,是你的悲欢离合,成全的不过是他人的喜怒哀乐。
“绮罗,没用的,他只给了你两条路。”楼燕然说道。
绮罗嘴角抿紧,尖翘的下巴因倔强地抿嘴颤动两下,“我想见他,总要知道自己要等多久,要是我等他,他不回来,我跟别人好了,他又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明明白白地说出她有可能变心,将这一近似污点的缺陷坦然剖出,楼燕然哭笑不得地望着马上的少女,曾为她悸动过,那悸动在发现楼翼然与她的亲近后慢慢消散,如今再无一女子进入他的心中,他也不知,倘若他与心爱的女子别后,他是愿意让她再觅新欢,还是痴痴傻傻地等一辈子。
“……好,我带你去见他。”楼燕然说道,伸手拉住缰绳,牵着那匹不乖巧的马慢慢远离楼家门前。
从名门千金到失足荡妇,绮罗在马上晃了下,双手抠住手心,她从来都不过问那些与她的人生没有关联的事,比如太子是皇帝的第几个儿子,比如来年的大考是谁主考?……让她关心的都是小事,让她欢喜的也都是小事,甚至,倘若旁人不愿意告诉她的事,她会当真不再追问,只是如今面对的是自己的一生,她忍不住追问道:“他究竟是谁?”
楼燕然面对绮罗的再次追问,脸上微微涨红,那个人是他的羞耻,一旦提起就让他想到自己的身世,粗硬的缰绳勒进手掌中,楼燕然忽然没了再去见那人的勇气,仰着头,看着妆容已经花掉的绮罗,轻声道:“你走吧,去鹿鸣关,你去那里找他吧,找不到他,总会找到五叔。”
绮罗心神一荡,随后又化作涟漪消失殆尽,“我走不了,我走不出几步,就会被苏家抓回来,还有绢罗她们,我不能毁了她们的名声。”
楼燕然低下头,没了楼翼然,苏绮罗的顾虑又多了起来,继续牵着她向城中走。
一路上,许多人看着凄凄惨惨的两人,窃窃私语,那两个少年垂着头,各自想着心事。
“他是谁?”绮罗再次问道。
楼燕然看了眼绮罗,她是无辜的,她有资格知道自己是因为谁成了这样,“天下之主。”
无力的近乎面对命运一般的绝望在绮罗心中升起,她不知天下之主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在她的人生之中,那皇帝面对的,应当是宰相将军,应当是后宫佳丽,应当是国策民生,不该是自己这样籍籍无名的小女子。
“狡兔死,走狗烹?”绮罗低喃道,倘若那人与自己无关,那便是与楼家有关,只是将她弄走,又能将楼家怎样?更何况楼家是早已经功成身退了的。想不通,她只能又摇摇头。
楼燕然心中的弦一紧,一双美目不安地望向绮罗,嘴唇微颤,李奕虽陌生,但总是他的父亲,在听到旁人明君、仁主赞扬他时,他心中也有莫名的不能与人诉说的骄傲,他从未将他往那么坏的地方去想。便是宋先生的事,他也只当是他身边的人昏聩,不经意间将与枫姨娘有旧的人送来。他与何羡之筹谋的,也是将他身边的毒瘤铲去,让他继续做一个明君,让他开创一代盛世。宋先生的一举一动,他不敢向李奕诉说,唯恐玷污了他心目中的枫姨娘。
戳开了一个口子,被情感蒙蔽了的聪慧,此时涌现出来,狂风暴雨般,自幼才智超群的楼燕然忽然明白,在这场,他自以为是罪魁祸首的劫难中,他也不过是将帝王的手段装扮的更加有人情味的装饰。
楼燕然的薄唇抿的更紧,楼家是功成身退了,所以李奕没有法子在明面上再整治他们,也不敢过激地激怒楼五叔等人,只能想了这个让人不易察觉的法子慢慢将楼家赶尽杀绝,将楼家的权势全部收去。他生在楼家,长在楼家,自然比旁人都晓得在表面荣光下,楼家的权势究竟有多高。
襄城是楼家的天下,这是大家默认之事,山高皇帝远,楼翼然才能肆无忌惮的横行。偏偏,莫大的宁国,他又将襄城给了自己口中最宠爱的儿子。
楼燕然不禁嘲讽自己的可笑,以之为耻,却又忍不住涌起慕孺之情;嘲讽李思齐的可悲,他与楼翼然一般肆无忌惮地度过幼年,在皇城的权势熏陶下,慢慢收敛自己身上的锐气,过犹不及,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便被口口声声最喜欢他的父亲,抛到了襄城,去与楼家的小霸王抢地盘。一个表面宽仁,内心斤斤计较的皇子,与一个从小张扬到大,飞扬跋扈的小霸王,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一座城中,那上面看戏的人,是想要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最后得了那渔人之利。他给绮罗的两条路,不是叫楼翼然跟李思齐斗,就是叫楼翼然与他楼燕然反目。即便不是为了爱,只是为了男人的尊严,楼翼然也会与李思齐或者他反目。
那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男人,将他与李思齐一同抛去,在天下安定了没几年后,去挤兑一个功臣,楼燕然悲呛地想,是楼老爷藏的深,有着他也看不出的阴谋,还是李奕目光短浅,过河拆桥?
痴痴傻傻地想完,李奕阴暗的一面铺天盖地地席卷在他心中,何伊人的死,也成了离间楼何两家的阴谋,心中对李奕的慕孺慢慢淡去,楼燕然脸上的仓皇掩去,嘴角又噙了一抹一如往昔的笑,回头对依旧无助的绮罗道:“放心,没事。”
见到熟悉的楼燕然,悲戚不定的绮罗心也安定下来,勉强向他一笑。
一路走到钮太监门前,绮罗看向那虚浮奢华的大门,那大门比楼家,何家,杨家,苏家的都要奢华,但是,襄城里,谁也不会认为这个太监,要比其他四家更富贵,更有权势。
楼燕然向绮罗伸手,绮罗摇头婉拒,翻身下马,红裙扯在马鞍上,狼狈地踉跄两步,才站定。
“绮罗。”几步外,匆匆赶来的苏清远唤道。
声音里有因外人在而压抑的怒火与谴责。
绮罗回头看他,见他脸色铁青,却又强忍住怒气,呆着一张脸,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苏清远快步走来,倘若不是在街上,倘若不是在外面,他恨不得狠狠地打她一巴掌,楼家不说明缘故的要退庚帖,他一心为她筹谋,她却不顾颜面地在大街上纵马。
“绮罗,跟爹爹回家。”苏清远咬牙笑道。
楼燕然侧着肩膀微微挡住苏清远,阻止苏清远伸手去抓绮罗。
“爹爹,我要去见人。”绮罗笑道。
“见谁?”近乎咬牙切齿地声音发出,苏清远不明白满面泪痕的绮罗,为何还能做出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神情向他笑。
“见,一个比魏王殿下还大的大人物。”绮罗一字一顿地说着。
绮罗嘴角的笑,安定了苏清远的心,一瞬间,苏清远也跟着欢喜起来,脸上的青灰散去,又恢复了一贯的和蔼,“去吧,小心说话,脸擦干净。”大人物,这三个字让苏清远忽然明白,楼家莫名其妙的放手,是因为大人物要横刀夺爱了。钮太监闭门不出,也定是要伺候那大人物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就知道,养在他名下的绮罗,不会比绫罗差的。重新打量绮罗,那张花了胭脂的脸,并不显肮脏,更显梨花带雨,仿佛花枝上,一碰就会凋零的石榴花一般。
“好好回话。”苏清远又叮嘱道。
绮罗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讽。只是随口说出一句“大人物”,眼前自称见多识广的父亲,就迷失了心智,将这漏洞百出的话当了真。
“苏叔叔,我带绮罗进去了。”楼燕然谦和地浅笑道,脸上的掌印无碍与他的风华,身子站直了,压制住腿上的痛,他依旧是楼家如玉的二公子。
“去吧。”苏清远说道。
绮罗向苏清远一欠身,随着楼燕然慢慢进了钮太监府中。
虽没有人名言告知他楼燕然的身世,但圆滑的钮太监早已揣测到一二,因此听闻楼燕然来访,亲自将他们迎进府门。
见着钮太监谄媚的笑脸,苏清远更坚定了绮罗说的“大人物”,心中一阵激动,只当钮太监的谄媚,是对着绮罗的。
进了钮太监府中,绮罗看着府中的一草一木,没有人知道,此刻她脚下的一砖一石,或许就是因为她当初所言,才被人不远万里搬运过来的。
山石栋梁,早在几年前便与她有了近似于无的缘份,因为这缘份,绮罗冷静下来。
楼燕然见绮罗并无惶恐,略有些放心。
钮太监一路与楼燕然说笑,偶尔瞥一眼艳妆的绮罗。
绮罗打量着钮太监府中的一草一木,在拐角处,见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被几个丫头婆子搀扶着散步,脸上满是肤浅的得意与幸福。
穿过正厅,又过了两道游廊,在府中最奢华的一处庭院里,绮罗终于见到了那一句话,就让她从天堂跌至地狱的天下之主。
呡紧的嘴唇微微颤抖,眼前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在脑海中慢慢出现,在她完全沉浸在甜蜜之时,她只是瞥了这中年男人一眼,就又将目光转向楼翼然。
亭子上的琉璃在艳阳下洒下耀眼光芒,亭子下,炉子,茶,茶碗,还有一位举手遮天的男人。
“燕然过来了,来吃一碗我烹的茶。”李奕含笑道,面上并无常人所说的九五至尊的威仪,宛如寻常儒雅慈爱的父亲,招手叫楼燕然过去。
楼燕然浅笑道:“好。”说着,当真坐到李奕面前去饮茶。
李奕看着短短几日恢复过来的楼燕然,忍不住骄傲地笑起来,一副老怀甚慰模样,将楼燕然先前仓皇地祈求哀求,全部从脑海中抹去。
“陛下?”绮罗轻声问道。
李奕仿佛才见到她一般,招手道:“你也来了,坐下,吃茶。”
面前并没有空位,不过是一句虚话,绮罗见着重又一副慈父模样去看楼燕然的李奕,一时觉得可悲可笑起来。倘若是一位眼角眉梢,皆透露着睥睨天下霸气的男子,她此时应当是会跪下哀求的;只是此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