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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语者-帝王业(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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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早朝之上,自会有人当廷进言,请求与突厥缔结盟约。
  反对者再众,也难抵众人趋炎附势之力。
  胡乐悠扬,席上舞姬彩衣翻飞,一曲胡旋,艳惊四座。
  我侧首,与萧綦相视一笑。
  端起紫藤白玉杯,我微微倾身,向座下一笑,朝那浓髯使臣举杯为礼。
  突厥使臣竟是一呆,直直望定了我,猛然回过神来,慌忙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众人忙举杯附和,四下里,一派歌乐升平之景。
  我扬眉浅笑,眸光流转间,却见一名朱衣内侍,手捧一方折子,疾步趋前,在萧綦身侧跪下,低声禀奏了什么。
  萧綦接过那折子,草草一览,旋即不动声色地纳入袖中,依旧命左右斟酒,言笑晏晏,看不出丝毫异色。
  唯独我知道,当他心中有事时,唇角会不经意抿紧,看似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垂眸,端了酒杯,指尖竟微微颤抖。
  
  曲终宴罢。
  从明桓殿回宫,宫人挑灯在前引路,绯红纱宫灯一路逶迤。
  萧綦面无表情,径直走在前面,从罢宴之后,就始终缄默,亦不看我一眼。
  我默然随着他身侧,心中惴惴,后背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指尖一片冰凉。
  初春的夜风吹来,仍有几分寒意,酒意被风一激,立时有些眩晕。
  脚下虚浮,身子不由自主靠向萧綦。
  他驻足扶住我,略略扫我一眼,旋即漠然放开,拂袖而去,将我抛在了后头。
  我一时间怔在那里,从指尖到心口,都觉一阵寒凉。
  “王妃,夜里凉了,快些回寝殿吧。”阿越趋前扶了我,低声催促。
  ——难道哥哥真的出了差错,以至令他如此盛怒。
  后背已是一片冷汗,心直直下坠,纵然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事到临头,仍是一片空茫。
  我木然踏上寝殿玉阶,对身后侍从淡淡道,“你们都退下。”
  “王妃……”阿越愕然。
  “都退下,一个不留。”我闭了眼,微微仰头。 
  周遭宫人悄然退下,凤池宫前,玉阶空寂,宫灯摇曳。
  我孑然立在玉阶之上,面朝内殿,直直跪了下去。
  
  汉玉的冰冷渗入肌肤,罗裳难抵夜凉,身子一分分僵冷。
  恍惚觉得过了许久,膝盖阵阵酸痛,手足冰冷麻木。
  一片玄黑绣灿金蟠龙纹的衣袍映入眼中。
  “你打算在这里跪多久?”他的声音淡淡,不辨喜怒。
  “王儇一人之罪,与他人无涉,但凭责罚,绝无怨由。”
  我早已做好今日的准备,万一毁堤事败,所有罪责都在我一人,绝不能祸及哥哥。
  “你何罪之有?” 萧綦冷冷反诘。
  “后宫干预军政,触犯朝律。”我咬唇,挺直背脊。
  萧綦冷哼一声,“你到此刻还未悔悟!”
  我茫然抬眸,对上他愠怒面容,未及开口,陡然被他拽起。
  “苦肉计很好用么,你以为跪在这里,我就会心软?”他冷冷逼视我,“我对你一再纵容,从未约束,军政大事也不避讳于你,如今可好,你倒是越发有能耐了!”
  他捏住我下巴,用力奇大,而这皮肉的痛,却不及他一句苦肉计,带来的羞辱刺痛。
  “实在是好手段啊,连我阵前统帅也敢私自调遣!” 萧綦冷笑。
  “不错,宋怀恩和王夙都是受我胁迫”,我迎上他的目光,心中反而镇定,“一应罪责都与他人无关,我既然跪在这里,便未存侥幸之心。”
  萧綦盛怒,“若非念在你贵为王妃,此番若按律论罪,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王儇自认问心无愧,无需他人垂怜,如何量罪,悉听尊便。”我冷冷与他对视。
  “无需他人垂怜,是么?”萧綦冷笑一声,语意寒彻。
  我咬住唇,闭了眼,不愿再回答。
  “很好。”他再无多话,狠狠将我甩开,转身拂袖而去。
  “等等!”我陡然扬声叫住他。
  
  萧綦负手而立,并不回头,身形冷峻如铁。
  我握紧双拳,指甲深陷入肉亦不觉疼痛,“我只想知道,楚阳如今怎样了?”
  “你以为呢?”他冷冷反诘。
  后背冷汗阵阵,我张了口,却发不出声。
  啪的一声,萧綦扬手将那册折子掷到我面前,“自己看吧。”
  我深吸一口气,俯身去拾,眼前却是一黑,整个人跌倒在地。
  跌在冰凉的玉砖上,方要挣扎起身,恰见那本折子,摔在地上,半摊开来,一行字就这么跳入我眼中——“三渠俱成之日,开闸泄洪,以凡人之力,扭转造物,强令河渠改道……”
  一惊之下,顾不得周身的痛,我慌忙去拾那折子,陡然身子一轻,却被萧綦拦腰抱起。
  “放开!”我惶急挣扎,只想拿到那折子看个究竟。
  他阴沉了脸,一语不发,大步踏入内殿,将我重重抛在床上。
  眼前天旋地转,我挣扎着起身,却被他强行按住。
  情急之下,我胡乱挣扎,极欲从他手下挣脱。
  “够了!”他暴喝,重重捏住我手腕,牢牢按在枕边。
  刹那间手腕痛彻筋骨,我狠咬了唇,不令自己痛呼出声。
  他冷冷瞪视我,“你很幸运,这次有一个才干卓绝的哥哥,替你化解了大祸——王夙非但没有毁堤,反而说服宋怀恩,派三千兵士抢修,终于提前百日筑成导引渠,引得河道分流。开闸之日,江水避过楚阳,绕城而过,终令百姓逃脱大劫。”
  我怔怔望着他,一时间,大悲大喜,骤起骤落,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
  哥哥真的做到了,近百年来,从未有人成功实现的导引之法,竟然被他做成了。
  脸颊上热热的,是泪水么。。。。。。我茫然侧首,只觉温热湿润,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哥哥……”我哽咽而笑,自心底里绽开了喜悦,欣悦若狂。
  真的,只差一线,我就铸成大错。
  是喜是愧,且幸且忧,到这一刻,我才霍然惊觉自己的莽撞无知。
  
  萧綦终于放了手,轻轻抬起我的脸,眉宇间隐有一丝后怕,“你可知道,不是每一次都会如此幸运!假如王夙真的毁堤,一旦出了差池,酿成大祸,你将担下何等的风险!”他长叹一声,“你既是我妻子,自当辅佐左右,即便干预政事,也没什么不妥。可你一个小小女子,怎么敢如此莽撞,如此大胆,瞒着我做出这等事情!”
  冷汗涔涔,我垂了眸,愧悔交加。
  “我实不该对你纵容无度,几乎令你铸成大错。”萧綦余怒渐消,沉沉叹息一声,将我拥入怀抱,“如今你可知错了?”
  我微微点头,他却不依不饶,依然皱眉看着我。
  “知错了……”我只得低声开口,咬了咬唇,却不敢抬眸看他,只抬手拭泪。
  却听他倒抽一口凉气,捉过我的手,愕然变色。
  手腕上方才被他捏过的地方,已经青紫了一圈,奇痛无比。
  他小心翼翼捧了我的手,大有懊悔之色,“现在还痛吗?”
  我抬眸看他,忍了忍,终于不管不顾地哭了出来。
  “阿妩。。。。。。”他手足无措,方才的威风模样荡然无存。
  
  在他面前,我似乎总是像个孩子,而他却是亦夫亦父亦友,甚至比我爹爹更像一个严厉的父亲。
  自成年之后,再没有人这般呵斥过我,身边亲人总是宠溺褒扬,绝少说我的不是。
  以至于我行事任性,自以为聪明绝顶,只顾一厢情愿,未曾有过忌惮敬畏。
  不管嘴上如何倔强,心中却是明白,我的确是被娇宠太过,忘却自己的斤两了。
  这一次的教训,铭刻于心,我想我再不会犯下同样的错。
  “置身权位之高,所系责任之重,皆不是等闲可以比拟。”
  “为人君者,若不知何谓责任,何谓敬畏,则昏聩近矣。”
  ……
  教训了我一整夜,萧綦还在耳边唠叨不绝。
  我早已羞愧到麻木,终究耐不住,倚在他怀中昏昏欲睡,朦胧中听得这两句话,暗自心中叫了一声好……。迷糊地想着,明天要在手札中记下来,让后世史官看到,方知我的夫婿何其贤明。 

乍暖还寒 





  人说多事之秋,今年的春天却是个风波不断的多事之春。
  所幸,在局势陷入最低迷的时候,终于从温暖的南方传回捷报。
  一夜之间,朝野振奋。
  楚阳大堤筑成,百年治水大业终见成效。
  大堤开闸泄洪,令水势退去,受困在舆陵矶的南征大军,军心大振,积蓄多日的士气陡然暴涨,数十万大军一举杀过江南,攻城掠地,锐不可当,不出三日即赶到怀宁城下,与胡光烈前锋大军会合。
  南方压力一缓,中原兵力终于得以北调,驰援北方边境。
  哥哥因治水之功,加封王爵,由郡王晋为江夏王。
  然而与突厥斛律王子缔盟一事,仍有不少老臣顽固劝谏。
  尤以光禄大夫沈仲匀反对最为激烈,竟至于在朝堂之上,连连叩头死谏,血流披面。
  随后,这沈仲匀竟又在家中绝食,以死相抗。
  萧綦震怒之下,将他沈氏族人一百七十余口全部下狱,如若他绝食身死,便让全族之人一并相殉——此令一出,朝臣尽皆胆寒,再无人敢非议妄言。
  沈仲匀也是一代名士,在官场日久,渐渐圆熟世故,一直依附于权贵之下,当年也曾攀附于爹爹左右。我是自小便与他熟识的,却从未想到,他竟有如此风骨。
  都说世家败落,文人堕节。
  然而,面临外寇强敌之际,这文士的骨气终究还是逼将出来了。
  这沈仲匀,我着实刮目相看,由衷钦佩。
  萧綦不会真的杀他族人,不过是以此为饵,逼得那顽固的沈老夫子与他约定,暂且悬命待死,等这场仗打出个究竟,若果真败了,再死不迟。届时他要死要活,萧綦应诺,绝不干预,亦不连累他的族人。
  老头子这才悻悻作罢,果真在家闭门待死。
  说来实在好笑,对待这般迂腐之人,只有用最无赖的法子——也只有萧綦这样的人,才想的出用这种办法,对付堂堂当朝名士。
  三日后,十万大军将由唐竟统领,绕道西南边荒之地,经商旅小道,越过流沙大漠,从背后奇袭突厥王城,犹如一柄尖刀,直插突厥心腹。
  
  似乎连天公也感应了人心,收去连绵月余的阴雨。
  天际阴霾散尽,一直笼罩着宫廷的阴郁肃穆渐渐消散,这才发现,庭院里杏花初绽,已经是春回人间,芳菲四月天了。
  按宫制,又该到了更替服色,换上春衣的时候。
  阿越领着几名宫人,呈上今年新贡的锦缎绫罗,各色绡纱供我过目,由我选定样式颜色之后,再按照品阶等级,依序赐给内外命妇,裁制新衣。
  一幅幅华美眩目的织品,铺开在殿前,将原本典雅清约的凤池宫,渲染上一层层五光十色的华彩,娉婷的宫女们行走其间,衣袂飘举,犹如云中仙姝。
  目睹这情状,我也不由起了少女顽心,奔入各色云锦之中,信手扯过一幅薄如轻雾地乳白绡纱,裹在身上,伸展了双臂,如儿时玩闹一般,足尖点地,盈然飞旋。
  眼前缤纷飞掠,化作流光明霞,绮丽如梦。
  等我带着几分目眩,终于停下来时,转眸一看,四下宫人却伏跪了一片,鸦雀无声。
  霍然转身,萧綦站在殿前,痴痴地看我,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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