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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正是我爷爷的结拜兄弟,也就是当年和他一起杀人抢劫的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年幼时家人遭山贼抢劫杀害,是令师经过时救了奄奄一息的你。这样一来我便有些明白了,杀害你家人的正是我爷爷和他两个义弟是么?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把鱼龙舞分给他们的儿子。”
拂尘缓缓握紧拳头,似是在按捺内心的激动,沉吟良久,他悄声道:“你分析的半点不错——给他们剑谱的人正是我。至于我为何要如此,其实是为了报仇。”
江照晚面上现出迷惑之色,“我还是不懂:你这样又怎么能报仇?他们学了剑法武功只会变强,若是学全了更能长生不老,你这不似是报仇倒似是报恩。”
拂尘讥诮一笑,道:“可是学不全却会早死。再说学了鱼龙舞又真的能长生不老么?据我所知学了这武功的人到目前为止没有能超过一百岁的。不是因为这剑法本身不行,而是总逃不过被人害死或者自杀的命运——永远活下去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他幽幽一叹,道:“或许你已从燕山亭那里知道了一些往事。先师名讳上林下竟,乃是天舞门大弟子。在他六十岁那年,他爱上了才二十岁的燕师兄……虽然先师身体外貌与年轻人无异,可燕师兄却不能接受一个比自己年长四十岁又是他师父的男子。后来这事传到太师父耳中,太师父勃然大怒,将师父关押起来。师父受尽同门唾弃,心性大变,有一日他终于逃出牢房,激愤之下毒害了所有同门,甚至包括燕师兄……”
“……可过了没多久,师父便后悔了。他后悔害死了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太师父,后悔杀死了所有同门,更后悔杀死了他深爱的徒弟——他并不知道燕师兄其实根本就没有死……痛苦自责中他放弃了练武,身体很快衰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些嘲弄苦涩之色:“师父他本不会那么早死,他只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小了他四十岁的人……所以才走上了那一步。临终前他要我答应他忘却过往恩怨,不许找害我家人的三个凶手报仇,就算是帮他赎罪……我被迫答应了他。”
江照晚心中一动,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果然听见拂尘继续道:“可是我幼年时亲眼目睹自己父母被杀,那一幕多年来一直缠绕着我,我委实无法轻易放下。可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想违背他的遗愿。我思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我不会蓄意去害他们,甚至可以以怨报德,但若是他们因着私欲自作自受,那便不关我的事了……接着我便四处打听那三人的消息,不料等我打听到之后,他们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又解释道:“我本来并不知道令祖父其实没有死。”
江照晚道:“所以你将鱼龙舞剑谱拆成三册分别给了你仇人的儿子。他们因经受不住长生不老的诱惑,便开始寻找剑谱别的部分,最后互相残杀——这便是你的计划么?”
拂尘默然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道:“正是。我易容成不同的人将剑谱分送到他们手中,也诚实告诉他们那剑谱不全,修习了反而会减寿,到底学不学就让他们自己选择。然后我置身事外,决不插手……却不料后来会伤及那么多无辜。这一切均因我而起,你若是想要杀我,我决不还手。”
江照晚注目看了他一阵,忽然道:“有件事我想问你:给我爹发匿名信,还有后来救他出火海的是你对么?”
拂尘轻轻点了点头,道:“你还记得有一夜风入松留在寺里么?那夜我用催眠法帮他治疗梦游症,偶然发现了他的秘密,知道他要向令尊复仇。我不愿插手,又不想亲眼目睹惨剧的发生,索性出门云游,可是途中怎么都不能安宁,所以发了封信提醒你爹防备他……后来你派人来找我,说令尊中毒昏迷了,我急忙赶了回来。返回洛城那夜正好看见山庄的大火,便冲进火海救人,本想救你的,却怎么都找不到,后来顺手救了你爹。”
江照晚闻言呆了半晌方道:“你说不插手,最后还是忍不住插手了,说明你心中善念远大过恶念。罢了罢了,既然连谷潜流我都不想找他报仇,何况于你?”
拂尘却摇了摇头,“即便你不想找我报仇,我还是觉得悔恨。虽说我没有亲手报仇,可是在分剑谱时我心中已存着恶念。我对不起那些无辜被害之人,九泉之下更无颜面对师父。”
江照晚听他语气苦涩沉重,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不安。这时拂尘道:“前因后果如今你已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有什么要问的么?”这话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没有了。”江照晚正准备告辞离开,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没了问题,我却有无数问题要问。”
江照晚回过头去,正瞧见谷潜流沉着脸走了进来。见拂尘丝毫没有吃惊,便知他其实早已知晓谷潜流在外面偷听,大约他是不想再隐瞒下去了罢。
谷潜流走到拂尘的面前,恨声道:“原来你昔年收留我是有原因的,你是怕我死在了街上没人帮你报仇罢。哼!难怪你对我一直冷淡——我又怎能奢望你对仇人的儿子热情?真不知你那些年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与我相处,知道我爱上了你你一定觉得很解恨很得意罢——我真是个傻子!”说到这里他猝然一掌朝拂尘拍了过去。
江照晚吃了一惊,见拂尘动也不动,正要出声提醒。不料谷潜流招式方向突变,竟是迎着他拍了过来。江照晚想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忽觉腰间一麻,整个人便软瘫在地,不得动弹,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
谷潜流见拂尘手指一动,似是想要解救江照晚,他冷声喝道:“你不是说不插手的么?师父。”其中“师父”二字刻意说的很重,拂尘心里一颤,只得握紧了拳头,别过了目光。
“你想要拆散我和照晚?难道你是嫉妒?”谷潜流恶毒地道,“若是嫉妒就告诉我,说不定我会考虑你的。虽然你年纪大了些,可是看在你长得这么年轻的份上我将就一下也无所谓。”
拂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忍不住甩手给了他一记耳光。谷潜流捂着面颊目光闪动了片刻,眼中有愤恨,有痛楚,却也有着丝丝甜意,甚至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半晌他忽然吃吃笑了起来,“打是亲骂是爱,师父是爱我爱得紧么?”
拂尘愠声道,“你再胡说休怪我不客气。”
谷潜流一侧头,见江照晚正怒目瞪视着自己。烦乱之下又伸手在他身上疾点了几下,他便昏睡了过去。拂尘见状忍不住喝问道:“你究竟想要怎么对付他?他已经不打算找你报仇了,你还不肯放过他么?”
谷潜流勾唇邪笑一声:“师父您是关心他呢,还是嫉妒他呢?……其实我爱他还来不及,又怎会伤害他?稍后我会给他吃一粒‘忘川’让他失忆,让他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以后我会一心一意对他好。他生性善良谦和,又不象某些人那样是铁石心肠,相信日子久了一定会被我打动,我们肯定可以很快活。”
见拂尘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将手中的一只包裹往拂尘怀里一扔,道:“这是新娘的衣裳,麻烦师父帮他换上。如果师父你不反对的话,我今夜就与他成亲。”
拂尘全身一震,面色立时惨然,咬牙沉声道:“这实在荒谬!”
“有什么荒谬的?我爱他便娶他,这有什么不对的?他对我并非没有情意,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定能爱上我。师父您放心,我会对他好的。”一瞥间发现拂尘手指微颤,似是有些激动,他心中忽然一软,情不自禁放柔了声音探问道:“或者师父不想我娶他?”
拂尘咬牙沉默片刻,忽而抬头冷冷道:“这与我无干,你爱怎样便是怎样。”
谷潜流呆了一呆,愣愣站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拂尘不再理他,他将江照晚抱到床上,开始给他套上新衣服。所谓新娘衣衫,其实还是男子式样,而且正合江照晚身子,可见谷潜流爱他是真,不愿拿女装来羞辱他。
趁谷潜流黑着脸望着窗外时,拂尘将一粒药丸塞进江照晚口中,心里轻轻道:“照晚对不起,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缘分天定,不容我插手,以后怎样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替江照晚穿好了衣衫,他转身朝谷潜流道:“好了。”
谷潜流忽然回过神来,面色极为难看。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过来横抱起江照晚,转身便往外走。走了几步猝然顿住脚步,回头朝拂尘吼道:“你真的一直都是在利用我报仇么?”
拂尘漠然看了他一眼,静静道:“是又怎样?我早看出你看似豪爽诚恳,其实狠毒深沉,正是个好棋子。若非有你,这仇只怕报不了。”
谷潜流闻言气得大叫了一声,一脚踹向房门,房门立时裂成数块塌下,“好,好……算你狠!”之后便发了疯似的冲了出去。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院中的夜色里,拂尘颓然跌坐在榻上。他缓缓松开手指,手心一丝丝的鲜血顺着指尖缓缓滑落,滴在雪白的僧衣上,鲜艳中透着凄绝之意。
(四十五)
拂尘呆呆坐在黑暗中,恍惚间有条人影出现在他眼前的幽暗里,“存儿,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悔了么?”低沉的声音飘在夜色里,隐隐带着谴责之意。
师父……师父……拂尘嘴唇轻轻颤动着,起身伸出手想要抓住,手心却只有空气。他踉跄着跌倒在地,惶然道:“师父……我好悔……我错了……师父您原谅我……”
那声音轻轻叹息一声:“存儿,你象师父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么?”
“不!”拂尘凄厉大叫一声,“我讨厌他,我一直只有厌恶他!——我便是死也不可能爱他!”
人影又幽幽一叹:“人世种种,大梦一场……存儿,你该悟了……”随即湮灭无踪。
“师父!师父!”拂尘急忙起身想要去追,身子一沉,突然惊醒过来。窗外的夜沉沉的黑暗,风过影摇,竹声习习,似是幽魂声声呜咽。背后的风冷飕飕的,象是有什么在拉扯着他的衣衫,又好像听见少年哀切的声音:“师父,师父,不要赶我走,我求你,我错了,可是我喜欢你……”一声声,一句句,无数次在他午夜的噩梦里回旋。
净心端着蜡烛进来点灯。见拂尘神色茫然瘫坐在地上,白色僧衣上点点污痕,他微吃了一惊,忙放下蜡烛过去扶他,又关切地问道:“师叔您怎么了?是身体不适么?”
拂尘在他的搀扶下坐在了椅子中,隔了一阵方哑声道:“没事……”
净心虽然担心,但想到拂尘医术高明,想来不会有事,点了灯后便欲出去。拂尘却忽然叫住了他,又拿过一只四方盒子递给他道:“明日一早将这个送去木屋给谷公子和江公子,就说这是贺礼。”
贺礼?净心有些困惑地接过盒子,又听拂尘道:“我想好好睡一觉,没我的吩咐都不许进来。”
净心见他容颜憔悴疲惫,心想着他的确需要休息,于是答应了,随即带上门离开了。拂尘望着虚掩的房门怔忡了一阵,半晌他收回目光,看向桌上摇曳闪烁的烛火。烛油燃烧的“滋滋”声,混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掩盖住了他的心跳。恍惚中,他不知自己的心究竟去了哪里……
谷潜流进了木屋。见里面披红挂绿,喜气洋洋,可他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朝正在铺床的青年吼道:“怎么这么慢?”
青年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来,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