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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的事,听说、想象和看到终究是有所不同的。即使之前做好了再多的思想准备,一旦事到临头,总还是会觉得难以招架。
这次决定来北庭的时候,父亲就问过我,准备如何对待耶律丹真的那些嫔妃。
我当时笑得洒脱,说只要耶律丹真对我坦诚相待,我便不多计较他那些嫔妃。那些女子只要紧守本分,就任她们在那里好了。
这些话,我自己都还记得。只是遗憾的是,耶律丹真是坦诚待我了,而我却并没能做到不计较他的那些嫔妃。
凭空跳出来的满儿娘已经让我心乱如麻。而国师还说,有个德才兼备的女子需要嫁给耶律丹真以促进部族间的和睦……
胸口有丝丝缕缕缠绕上来,轻若鸿毛却挥之不去。窒息般的感觉夹杂着肋骨间的闷痛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蔓延,越来越清晰。
按揉着胸口,我想起了瑭。那个让我爱了十年,伤心了十年的人。他纵然有千般不好,却独独没有让我受过这样的苦。
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虽然始终没能给我一个皇后的名份,却也没让人与我分享过他的深情。他忍了十年,抗争了十年,因为我,没有纳过半个妃子。
那时的我啊,何其天真,竟不知感情的事是根本不能与人分享的!我私下里还埋怨他不肯纳妃的举动。我傻乎乎地以为只要他给皇太后生个一男半女,我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可是,他就是摇头,说他不能那样做,他说我会受不了!
那时的我,只知他不肯逆众的软弱,气他不肯听劝的固执。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可以让人发疯的痛,叫人无法忍耐。
而此刻我就被这痛折磨着,彻心彻骨。
第十三章
桶壁上,有一双手臂压了下来,低沉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方响起。“今天出去了?”
是耶律丹真!
“嗯!”我坐着没动。
“满儿今日生日,你,是不是忘了?”耶律丹真问我。
“是,忘了。”我老实回答。
“满儿等你没等到,挺伤心的。”耶律丹真的语气里颇有些遗憾。
会么?我的心底涌上一丝凄楚。……满儿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今晚的活动?有父母单独陪伴的生日,难道不是他最想要的?他怎么还会因为我而伤心!
“我给他准备了礼物,刚才已经派人送过去了。”我听见自己疲惫的声音说得有气无力。
“看到了,所以我才过来的。”耶律丹真低头看我,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
我不再说话,静静等他开口。
“天行,我知道你今日不开心。”他的手搭上我的肩,小心地摩挲着。声音很轻也很温和。
“我没有!”我不想承认自己的失态,极力争辩。
他停了半晌,然后叹了口气,“天行,国师去找过你,对么?……他老了,做事越来越胡涂。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我的事不用他操心。可他还是去了……天行,他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那个老人说的话我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我的亲眼所见呢?能不放在心上么!
那一幕,就象晴空霹雳,击得我目瞪口呆。
我知道我输了,再一次输在“血脉亲情”的利刃下。
多少年来,我早就深刻地知道了它的厉害,我更知道,我无论如何也挤不进那个由血脉亲情构筑的城堡。
所以,我才会出城去,用策马狂奔来释放自己几乎要逆走的经脉,用筋疲力尽来找回自己仅剩的自尊。
“天行!”耶律丹真叫我,“你看这是什么?”
我拿下脸上的手巾,扭头看他手里的东西。
“你的脸怎么伤成这样?”一声狮吼,震耳欲聋。耶律丹真的瞳孔在我面前瞬间收缩。
他的瞳仁里,是我苍白的脸。
“噢,……没什么,……在山里不小心刮到了树枝。”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回来的路上,竹儿已经给我上了药,此刻还是硬硬地肿起了一道,估计要等两天才能好。
大手从两旁夹来,固定住我的头颅,耶律丹真仔细查看我的伤口。“怎么这么不小心?跟着你的人都干什么去了!”耶律丹真的脸上写满震惊与愤怒,蹙起眉头埋怨我。
我挣脱开他的手掌,拒绝他的关心。“我身上的伤多着呢,你怎么不问问那些?”
耶律丹真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忽然软了语气,轻声问我。“那些伤,还痛不痛?”
我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些伤,个个都是拜他所赐,却没有哪一个让我觉得如此伤心。强自按压了许久,才能咽下满心的委屈。
耶律丹真眯起眼睛看了我半晌,似乎是忍过了一阵怒气,才低低的声音问我:“你到底跑得有多快?……为什么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从没人见过这么快的马!”
我愣怔了一下,无法回答他。
我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瓣殷红的落花。我认得的,那是被我失落的那瓣。
看见这片花瓣,我的心更冷:“我跑得不会比落花更快!”
看着我的视线,他也把目光移到了花瓣上:“你可认得这枚花瓣?我今天在茶亭外面的地上捡到的,……宫人说你进过御花园!”
花瓣的颜色在我眼前扩散,仿佛一片扩散地血迹。我烦恼得闭上眼睛,坚定地摇头,“我不认得!”
手在水里捏紧,我必须借此才能支撑自己用谎言来保护自尊。“御花园里香气太浓,我在门口转了一下就出去了。”
拼命掩饰着自己的落魄,我又把手巾蒙在了脸上。外强中干的时候,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伤口。
耶律丹真在我身边沉默下来,目光却没有移开。我能感觉到他的注视,那目光象剑一样穿透一切,刺在我的脸上。
“天行,这两天岳靖舟来了,”耶律丹真重新开口:“恐怕是因为那件事来找麻烦的。”
唔,耶律丹真的消息还真快。
耶律丹真又说:“听说此人武功极高,我看你这两天还是先别出去了,在宫里好好休息一下。”
“唉,你说晚了,”我叹口气。向旁边挪了挪,躲开耶律丹真高大身影的笼罩。“我今天在城外已经碰到他了。”我不仅看过他的武功,还差点被他杀了。
“什么,你见到他了?”耶律丹真惊呼,伸手过来取走了我脸上的手巾。盯着我上下猛看。“他说了什么?”
我淡淡地看着他,就象在看一头咆哮地兽。正如我说的,事关尊严,他丢不起这个面子。即使是自己无心对待的人也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而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块不许人碰的木头,连骨头都算不上。
心里冷到麻木,我在水里抱住自己。山谷中的那场惊险,我已不想多说。
耶律丹真还是不太放心,“你这些日子的动作都是针对他的,我担心他对你不利。”
我已无所谓生死,更不想回答他。
想了想,想起另一件事,我扭头看耶律丹真,“你放他大摇大摆地进来,是想借此机会找到他在朝里的内应吧?”我猜耶律丹真这么做的目的是要借机清理朝臣。
耶律丹真的嘴角露出了笑容。缓缓眨眼朝我靠过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我笑着闭上眼睛。“是啊,你什么事都没有瞒我,”可是你知道么?有些事,我宁愿你能瞒我一瞒。那样,我或许还能好过些。
第十四章
正说着,外面传话进来,太子求见。
是满儿来了!我和耶律丹真对望一眼。
今天的小寿星没见到我亲自去送礼,到底是生气了。睡不着觉,亲自跑来问我的罪来了。
我理屈词穷,只好朝木桶里缩了缩身子。
耶律丹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贼笑着在桶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等着满儿进来。
满儿进了屋,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给我行礼。说着千岁金安之类的官话。
我轻笑,看样子今天的火气不小。
耶律丹真在旁边看着,也是忍俊不已。“满儿过来!有什么话就当面直接说,别扭扭捏捏地跟个小姑娘似的。”
满儿得了鼓励,仰起脸来。小嘴噘着,眼睛湿润润的又气又委屈。一步步走过来,站到我的桶边上。憋着一口气很严肃地质问我:“千岁答应我的事,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说要给我庆贺生辰的,可是你却爽约!”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一丝不挂地被人堵在浴桶里质询,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我觉得我的脸上热得烫人。
父子俩衣冠齐整地在浴桶边看着桶里的我。四只眼睛虎视眈眈,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桶里虽然有很多水,还漂着几个花瓣,但我不能确定,这么亮堂的屋子里,他们到底能看清多少。我只觉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他们看透了。
“满儿!”我几乎是在哀求他了。“我……”我无言以对,这一次,真是自作孽啊。
“你说过要陪我的,怎么可以不算数?”满儿依然坚持着,眼睛里已经有泪花在翻涌。
我望向耶律丹真,此刻只能求他替我解围。
满儿顺着我的视线也回头去看耶律丹真。耶律丹真慌忙收起一脸看戏的样子,摆出父亲和王者的威严。
“嗯……这个么,”好象忽然想起什么,耶律丹真问满儿:“你姨娘走了么?”
满儿轻轻点点头,“已经走了!”。
耶律丹真把满儿拉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揽着,轻声告诉我:“满儿出生时,他母亲难产,所以,今天即是满儿的生辰,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什么?我大惊。
可是,满儿明明管那女人叫“娘”,难道我听错了?
耶律丹真收敛了笑容,思虑着慢慢跟我说。“满儿有个姨娘,她们姐妹感情非常好,满儿三岁之前,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每年满儿生日的时候,她都会从肖氏部族过来。一来是祭拜她姐姐的亡魂,二来也是为满儿庆生。完了事,她就该回去了。……”
耶律丹真看看满儿,用大手抹去他眼角溢出的泪花。满是慈爱:“满儿想娘的时候就会叫她娘,是不是?没出息的小羊羔就知道偷偷地哭。”
满儿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了他父亲的怀里,不让我看见。
我望着这对父子,呆呆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样一个徐娘半老的姨娘,就因为满儿想娘的时候喊了她声“娘”,就害得我神魂颠倒策马狂奔几乎丢了性命。还把满儿的生日礼物给忘得干干净净?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胡涂!
宫里嫔妃的记录早就摆在我的案头,可我从来不曾看过。更没想过要看看她们都生了几个孩子,生的是谁。
发生了这事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怪我自己失察在先!唉,我懊恼得靠在桶里,半天缓不过气来。
没办法,欠了人家的债总是要还的。我伸手去拉满儿的衣角。“满儿,我还没用晚膳呢,咱们补一桌酒席怎么样?你看,时辰还没过,现在也还是你的生日啊!我们来喝酒庆祝好不好?”
满儿从他父亲的怀里扭回头来看我。将信将疑的,却显然已经动了心思。
“你还没用过晚膳?”耶律丹真急了,眼睛瞪着,跟头牛似的看着我。让我有点不敢承认。
满儿仰起头来看他父亲,“我也没吃饱!”娇嫩的声音适时响起,出言帮我的腔。
我松了口气,满儿肯帮我就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吧。
耶律丹真看看满儿,再看看我,火冒三丈地甩出一句:“怎么搞的,一个个连饭都吃不饱!来人,快点备膳。”
窗外一声应诺,晚膳几乎是随声而入。满满的一桌子酒菜已经在矮几上摆好,直接被抬进了屋。
满儿欢呼一声,跑去矮几边坐了下来。
耶律丹真也走过去。在矮几旁坐下来,掀开坛子,往酒盅里倒酒。
待满儿把所有的盖碗都掀掉,耶律丹真也把酒斟满时,这父子二人才注意到我还在浴桶里没有出来。
“你不是要用膳么,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