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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晚忙拥着他道:“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
少年目光闪动了片刻,忽然反手抱住他急切地吻着他的唇,口中嘟囔道:“不许看低我,不许离开我……不许……不许……”
“照晚……照晚……轮你下了……”听见一声声呼唤由远而近,江照晚身子一坠,忽然惊醒过来。见自己坐在棋桌边,而对面坐着谷潜流,才明白自己刚才自己是神游天外了。回想着适才神游的内容,他面色不禁一红,然而想到自那夜后便踪迹全无的风入松,心口便如同钝器刮着,痛得入骨——即便下了决心与他再无瓜葛,却还是会不由自主想到他。
谷潜流关切地问道:“可是困了?……”见他面颊微红,忙摸了摸他的额头,“可别是有寒热了……你身体尚未康复,不宜熬夜,还是早些睡罢。”
江照晚怕谷潜流扫了兴,忙摇头道:“只是打了个盹。我们继续。”见蜡烛烧得只余下短短一截,便起身换了一个,走动了一下,精神顿时好了许多。
之后大约是谷潜流熟悉了江照晚的走棋风格,局势渐渐扭转,两人旗鼓相当,均是愈战愈勇,等觉得有些疲累时天已大亮了。净德都已把梳洗用物送了进来。
两人正准备洗了脸去补眠,忽见净心小和尚疾步跑了进来,道:“两位施主,拂尘师叔请两位速去江庄主卧房一趟。”
两人出门去了江子奇房间,一进门,桌边的拂尘便站起了身。他侧头看着床上低垂及地的白色帷帐沉声道:“照晚,令尊昨夜被人暗害了。”
(二十八)
江照晚茫然望着床上父亲的尸首,一时无法相信父亲真的已经去了。或许是之前山庄被焚后已经历过了一次丧父之痛,此刻他麻木到几乎不能察觉自己的悲伤,只是觉得脑中乱哄哄一团。
“他似乎先是中了迷香,之后在睡梦中被人杀死。死亡时间约是三更天。”拂尘解释道。
迷香?江照晚下意识嗅了嗅,他嗅觉相当灵敏,这香气虽淡,他却能清晰分辨得出。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闻见过。仔细回忆了半天,却还是想不起来。
拂尘见他呆呆站在那里若有所想,又解释道:“这种迷香叫做‘清风’,十分少见。香气与植物花草发出的混合气味有些类似,一般人不会防备。”说完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知道他需要时间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便退出了门外。
之后谷潜流出言安慰了江照晚几句。江照晚却是神情沉痛迷惘,半晌都没有回应。谷潜流略想了想,便也离开了房间。
出门后见拂尘站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沉思,他走了过去,问道:“拂尘是在推测谁是凶手么?”
拂尘微微摇头,“贫僧并不了解前因后果,根本无从推测。”
谷潜流“哦”了一声,又道:“敢问拂尘的医术是拜哪位高人门下?原本我只当先师医术已是天下无双,如今看来拂尘你决计不在他之下,徒弟已经如此,真不知尊师如何高明了。”
拂尘淡淡道:“谷公子过誉了。谷公子既然认得‘卧千年’,又是高人门下,想必医术亦非泛泛。”
谷潜流闻言面上却露出自嘲落寞之色,道:“先师固然高明,却没有怎么传授我医术。如今我知道的一些皮毛还是自己偷学来的,只能对付一些普通的病,在你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拂尘道:“谷公子想必是自谦了。”说话间他微微侧过脸去,阳光下清秀的耳垂白皙到几近透明,耳垂后一粒小小的红痣鲜艳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谷潜流心中猛地一颤,瞪着那粒红痣半晌说不出话来。
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拂尘侧过头来,正撞见谷潜流直愣愣的目光。他心中一动,合什说了声“阿弥陀佛”,便缓步去了。一身雪白僧衣荡漾在春风里,仿佛整个世界只余下那片无瑕的雪白。
谷潜流怔怔望着那白色飘然远去,面上渐渐露出沉思之色。
夜里江照晚悄悄将父亲与母亲合葬了,虽说父亲曾对不起母亲,可人的一生中总难免会犯些错误,而其中有的错误是值得原谅的。由于鱼龙舞的原因父亲一生胆战心惊,壮志未酬不说,又得不到母亲的理解,一时糊涂才犯下了错事。但他毕竟一直真心爱着母亲,而且后来也曾悔悟,想来母亲应该会原谅父亲的罢。
安葬好父亲后他回到清明寺,坐在房里开始思索着父亲的惨死。想着一来父亲生还以及他隐身在清明寺知道的人并不多;二来昨夜自己与谷潜流一直在下棋,根本是一夜没睡,而父亲他就住在对面,按理说不该什么都没有觉察到才是——除非那凶手武功更在自己与谷潜流之上,又或者就住在院子里。
可住在院子里的人只有拂尘、谷潜流、小沙弥净心净德还有自己。首先不会是净心净德,他们明显没有武功;也不会是谷潜流,他一直坐在自己对面下棋,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至于拂尘……他回想起昨日黄昏时父亲曾提及他怀疑拂尘是救他出火海之人,只是拂尘没有承认。这样一来,虽然拂尘不免可疑,却未免前后矛盾——他既然想杀父亲,又何必费事去救他?忽然想到那个写匿名信提醒父亲防备风入松的神秘人,他与将父亲救出火海的那人是同一人么?
看起来凶手多半是外面的人,而如今最可疑的便是燕山亭、陆从容以及……风入松。
他连忙甩开思绪,不愿意再深想下去。正这时谷潜流疾步走进了房里,沉声道:“风入松昨夜大闹了漕帮总坛,当众宣称冒充令尊杀死陆横的其实是他,与随音山庄根本全无干系。后来陆从容率手下与他打斗起来,混乱间他失手杀死了陆从容,之后逃得不见了踪迹。如今漕帮上上下下正在全力追杀他。”
江照晚闻言大吃了一惊,霍然站起身来。只稍想了想他便大致明白了风入松的用意,想必他是想要替父亲澄清杀陆横的罪名。想通了这一节他心中顿时又是气苦又是无奈,风入松这么一搞,便是公然与整个漕帮为敌。漕帮几千人众,一人对他吹口气都能让他倒地,又如何能敌?此事只怕难以善了。
谷潜流见他面露担忧之色,于是试探着问他,“可要我出去找风入松,让他来清明寺避避风头?”
江照晚不假思索摇头道:“不行,不能连累了清明寺——已在这里叨扰太久,连我都准备明日就离开。”又淡然道:“姑且不用管他。他既然敢杀人,就要做好偿命的准备。”
“可是他毕竟是你大舅子……”
“那又怎样?”江照晚闷声回了一句,别过了脸。
谷潜流见他态度坚决,看起来真是对风入松已经失望透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喜色,因怕他反悔,又故意安抚他道:“说不定燕山亭正陪着他,燕山亭看起来武功不弱,人又沉稳,若是两人一起应该无碍才是。”
江照晚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见他神情疲惫憔悴,谷潜流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罢。要走明日我们一起走。”
江照晚点点头,他心念一动,问谷潜流道:“你说风入松他是昨夜大闹了漕帮总坛,具体是什么时辰?”
“……听说他大概是二更天时突然出现的,三更天时杀了陆从容逃走了。漕帮的人一直追踪到了天亮,最后在凌波湖畔失去了他的踪迹。”
这么说父亲的死与风入松不可能有关系!江照晚下意识松了口气。拂尘曾说江子奇昨夜死亡的时间约是三更天,而三更天时风入松还在漕帮,从漕帮赶到清明寺至少需要两个时辰,风入松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杀害江子奇。
是夜江照晚辗转无眠,最后他烦躁地坐起身来,望着窗户纸发怔。院子里的几杆修竹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又在白色窗纸上摇曳生姿,象是有人在窗外晃动。夜色里偶尔传来孤鸿的哀叫声,来回流转不息,最后被树叶的簌簌声吞噬,于是树叶也染上了孤独。
忽听见窗外一声异响,他沉声喝问了一声,几乎同时人已冲出了门外。看见窗下一团黑影扶着墙缓缓直起身,他正要问是什么人,那人已低低道:“照晚,是我……”
江照晚全身的力气立即被夜间潮湿的空气吸得一干二净,他勉强让自己站得笔直,因怕吵醒院子里别的人,便压着嗓子道:“你来做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荡在夜色里,冷冷的,涩涩的,沉沉的,完全没有生命,仿佛不是从人口中说出来的一般。
那黑影身子晃了晃,随即缓缓倒在了地上。江照晚怕他是作戏,蹙着眉站在那里一声不吭。过了许久见那黑影还是没有出声,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他踌躇了一阵,终于还是缓步走了过去,尚未到达那影子,脚下便踩到什么粘稠的东西,“噼啪”作响。
他心里猛然一颤,立即冲过去蹲下身子察看,果然看见他胸前鲜血横流,而人早已是昏厥。江照晚连忙将他抱回了房间,掀开他的衣襟一看,上次在小溪边被漕帮的人刺伤之处尚未痊愈,旁边不远处又开了一个新的血洞,狰狞地往外吐着血。
(二十九)
江照晚心中一痛,连忙给他包扎。处理完后自己亦是满身血污。他草草收拾了,因想到门外窗下的血迹明日可能会引来追问,于是又出去擦拭冲洗了一番。等忙完所有回来后床上之人已睁开了眼睛,正有些惶惶然地望着他。
“照晚……我……谢谢你救我……”风入松低低道。
江照晚沉着脸斩钉截铁道:“若是没事了就给我滚。”
风入松面色白了白,见江照晚神情冰冷,看似毫无转圜的余地,只得挣扎着下了床。“那我走了。”他悄声道,见江照晚背过身不看自己,便拖着脚步一步步蹒跚着朝门口走去。
到了房门处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道:“我问了陆从容,他说烧毁山庄的不是他。当时我拿剑指着他,他应该不会说谎才是。”
江照晚冷冷道:“这事不用你管!”
风入松只当他还是在怀疑自己,连忙申辩道:“山庄真不是我烧的!我承认冒充你爹杀死了陆横,而后来又向你爹下毒,可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就算我想杀了你爹为我爹报仇,又怎么可能会不顾歌雪的性命,她毕竟是我的妹妹啊……”
“住口!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若是她真是你妹妹,你又怎会把她嫁给我?”见到了这种关头他依然在欺骗自己,江照晚只觉通体冷彻。
原来那夜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正好听见江子奇与风入松争吵,这才知道了风入松把风歌雪嫁给他的真正用心竟是想要让他兄妹乱仑,好借此打击报复江子奇。得悉这个消息后他犹如被五雷轰顶——这样残忍疯狂的风入松,就是自己一直爱着的那个人么?他委实不能接受。即便实际上他与风歌雪并未乱仑,他还是不能原谅风入松。若非种种巧合,自己与风歌雪怕是真做了夫妻,若然如此,此刻自己又该如何面对现实,怕是万死仍不能赎罪。他说他爱自己,可是爱一个人会残忍地将对方推上绝路么?
风入松闻言面色陡然一变,嗫嚅道:“你……你……知道了?”
江照晚连声冷笑,心中却无比苦涩,“我知道不好么?让我痛苦,你岂非是达到了报复的目的?”
“不!”风入松急喝一声,“我只是想借此报复你爹,我……我真的不打算让你知道的……”可是他越说声音越低,就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