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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瑴如被当头棒喝,倏然起身,看着合起的帐门,指节捏得泛白。
行了数十步,顾惜朝便停下,道:“宗翰王爷,粘副帅。您也不曾安寝么?”
粘罕一愣,便从后走到顾惜朝前,笑道:“公子不也是做夜游之状么。”顾惜朝挑起眉,道:“王爷有事?不然请移尊驾,在下累了,要回帐将息。”
“你出言撩拨张瑴反金。是何用意?”粘罕走近顾惜朝,问道。
“王爷不喜欢看这样的好戏?”顾惜朝笑笑,不退反近走向粘罕,看着他英挺的容颜和鹰一样深邃的双目,摊开双手道:“这会是一个绝妙的契机。在下亲手为王爷、为金国炮制。请王爷静观其变。”
“一个南下而战的绝好借口。”粘罕会意一笑,伸手拈了顾惜朝的一缕黑发,捏在指间:“好俊的一张脸,好毒的一颗心。顾惜朝你的人才和你的狠绝,真是天下无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下多谢王爷抬举。”顾惜朝笑笑一偏头,黑发无声从粘罕手里滑脱。
宣和五年十一月,张瑴待城中金军离城南下之际,至滦河西岸,召左企弓等原辽国重臣,列数十大罪状,一一绞死投掷河中。又向城中的燕民张榜称告“燕民复业”,平州燕民大悦,一时参军归附张瑴者数百众。张瑴恐金人返回讨伐,遣张钧,张敦固持书至燕山府,愿以平州归宋,求得暂时的庇护。徽宗闻得大喜,诏燕山宣抚使王安中,令其对张瑴等加以安抚,并免除平州三年常赋。
“主上震怒,已经派二皇子斡离不督兵攻平州。”粘罕看着手中的信函,对顾惜朝道。懒懒支颐,顾惜朝讽然浅笑。
“和谈!只能和谈了!”徽宗失态地对上前启奏的王安中吼道:“金人如今为了平州一事大怒,向朕索张瑴的人头!就是杀了那辽人献了头,平州也未必能保住!”
王安中怯道:“那张瑴,如何处置?”
“杀了他,速速取首级献与金使!”徽宗不耐烦地喝道。
单枪匹马已然出行几日,而辽亡的消息在这荒野全然被封阻,不为人知。戚少商觉得口渴难忍。眼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下马挖些积雪解渴。
突见前方似有一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而行,戚少商扔了手中的雪凝神看去,那人影走了几步,突然倒下。
戚少商心中一惊,忙上前一看,是一个穿深紫色绡绢长袍的女孩。头发散乱,面色憔悴,靴底沾了厚厚的尘泥,一看便知经过长时的奔波。忙扶起那女孩,不慎碰到她手指,戚少商只觉得像是五根千年的细冰柱,冷得不像话。再细看她嘴唇青紫,十指指甲泛乌,是中毒的征兆,心下着急不已。环顾四野全是荒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扶她到雪薄的地方坐下,自后背为女孩输些真气护住心脉。
半刻之后,戚少商额上泛起一层薄汗,可那真气入了女孩体内如同像石沉大海,不见多少起色,只得收了手。又看女孩面上由方才的死白转出些人色,暗自松了口气,将她扶上马,自己牵着马走。才走了几步那女孩便险些坠下马来,无奈下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翻身上马自身后抱住女孩,策马而去。黑风刚刚奔出了数步,那女孩不胜颠簸竟吐出几口黑色的血,戚少商心中一紧,一条生命,怎可见死不救?!出京才几日,现在赶回去到六扇门,应该能寻得救命的方法。一咬牙,戚少商调转马头向东京方向奔去。
金辽又一次和谈。顾惜朝以金使之一的身分重踏上汴京的土地。边关的紧张仿佛丝毫没有撼动京城一派歌舞升平的氛围。三街六市依旧是人声鼎沸,日子照样是有声有色。除了偶尔看到巡兵在驱赶三五成群衣衫褴褛的难民。河南难民大批入京,赵佶惊得几乎坐不稳龙椅,朝臣也只能支些权宜之计,一边施舍粥面,一边暗中将难民集中遣散。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顾惜朝有些感慨。不知道戚少商身在何处?自己说让他寻,偏生又来到了京城,就在他眼皮底下,只差没有带些礼物登入六扇门拜访诸葛先生和几个名捕了。
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当年“金銮殿一战”已经淡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料。就这般大刺刺的从东京最繁华的壅市子走到牛仁街,预想中那声惊叫:“顾惜朝!”并没有出现。
心下觉得当年闹得还不是那么撼天动地。顾惜朝找了家茶楼入去,上了二楼雅座,叫了壶“白云毫”。
“这般肉脚的孬种也敢上京城拉场子!看爷们不奏死你!”顾惜朝正品茗的好兴致被这两句粗口扰得顿时烟消云散。凭栏向楼下看,几个市霸正当街殴打一个卖艺的青年。
顾惜朝冷眼而观。看那青年已然无反抗的力量,更加寡不敌众,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
一杯清茶淋漓在那一个正逞凶挥拳的市霸头上。
“奶奶的!哪个混蛋吃了豹子胆敢在爷头上撒野!”那市霸仰头,满脸横肉抖动不已:“兀道原来是个娘们似的男人!也敢多管闲事!”
顾惜朝晃了晃杯子,扬着双眉,笑得清风皓月:“手抖而已,海涵。”
那市霸气哼哼地上楼寻来,顾惜朝等他走近,也不转身,抬手将一壶烫茶向肩后泼去正中那市霸的脸面。听得身后杀猪般惨叫,顾惜朝看看手中空空如也的茶壶,摇首道:“可惜啊,一壶三十两银子就这么丢进了粪塘,还不见冒个泡,听得个响!”
躲在一旁的店小二忍不住嗤笑。顾惜朝起身在桌上放了三十两银子。刚欲走一双拳头就砸了过来,轻巧地一偏身,抬手捉了那市霸的一腕发力一拉,朝楼下喊:“躲开!”便将那市霸扔出了窗外。
刚下楼,就被一群地痞围住。顾惜朝叹了口气,二话不说俯身一记“金环转”,扫腿便将围着的众地痞撂倒。起身掸了掸衣衫,踩过那些倒地丑态百出的鼠辈扬长而去。
转身走出不远,居然发现前面是方才被围殴的青年,一瘸一拐地逃走,反而超到了自己前面!顾惜朝哂然:也活该被揍,就这么趁乱逃走。真小人一个。
说完上前拍了那青年的肩,却被青年反身一扣手。顾惜朝一惊,这招式莫不是傲云城谢笑云的扣骨手?可招式虽有,却无半分内力。心中又一怪,道:“你是傲云城的?”那青年看清了顾惜朝,勉强道:“原来是恩公。”收了手刚要抱拳,被顾惜朝止住:“不必。我哪有什么闲情逸致救人。不过嫌狗吠得烦了,踢一脚。”那青年一窘,不知所措。
突听得远处叫嚣:“就是前面那个混帐!拿住他!”市霸地痞纠结了党帮追来寻仇。顾惜朝烦恼,捉住那青年的肩,几个借力上下就离开了闹市,看得一街人瞠目结舌。
停在一处茶肆前,顾惜朝自顾自坐下,点了茶只抿了一口,皱眉放下杯子。回头看站在一旁的青年道:“你且坐。”那青年坐下,愁眉纠结。眼中蕴着抑郁和屈辱。顾惜朝顿了顿,伸手拿了杯子注了一杯热茶,推到青年前面:“你好像有所不幸,可否略道一二。”
青年半晌张口,言语间满是切齿的味道:“谢笑云三个月前就因抗辽战死。现在辽亡了,傲云城又安定一时,大师兄登了城主之位,逼我喝了散功水,将我赶出傲云城。”
傲云城位处石州西临黄河,东邻太原府。是谢步云,谢笑云父子两代所建,城里专招募江湖落魄之人,不问出处,只为抗辽。谢笑云为人敦厚正直,虽无奇才,凭苦心修行,一式“扣骨手”出神入化,专为破持兵器之人五指经脉,在谢家军抗辽时曾以此式败过数名骠悍辽将。
猝闻谢笑云已死,顾惜朝忖道:自己果然久不在中原了。
“那阁下是……?”顾惜朝又饮了一口茶驱寒。
“我是谢振云,谢笑云之子。”青年两眼死死盯着一处,黯然道。
原来是趁人之危谋夺城主之位,然后将身边的威胁扫除——下作之至呐。顾惜朝蹙眉笑道:“人说谢城主为人正直,却不想引了中山狼入城,死后还被反咬一口。可叹,可叹。”
“我要报仇,我一定要夺回傲云城!”谢振云红了双眼道。
“报仇。就凭你现在的光景,只怕被仇报了。”顾惜朝淡然向杯里注茶。
见那青年不作声,顾惜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弱势永远只能被踩在脚底。墙倒众人推。”
“那要我如何是好!?!?我想强!可是我真的不知要怎么强!”谢振云撕扯着头发,极为痛苦,沙哑着声音喊。
顾惜朝看着他苦苦挣扎,一身尘灰,活像角落里濒死的小鼠。天命这个东西自己从来不信。可是,眼前这个又怎么解释?
有趣,有趣。唇角绽开一抹笑容,美得看不够,可又看不透。
顾惜朝放了杯子,道:“我能助你报仇。”
那青年仿佛听了平地一声雷,呆然看着眼前这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男子。
“你住在哪?”顾惜朝问得突兀。“……京城北郊的破庙。”谢振云讷讷答道。
“走。”顾惜朝起身放了一锭纹银,看得小二目瞪口呆:“爷走好!”
到了那间破庙,顾惜朝临门站着,青色的衣袂在风中轻轻翻飞。谢振云想他是嫌弃,低声道:“……就是这了。”
罢了。于我来说,什么武艺都已然无用。我不过是在等。等一个人。他若是最终不来,武艺也就跟着自己化尘。顾惜朝冥神中看着双手。
汀前那一吻。自己的手扶着那一双宽厚有力的肩,热度隔着衣服传在掌心,犹未消去……
“恩公?”谢振云看着顾惜朝一动不动,忍不住唤了一声。
顾惜朝回神,迈入庙里,振袖席地而坐:“你且坐到我前面。”谢振云忙坐下,背上被猛然印掌,一股强大的内功闯入肌体自三经六脉翻滚上下。半个时辰后,顾惜朝白了嘴唇,撤了掌,谢振云已然是冷汗涔涔,四肢忍不住抽搐痉挛。顾惜朝喝道:“将内息上自天枢,下自气海运集归道丹田,任督二脉虽觉阴寒不可闭阻只可打通接纳!”
“恩公!你所传与我的是什么?”谢振云艰难问道。
“落凤掌。”三个字伴着一阵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