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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淡淡道。“我还没自暴自弃到那份上。”
锦书轻轻舒了口气。她并非无法想象政治联姻,但亲耳听到他这话,还是让她稍稍宽心。想起辛格的家族背景,她一时好奇起来:“你女朋友家是——”
“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未婚妻。”
辛格神色冷淡地看向远处,嘴角微微有一丝冷笑。“她祖父是个前藩王,坐拥家财万贯。”
锦书轻轻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怪异的陌生。
她记得在榄城时,辛格似乎是最为厌恶地方藩王势力的,每每说起总是伴随不屑语气。恐怕这个问题,是她、沈斯晔和面前愤世嫉俗的沉默男人唯一的理念共同点。锦书默然许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郁郁,只得轻声说:“那你……现在是在燕京工作?”
以后呢?你太太会跟过来?锦书想问他,又不敢如此贸然。似乎猜出了她的所思所想,辛格颇为尖锐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间,他敛起了所有锋芒,坚硬的自我武装下透出深深的疲惫。
“我现在在榄城卫生司供职。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有相关学历,我就被派来负责撑门面了。”他有些自嘲地扬了扬嘴角,眼底的冷意几乎让锦书心惊。“这里面的肮脏,你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到。”忻都的医卫体系是官僚化的完善,尽管质量堪忧,至少也能做些实事。被派驻燕京,在外人看来是极好的美差,与他而言却不异于放逐。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能在实验室里过完一生。
锦书默然。在听见这句话后,她觉得自己可以大致想象了。“我十月或许会去交流,在榄城一个月,还去我们去过那个实验室。”犹豫一下,锦书下意识地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这么做。“你们的工作,会不会涉及学术交流部分?如果有……我想也许——”
辛格闻言点点头,淡淡说道:“这个项目是我经手在做。”
他抬眼一瞥因此语而微怔的女孩子,唇角的弧度微微柔和了一些。“我是官方带队。”
恐怕这次的工作,是他这半年从政生涯里,唯一的一道劈破阴云的明光。
“按照原来的安排,你们除了榄城,还要去南部的沿海两个省。”他甚至没意识到,注视着神情专注听他说话的锦书,本来阴云不散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期待。
“不过那里现在还没结束雨季,考虑到你们的人身安全问题,行程可能会被临时取消。”
锦书怔了怔。“可我们不应该害怕流行病传染的吧,再说注意安全就好了……”
辛格冷冷说:“我说的是山洪。洪水来了老百姓跑都来不及,还得专门派人去救你们。那地方一出事就是天灾人祸。要不是给你们种茶,那些人何苦挤在那小山沟里。”这句口不择言的话一出口,看见她有点受伤的模样,他就有些后悔了。
锦书眼睛里的光华微微一黯。抿了抿嘴唇,她拼命压制住了自己,没有在他面前失态。“现在你不做技术了,考虑的自然比我们要多。”她克制着心里的血气上涌,淡淡说:“有你在这里忧国忧民的时间,还不如消毒几个水源、多灭几只老鼠——”
辛格哼了一声,讥讽之情溢于言表。“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锦书心头的小火苗蹭地冒了起来。总是被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刺痛,她又是何苦!想到这里,锦书生生敛起了所有的神色,连看也不看那人,竟是转身就走。
辛格一滞,几乎要抬手去拉住她时,锦书忽然顿住步子,猛地转过身来。
周围大殿里的花团锦簇似乎都淡化成了背景音,他在那双魂牵梦萦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看见了手足无措的自己。女孩子气鼓鼓地瞪着他,丝毫不肯退让地与他目光对峙。他心里有无数情感在交战,却沉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终于锦书低低叹了口气,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径自走向衣香鬓影的灯光。
辛格死死攥紧了掌心,没有追过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他这才颓然倚向墙壁,一直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左手慢慢的抽了出来。
手心里,是被紧紧攥到潮湿的一枚戒指。克拉钻石惨白的光在灯下一闪。
良久之后,自嘲地勾了勾唇角,高大的男人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走向大殿门口。
他没有受到工作人员的什么阻拦。秋夜风凉,辛格站在连绵汉白玉台阶的顶层,冷冷看向不远处太极宫顶迎风飘摇的帝国国旗,满心里都是对那缕绮念的冰冷嘲讽。他知道锦书不会答应、也未曾如此奢望。如今的自己在令人厌恶的路上越走越远,只怕是每见她一面,仅剩的那点同门之谊就要销蚀一分。对这份情谊,他远比锦书要珍重。可他比另一个男人迟了一步。
在警惕的安保人员走来询问之前,辛格再不多看宗宫一眼,挺直了脊背决然离去。
手心不知何时颓然松开。戒指掉在地上,又滚落几级台阶,终究与他的步伐渐行渐远。天际一轮明月挂在宗宫屋顶,钻石映出了清凌凌的白月光。
——这一夜,是中秋。
后世有不入流的历史小说家就此慨然在其作品的后记写道:“……(总督)遇到何皇后,是何其之幸运,又是何其不幸。终他一生,他恐怕都没能从阴影里走出。他和他的女神都是理想主义者。他理想主义到了极致,就是自我封闭。
“但假如何皇后选择了总督阁下,只怕历史就会改写了,尽管她那时不过籍籍无名。可惜的是,对这位沉默总督的内心,我们所知甚少。而何皇后生前的笔记资料,至今还被皇室以隐私权为由而对公众封锁。”
“关于此,已经有无数的历史传记对他们进行了描述,我们不需要再多加猜测,只需要以一首词来作为本书的结语:
“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
“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大殿里仍旧是灯火通明、言笑晏晏,并不因一人的悲喜而有分毫撼动。
锦书自谈话中拔脚就走,边走边意难平的愤然。她努力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脸颊上却还有些因激烈情绪而泛起的薄红。这份情绪有些莫名其妙,她低低叹了口气,不由对自己有些懊恼,却在深思下去之前就被潜意识阻止了。心有所属之后,她一直下意识地回避某些记忆。非要看清楚对谁都不好。锦书这样自欺欺人地相信着,试图去忽略心里那种荒谬的、被背叛般的失望。
一边沮丧着,她四顾去找沈斯晔,看了一圈却不见人影。正要给自己倒一杯冰镇水以冷静自己,身后却有人礼貌地招呼道:“是何小姐对吗?”
回过头,却是一位佩戴着胸卡的工作人员。她尚未完全从情绪的余波里走出来,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请您随我来。”
胸卡男微微欠身,目光并未在锦书脸上多做停留。锦书有些奇怪,转念想起这是在皇宫,便忍住了没有多问。从侧门离开大殿,她随他走进了一道密闭走廊。走廊尽头的门一关,大殿的喧嚣当即被隔绝了。长廊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响着,安静的诡异。
……难道自己又被特情局怀疑上了?锦书还没来得及骇笑自己这个想法,胸卡男已经驻足停住。锦书无言地看看他,见他丝毫没有进门通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小声问:“这是……”
胸卡男保持着微笑的沉默,身体姿态却透出无言的不容拒绝来。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从他嘴里得到有效信息,锦书只好认命地推开了门。
门里面是一个小而精致的客厅,清香袅袅,空无一人。入口处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锦书微微咬住下唇,心跳有些急,已经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就在这时,她对面一扇与壁画浑然一体的门悄无声息地自内侧被推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灰衣女士自套间缓步而出,对着锦书微微一笑,无声地示意她进门。
搞神秘主义有意思么?锦书轻微地腹诽着,人在屋檐下亦无他法,只得乖乖走了过去。她方站定,未曾四顾,已看见上首贵妃榻里、宫灯光下,正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夫人。与那双沉静温蔼的目光相触,锦书愣了一下,心里有一刹那的完全空白。
定了定神,锦书匆匆敛起了散漫神色,垂下目光屈膝行礼。幸而礼仪课的皮毛还记得。
皇太后倚在塌中,微微笑着注视着女孩子,并没有阻止她行礼的意思。待她中规中矩地礼毕,太后才轻轻舒了口气,微笑道:“好孩子,果然是人如其名,来,到这里坐罢。”
稳了稳心神,锦书谨慎地尽力维持着最端正的坐姿。她希望给他的所有亲人都留下良好印象。锦书素日从沈斯晔那里得知了不少太后的脾气秉性,知道老太太喜欢的是苏娴那种大家闺秀,不免有一丝紧张。只这一小会儿,锦书的手心已经有点出汗了。
“阿晔被我支开了。他要是在,非得拦着不让见不可。”
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太后微微一笑。“要是依他,只怕得到大婚那天才见得上了。我听说你来参加格物奖颁奖,这才想了个围魏救赵的法子,看看我这孙子媳妇的模样——能见见你,我老婆子也就能放心等着抱重孙了不是。”
出乎她意料,太后意外的和蔼,说话声音不疾不徐,总是眯着眼微笑。锦书无暇细想话中深意,只觉得颊上发烫。不待她赔罪,太后已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阿晔那孩子脾气不好,亏了你才能镇得住他,可要把他管好了。”
“……”锦书小心地说:“可能是脾气相投,他——”
恰在此时,房门被急急推开。沈斯晔面带焦灼地一脚踏进门来。一眼看见祖母身边脸颊红如晕染的锦书,他才松了口气,这才顾得上欠身行礼。太后指着他,直笑叹道:“你看把你急的!是从会场里跑过来?真这么难舍难分,就早点结婚,给我生个重孙子。”
“……奶奶。”沈斯晔看一眼满脸通红低下头去的锦书,忍着笑意咳嗽一声。“小锦脸皮薄,您少吓她。”
太后好笑地摇头。“胡闹。吓坏了人家,我上哪赔给你一个好媳妇去?你去端两杯茶过来,这屋子里有点燥热,我看你最近又有点上火了。”
锦书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沈斯晔安慰地以目光回应。太后在一边注目他们,不动声色地含笑不语。待沈斯晔端着两杯茶走回来,太后才看向他:“带她见过你娘了没有?”得到肯定回答,她对锦书庄容说道:“皇后这辈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孝敬她。”
锦书连忙应了。太后接过杯子却不急着,先细细看了眼锦书,方缓缓说:“我也不懂医理,瞧着你却有点血气不足的模样。平常在家吃什么补药没有?”
锦书的身体不算多结实,可也不容易生病。日常生活还要进补的模式,离她似乎有些过于遥远了。她还在踌躇,沈斯晔已走过来,在她身边从容坐下。
有点无赖地看向祖母,他懒懒笑道:“小锦以前在国外,哪有那个条件。等以后把您珍藏的人参都拿出来,不就是了么。把她养好,到时候我儿子闺女少不得还得您来教养,那时您就该头疼了,您说是不是?”
锦书窘的满脸通红,心里暗恨他口无遮拦,面上故作平静,却在茶几下狠狠踩了沈斯晔一脚。沈斯晔细微地抽了口气,笑的愈发懒散缱绻,手也挪到了锦书腰间。
太后笑的慈眉善目,仿佛对一切全无耳闻,只温言招呼锦书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