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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尘神情一惊,动了动嘴唇,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三十四)
回去的途中江照晚远远看见六七个漕帮的人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漕帮总管杨玉明。他急忙闪身到了树后,又按了按头上的斗笠,遮住自己的脸。那几人经过时其中有人议论道:“明明看见姓风的那个小子朝这个方向跑过来了,怎么一晃就不见了?”
藏在树后的江照晚闻言大吃一惊:难道说这几人发现了风入松?他急忙朝身后的林子里看了看,里面又暗又湿,不时有松鼠跑来跑去,并无半点人的声息。
这时杨玉明道:“说起来我们少帮主真是冤枉:他是想杀江子奇没错,可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被人抢了先,而且那人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整座山庄都烧了。吓!把责任全推到我们漕帮身上了。要不是苦于没有证据恐怕武林同盟早来兴师问罪说我们漕帮乱杀无辜了……结果那个天杀的风入松又跑来捣乱,不由分说又杀了少帮主——真真是冤死了!少帮主他可是完全无辜的啊!
“这么说随音山庄被毁的事真与我们漕帮无干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好奇地问道。
杨玉明用手在他头上用力拍了一下,“蠢货!少帮主之前只当老帮主是江子奇杀的,是想杀他给老帮主报仇没错,可哪有胆量烧毁整个随音山庄?——殷东煌那老鬼虽死了,以前拥护他做盟主的人却还有不少在,少帮主不能不顾忌这些,瞻前顾后了一个多月,硬是没敢出手……得了别说这些了,快进林子里仔细搜搜,不信风入松能跑得掉。”
那少年朝林子里看了看,有些胆怯地道:“这么说风入松的功夫比少帮主还要高,我们几个是他的对手么?要不要多叫些人来?”
杨玉明不屑地“切”了一声,“蠢货!你叫那么多人来分功劳么?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他!”忽看见林子深处人影一闪,他眼珠一瞪,挥刀急喊道:“快追!那小子往那边跑了!”
江照晚忙悄悄跟了上去,靠近林子深处一块空地时看见几人将风入松团团围住。江照晚心念一动,将身子隐在灌木丛中。风入松气喘吁吁道:“我都不认得你们,你们为何要杀我?”
“为什么?”杨玉明怒叫道:“你少装了!——自然是因为你杀了我们老帮主还有少帮主。”
“什么杀了你们帮主?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风入松大声辩解着,面色颇有些难看。
江照晚观看了片刻,心下暗道:原来他果真是失去了记忆,否则按他从前的性子才不会和这几个人罗嗦半天。这么一来不由得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有些羞惭——他被风入松骗得怕了,如今便多了个心眼,生怕他装傻骗自己。
见那几人朝风入松攻了上去,江照晚无暇细想,连忙跳了出去与他们打斗起来,打了一阵后那几人都倒在了地上再也不能动弹。江照晚正想带着风入松离开,心念忽然一动,便转过身拿剑指着杨玉明,问他是怎么知道风入松下落的。
杨玉明见对方是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貌的男子,面上不禁露出疑惑之色。江照晚见他眼珠乱转,怕他发现自己是谁徒惹麻烦,上前用力踹了他一脚,沉声道:“快说,否则将你身上的肉一刀刀割下。”
杨玉明吓得打了个寒战,再没心思猜测眼前之人的身份,他连忙道:“是有人送来一封告密信,上面说风入松被人藏在了那间木屋里。”
告密信?——会是什么人写的?然而不论如何,总之木屋是不能继续住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风入松见江照晚心事重重,忍不住问他:“江大哥不开心么?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江照晚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想到之前若非自己凑巧碰上他或许已经丧命,心中顿时难过得厉害,于是柔声道:“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风入松却低下头有些难过地道:“我知道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你出门后谷大哥对我说我以前杀了人,跟着你只能连累你。又说你心地好,不忍心看我被人杀死,因为可怜我所以才收留我。我本来还不信,可是刚才那几个人都说我杀了人,看来不会有假了……”
他的头越垂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我虽然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也不真的是什么都不懂。江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可是我不想拖累你,更不想你不快活,所以……所以……”他抬头望着江照晚,仿佛要哭的样子,却偏偏想要挤出笑容来,那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所以我想我还是不打扰你和谷大哥了。”
江照晚面色不由有些发白,一瞬间在心里做了无数挣扎。风入松见他沉默,咬了咬牙,转过身疾步走了。江照晚忽然回过神来,忙跃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哑声道:“别走。”
风入松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道:“你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又道:“总之我是不回去了。我死了没有关系,因为我杀了人本该遭报应的,可是你和谷大哥都是好人,我不想连累你们。”
他这话如是一把刀子般划在江照晚心上,即便他对之前的风入松早已失望透顶,却又怎么忍心弃他不顾?光是设想一下他被漕帮的人杀死的情景,已觉得心痛难忍,要是真发生了……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因想着一来查找仇人的事不在一时三刻,而且自己在明仇人在暗,去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离开了洛城至少能避开漕帮的追杀;二来自己根本无法回应谷潜流的感情,如今又带着风入松,便不欲连累谷潜流。思忖着或许谷潜流暂时会觉得失望难过,可依他爽朗的性子大概很快便可以恢复了。
拿定了主意后他温言向风入松道:“要是离开这里,就不会有人追杀你了,这样你也不会连累我。不如这样:我们先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过一阵子再回来。你说好么?”
“……就我们俩么?谷大哥不去?”风入松惊喜地望着他。
江照晚笑着点点头。风入松愣了片刻,忽然一把搂住他,口里喊着道:“当然好当然好!你真好……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啊!我高兴得快要死了……”之后便是不停的傻笑,笑着笑着江照晚忽然感觉到有滚烫的水珠滴在了脖子上,他顿了一顿,心里一酸,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清明寺里,拂尘正在坐禅,忽听见外面乱哄哄的。他睁开眼刚想要开窗查看,“嘭”一声门突然被人撞开了。谷潜流旋风一般冲了进来,急声道:“你可知他们去了哪里?”适才他从城里回到木屋,发现了江照晚的留书。他在信上说不能接受谷潜流的感情,请他原谅,又说有点紧急情况,所以要带风入松离开一阵子避避风头,请谷潜流谅解他的不辞而别,然而却没具体说明要去哪里。
拂尘淡淡道:“照晚是来辞过行,不过并未说明去向。”
“我不明白……我实在不明白……他明明对我也有感情的,否则那夜怎会……”谷潜流喃喃低喊着,面上愤怒与失望交替闪动,最后忍无可忍在桌子上狠狠打了一拳。“噼啪”一声四方木桌塌在了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拂尘双手合什平静地道了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又道:“贫僧正在坐禅,恕不远送了。”说罢回到榻上,盘腿闭目而坐,再不出声。
谷潜流在原地呆站了片刻,见拂尘完全当是自己不存在一般,无奈之下只得转身离去。拂尘在他身后睁开眼,透过窗户望着他穿过院子离去。窗外是渺然无际的天空,带着浅灰色,灰到发白,同谷潜流灰白的衣衫连成了一片,那缕灰白在拂尘清若秋水的眸中轻轻晃动了片刻,便湮灭了。
(三十五)
江照晚带着风入松一路北行,途中两人一直戴着斗笠或者纱帽,即便偶尔撞见漕帮的人,对方也没能认出他们,一路上大体是风平浪静。离开洛城后风入松心情变得极好,对江照晚可谓是言听计从,所以即便他头脑有些不大清楚,倒也没出过半点岔子。江照晚虽然还是不能原谅他从前的行为,可面对着眼前这个痴痴傻傻的风入松,他却是怎么都恨不起来。
有时江照晚忍不住会想自己的一生恐怕是与风入松绑死了,有那么多次两人非分开不可的机会,又有那么多非分开不可的理由,结果阴差阳错两人又到了一起。这样无止无休的纠缠令他觉得甚是疲倦,可是又无力摆脱,仿佛两人的生命已紧密缠绕纠缠在了一处,若想要强行扯开,结果便只能是鱼死网破。
每个深夜他总会不由自主想到风歌雪与她腹中的孩子,此外还有朱朱——那样美丽鲜活的生命,却在一夜间化为灰烬。可恨的是毋论说是报仇,他甚至连凶手是谁都还不知道。每次一想到这点他总是心如刀绞,常常辗转一夜无法成眠。相形之下风入松却要幸福得多,每晚一闭上眼就能呼呼大睡,看到他酣畅的睡颜,江照晚总是又羡慕又有些愤恨——若非风入松的那些所作所为,至少风歌雪的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此刻说不定她还在京城做着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可是眼下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已经发生的事情终是无可弥补。
这日黄昏江照晚带着风入松来到桐县渡头镇投宿,渡头镇虽然不大,但因临近河道,南来北往运货的商人都要在此停歇中转,故此颇为繁华。街道两旁有不少卖杂货的小贩,卖的都是些别处不常见的新奇货物。
虽然有事要办,可是见风入松兴致勃勃地不时驻足翻看琳琅满目的货品,江照晚便不忍心催他。再加上天气着实炎热,他也不想拖着伤后初愈的风入松四处奔走,于是给了他点银子,指着对面一间小茶楼道:“我有点事要办,你稍微逛一下就去茶楼里喝凉茶等我。”
风入松点点头,看着手中的银子苦着脸道:“只给我这么一点啊。”
江照晚只得再给了他一些,道:“我们很穷啊,不节省点就要饿肚子了。” 心里却道:只怕你等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才肯进茶楼,少给你些你就在外面呆得短些。
风入松一听忙还了一些给他,道:“那我不要那么多了,还是节省点罢。”
江照晚笑了笑,把银子放回他手心,道:“这么一点不碍事。”又伸手帮他戴好纱帽,遮住他大半个脸,口中嘱咐道:“看完了立即去茶馆喝茶乘凉,帽子不可脱下,更不可乱跑。”
风入松连连点头,见江照晚面纱上星星点点的湿润,便掀开帮他擦了擦汗,“你慢些走,可别热到了。”
江照晚“嗯”了一声,一转眼看见一旁的摊主——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正笑嘻嘻望着自己与风入松,不由有些窘迫,匆忙转身离开了。
江照晚一路向人打听镇上可有一户姓许的人家,男主人是个落第秀才,还有个女儿,不过因为许秀才病重女儿几年前被卖到外地做了丫鬟。连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最后到了一个巷子里看见一个抱孩子的中年妇人,江照晚便又上前问了她。
妇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一阵,见他俊雅斯文,不似坏人,这才道:“镇上有好几个许秀才,不知道公子你说的是哪一个?听起来有些象是鲤鱼巷的那个,不过几年前他的养女是被她失散多年的哥哥带走的,不是做什么丫鬟。”
“啊?该不会说的不是同一个许秀才罢。”江照晚只听朱朱说她是父亲病重,所以才卖身为奴,不曾提到自己是养女,也没有提过什么失散多年的哥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