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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是探了那十二万金兵的动向,还是谎报的!”息红泪切齿询问方才的探兵。
探兵埋下头恐骇地微微颤抖。
“晨报时说那十二万金人已经离了隆德,就是爬也该到了羊肠坡!你第二次去打探时间倒是耗得有余,却没有换马便回来!'探站间十里换马一次'”冷眼看着跪倒的探兵,息红泪道:“是谁指使?”
“小人一家男丁除小人一人都已战死!”那探兵涕泪怆然:“为了老父能得赡殓……小人也是迫于无奈!今日辜负了将军和夫人,只有以死谢罪!”说完掏出匕首刺喉而死。
细微的血花带着体温沾在息红泪的手背上,让她猝不及防地激灵。
望着眼前可怜而卑微的一具尸体,息红泪闭睫泪盈:“顾惜朝。……且不要逼我恨你。赫连若有个闪失,我定取你性命偿还!……”
张副将急红了眼意欲带兵追回赫连春水,息红泪大声喝止:“大营再无可失!张公请留步!”
“待我去把小妖追回来。问天下谁能快过我三爷的腿?”
息红泪回身,追命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嘴角扬着一丝不羁的笑。心头莫名宽慰了不少,息红泪摇头:“追命你且留下,赫连他,该是能逢凶化吉的。”
“那就更要把他召回来!”追命蹄了踢地上的小石,道:“将他追回来,好为我们逢凶化吉呐!”说完身形一闪出了营。
太原数十里外的刀背岭诡谲般静谧着。正午的阳光骄人晃眼得断无可直视。
微风自顾惜朝手臂上飞离,重上云霄。
抬头看白隼沐风而翔的身姿,顾惜朝长叹着合上眼睫。少顷睁开凤眸,纵马西驰。身后十二万藏伏的金兵尽数跟随,蹄震尘扬。
行至飞来峰处。
隔着那片兀出的插岭,顾惜朝听到岭南边四起的喊杀声。赫连春水已遇到了信安所来的金兵。
蹙眉浅笑向南方,飞掠而过的山石树木恍惚像一道杂色的流彩。赫连春水,你自珍重了。
逼近太原的行程如同一场难明结局的赴约。
迫到太原大营前,顾惜朝看到了先一步赶到的戚少商。白衣,青骓。立在一众人中是那样显目的存在。
奔波中的风将原本高热时潮红汗湿的脸颊风干,血色退净的疲倦让戚少商棱角分明的脸庞泛出惨淡的白。
衬着眉眼的浓黑,和原本不是很黑的深栗色头发,整个人显得色调分明的纯粹。直和他外在豪放的性子如出一辙。
顾惜朝知道他内里所在的柔肠百结。知道他时而不喜形于色地内敛和温和。一切的一切。
对视的瞬间二人恍若隔世的失了神。
只此天地间情缘恩怨国恨家仇都滤过了。只有彼间难以开口的言语。
等重新浮回的现实让那些言语如鲠在喉。沉默无法继续尴尬地散澹。
“顾惜朝。”戚少商先开了口:“拔剑。”
记忆电光石火间越过时间轴。金銮殿一战时,他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拔剑。
是伤,是痛,是怨。透过逆水寒直指自己的剑芒刺过来。满眼的痛。之前是痛失了知音。可自己还有晚晴——于是仰天而笑得放肆恣意。
如今,那道锋芒重影在两年前又直刺过来,仿佛梦回,却是眼见的真实。而自己有的,只是他。
原来他还是不明白。早知道的何必报有一丝的侥幸?
顾惜朝觉得眸子里被日光耀得酸涩难忍,胸口怅痛。
宵练出鞘,无形有影。
几乎同时扔了缰,一白一青两道身影自马镫上借力而出,跃入半空,白衣袂展青衫摆扬。
逆水寒和宵练在空中对斩。火星溅迸间伴着金石铿鸣,音荡回扬,重和着剑啸。
二人毫无章法地剑锋相抵,狠戾砍杀了几个回合,落地。
顾惜朝牵起唇角一丝轻笑。戚少商只毫无情绪地回望。
心头陡然一收。熟悉的凤目中有的是至今未见抑隐意味。
他为何要在金人一方!?
戚少商问自己。如今在他眼里,国疆家土早不比牛圈外一道栅栏,可有可无。天下江湖全然与他无关。
晚晴的结他说放下了。自己知道他放下了。戚少商也知道自己已然不当他是知音。
挚爱。他是他此生的挚爱。
他究竟当自己做什么?今天刀剑相问——
这两把不谙人情的器物能给的是切肌裂骨。而结局,终究要等天意么!?
天意!……
戚少商仗剑复又攻去。顾惜朝左手握剑迎上挡。
左腕被逆水寒的剑力震到微微发麻。顾惜朝心头戚然——虎口裂开,一线血色延下。落入眼底的血线让戚少商瞳仁一缩。
——“不要勉强自己……右手失力……我的可以借你。”
傲云城凌云堂一劫。看着全身中了三十二剑伤的顾惜朝躺在血泊中,自己若非技不如人,只想手刃了秦嵩。躺在自己怀中失血到面色死白的人儿,却开口便问自己:《七略》的手稿……?
惜朝还念着重修的《七略》。
心头是苦涩到回甜的滋味——为了自己说要上沙场重修《七略》。生死劫难前他居然念及的是这个——他竟然记牢了我戚少商的心念。
而这因为自己疏忽横来的一劫,他永远失了右手握剑的能力。
剑气破空而来,戚少商回神剑路化柔暗蕴了深力锐迎而至,宵练的剑气无形间便化解而散,裂作几道削了力的疾风弥宕开。
“戚少商。你的内力又深了不少。可内息略为紊滞。”顾惜朝淡笑着问:“你抱病在身?”
“不劳顾公子挂心。”硬抛过一句。戚少商狠心将剑路硬破过去,逼得顾惜朝下盘猛撤了几步。
重重踏步过去继续逼迫着顾惜朝步步为退,戚少商兀然沉声问:“你为何在金一方!”
顾惜朝的淡笑窒在脸上——该如何答他?心绪纷杂无可言语。
且说了你便是能全然信我么?!
我不过想让你戚少商趁早退出这潭沼泽。谁知你为何那般不通透?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断不会换来大宋重振复兴——摧枯拉朽间,不过要你懂这世道不值得你为它如此糟践自己!
我要你明白:所期盼的不过只是你我一道行走天涯,今生相伴。
可你茫惑怨愤的眼神就这般钉在我身上。还教我如何开口……。
暗示过,明言过,拨弦弹过借诗吟过……无奈总不能入你的耳。我如之奈何……!?
不知谁先迎敌而上,又或者是金人先进犯而来——宋金交阵,身边惨烈厮杀遍目皆是。
可阵中偏那二人不为所动。
青锋与不见形色的剑气缠斗。来往间突现的杀招终隐去了致命的锋芒。
顾惜朝一直带着笑。此情此景不知还能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看不透的笑入了戚少商的眼,便拟为了讽刺和藐肖。
戚少商冷笑出声。
我命由我不由天,是么。
顾惜朝。这是你欠我的——
逆水寒走锋凌轹地绕攻,寒芒似千山风雪般紧围住宵练。
顾惜朝不及见他最后一式,只觉得手中耸然一空。宵练泛着蓝色荧光划出道虹般的长弧,远远落下。
纤颀苍白的颈上若有若无地寒意自逆水寒剑的薄锋漫溢而出。戚少商胸膛剧烈的起伏,内力已然耗空,执剑的臂膀却笔直嵬然。
“惜朝。”戚少商郁抑道:“现在你若要回头还来得及。同我并肩将这些金贼赶出太原!”
顾惜朝抿紧的薄唇上失了血色。突然展颜一笑,顾惜朝全不避让就让颀颈贴着剑锋,向戚少商走近一步,二人间不过咫尺。切金裂铁的薄刃立刻将肌肤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浓重的殷红争先恐后溢出。
“粘罕将锐军尽数嘱托于我。我岂可背信弃义?”微仰脸庞,顾惜朝笑道:“戚大当家不是最恨背信弃义的人么。”
忽见金兵持刀杀过来,戚少商一捉顾惜朝衣襟将他拉过,挥剑将那金人砍得不知是残是亡。
“顾惜朝!”戚少商狠力用唇齿蹂躏着个爱憎横纵的名字:“你真做了叛国丧师的人!?”
顾惜朝蹙眉浅笑,只是回看着戚少商墨色的眼瞳。
猝然顾惜朝神色一变。挥手狠力将照面的戚少商推开。
右肩被刀刃砍入了骨中。失血立刻染透青衫的右袖。
戚少商回神用逆水寒削飞了那背后偷袭的金人项上人头。
“惜朝……惜朝……”声音无可抑制地颤抖慌乱。
戚少商扔了剑抱住疼得发怔的顾惜朝。
“惜朝!”
面色如纸。顾惜朝眩晕到站立不住。戚少商拥着他自己也踉跄了几步。二人终一起跪倒在地上。
“戚少商……我们一起去漠北。那里的天很高,很蓝。上面始终有鹰在飞。无拘无束。”
顾惜朝冷汗湿了脸颊,左手紧捉住戚少商滚烫的右手。
戚少商只是用力的点头。
猛觉得背后一阵麻痹。接着便湿热起来。戚少商挣脱顾惜朝的手,拾起逆水寒反手将又一个偷袭的金人刺穿。
“若我去不了漠北,你就真的将我天葬给鹰吃了。”戚少商的脸庞离自己很近,如往常温煦地笑,笑里有着不舍的痛。
转身入杀阵。
狠力冲杀的戚少商真犹如一头激怒的白狮。白衣上的血色渐渐驳杂,红得发紫,紫得再染了红便晕染成了浓黑。
顾惜朝力不胜支地倒下。压到了伤口便立刻又一滩血晕在了身下的沙石地上。转头看着天上空洞的蓝,耳边的刀剑声和以命相搏的叫喊突然不再令人焦躁地失音——。
四下空寂。
踏莎行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