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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决绝的态度坚持下嫁平民男友,令很多人大跌眼镜。此后她消失在公众视野里,成为一个愉快的小主妇、一 个孩子——即将是两个,也许还会更多——的母亲。
“你哭了。”以肯定的语气叙述事实,柳文琦轻轻擦去妻子眼角的湿润。他并不是多言之人,有时甚至有些沉闷,却总是妻子最坚实的依靠。
华音深深吸了一口燕京的空气。
“只是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她轻轻叹息,淡淡一笑。“在这里,回忆实在太多了。”
61姐弟
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锦书独自登上了飞向阿姆斯特丹的航班。
站在东宫书房窗前远眺,耳边隐约能听见飞机轰鸣。抬起头却只见灰白低沉的云层,三万英尺的高度,足以隔绝任何思念的目光。就在他发呆的当儿,有少女娇俏的嗓音在身后唤道:“哥哥?”
伴随着衣料的簌簌细碎声音,嘉音已走到他身边。她身着梅红色折枝玉兰偏襟云锦棉衣,小脸被领口一圈白狐狸毛衬得格外讨喜。小姑娘笑嘻嘻凑过来:“哥哥,嫂子回家去了?”
“别瞎说。”回过神,沈斯晔言不由衷地轻斥一句,“你不在家学习,来干什么?”
嘉音悻悻地撇撇嘴:“我不能来么?真小气,我嫁出去之前好歹也是第二顺位继承人吧……”
沈斯晔闻言上下打量她一眼,报以一哂。
“哟,这是为相思所苦呢?”嘉音笑的更像一朵花了,耳侧的珊瑚珠子随着脑袋滴溜摇晃。“可惜是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啊……好啦,别生气,我从奶奶那里来,请你过去。”她刷地摇开泥金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对他魅惑一笑,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有惊喜哦。”
“——姐姐?”
站在皇太后长秋楼二楼会客室门口,沈斯晔是真正的惊喜了。“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他一迭声地问着,不待回答便快步走近。
“我们刚刚到,才不去烦你这大忙人。”永安公主沈华音已经二十九岁,是个美丽而丰润的小妇人了,然而少女时的快言快语并未削减。她笑意盈盈的刚要起身,就被皇太后和她丈夫柳文琦一边一个按住,太后还细心嘱道:“可要小心些。”
沈斯晔只诧异了一瞬,就欣然地舒了口气,微笑道:“恭喜姐姐姐夫。”一壁又欠身与起身相见的柳文琦回礼。等见礼完毕,便就势坐到柳文琦下首。因为并非正式场合,所以座序倒不必讲究。
沈华音的脸颊微微泛红,轻嗔了幼弟一眼,难得地有一丝腼腆。皇太后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呵呵笑道:“都是孩子娘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到时候只管跟阿晔敲一笔厚礼,才不枉了孩子叫他一声舅舅不是。”
满堂哄然大笑,沈斯晔亦笑道:“这是自然。怎么没看见小远?”
言及刚刚四岁的儿子柳泽远,沈华音头疼地叹了口气:“跑出去了。这孩子就没一会能安生,也不知道是随谁。我们俩都不是爱折腾的人,倒养出个捣蛋鬼来。”
“你以为你小时候就乖巧文静?”皇太后笑了,“文琦倒是个斯文孩子,可不知道你媳妇小时候多能折腾罢。从洛阳移来的姚黄牡丹,才打了苞她就生生摘了来做什么颜料,还捞了人家当国礼送的锦鲤喂猫。要是小远不折腾,那才是怪事一桩。”
柳文琦欠身称是,莞尔道:“她以为她不折腾,只是她自以为罢了。”气的华音轻打了他一下。
他们夫妻感情甚笃,一向是皇室第一模范夫妻。柳文琦虽然是平民出身,从容的诗书气度却胜过多少贵族男子,当年他们的结合一时传为佳话。如此想着,沈斯晔对柳文琦促狭笑道:“真是辛苦姐夫了。姐姐做的菜有没有把你吃进医院过?”
“没有。”柳文琦淡然地回答。“家里我做饭,我不想让孩子冒险。”
“阿晔六岁时吃他姐姐做的莲子羹吃出了急性肠炎,大半夜的上吐下泻,大概是留下了阴影。”难得团圆,皇太后今天心情颇好,在晚辈们面前一直带着慈和笑容。“后来不管小华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再吃,可把小华气得不轻,也真是难为你了。”
坐在一边吃干果的嘉音这时笑嘻嘻说:“紫气东来,祸水西引,姐夫善莫大焉。”
……笑闹了一番,沈华音倒在沙发里揉着肚子,笑叹道:“也就是在家才能这么热闹,在那边开窗子就是森林,有时候一整天都静悄悄的,要没有小远,闷也闷死了。”
“那以后就多回家。小远打生下来,到现在才见过两次。”皇太后怜爱地为怀孕的孙女理了理鬓角。“我老婆子是看不到小远娶媳妇了,阿晔娶媳妇总能看得见罢。”
沈斯晔陪坐在侧,不意话题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一时微愕。
“去年年底我就对你说过,你该留意下合适的姑娘了。” 推了推老花镜,皇太后目光灼灼盯住沈斯晔。“过完这个年,你虚岁就二十七。成家的事,最好早点考虑。”
沈斯晔微微闭了下眼,很想苦笑。“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太后神情淡然地端起茶杯,让在座的人无法捕捉她眼底的情绪。“还是养姑娘安心。你们一个个的嘴上都说的好听,最后还不是一个赛一个的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再闹腾一次。”
客厅中已然安静下来。沈斯晔和姐姐飞快地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叹息。
皇帝只是生气长子挑战他的权威,对儿媳本人意见反倒不大;皇太后却始终对长孙媳保持着沉默。祁令怡的出身看在太后眼里自然不佳,又挤走了最得太后心意的苏娴,再连上沈斯晔遇刺,素来最看重门庭闺训的皇太后要是能青眼有加才是怪事。华音刚刚回国还不清楚,沈斯晔却是知道的,昨晚的家宴皇太后称病压根就没有参加。
沈华音五年前出嫁,之后很快就随身为外交官的丈夫驻任欧洲,这次回来仍旧是住在未嫁时的住处玉渊阁。从长秋楼告辞出来,沈斯晔便陪着姐姐过去。泽远淘气不肯坐车,柳文琦便好脾气地牵着儿子慢慢在后面步行。好在车开的也不快。
一路上华音都保持着沉默,望着车窗外的雕栏玉砌若有所思。直到听到幼弟“姐姐这次在家停留多久?”的询问时,才倦怠地笑笑:“公共假期结束就回去。”
四个月的身孕已经颇为显眼,沈斯晔要小心才能避免踩到姐姐宽松的衣角。他回头看了眼在雪中漫步的姐夫和外甥:“不用叫小远坐车?这么冷的天……”
“他玩雪玩惯了的,不用理他。”沈华音看着窗外缓缓后退的常绿灌木,疲惫地吁了口气。“阿晔,哥哥他们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大哥暂住在东苑。”顿了顿,沈斯晔善意地建议道:“明天要拍照,姐姐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的好。”长途旅行本来就累,她还要照顾四岁的儿子,而且肚子里还有一个。想到这里,他对导致自家姐姐受累的姐夫几乎要怨念起来,不想想他自己其实也想对锦书做一模一样的事情,可谓律人则严。
“你小瞧我?”虽知道弟弟是好意,华音还是轻轻一哂,正要发话却一阵头晕。不得不倚在宽大的真皮靠背上休息片刻,她无力地恐吓道:“……将来你媳妇怀孕了可得对她好点,否则我饶不了你这小混蛋。”
沈斯晔在姐姐面前是习惯性的装乖,这时只是微笑。
从长秋楼到华音昔年的住处只有五分钟车程,即使步行也用不了十分钟。沈斯晔扶着姐姐小心地下了车、走上薄雪未融的汉白玉台阶,柳文琦牵着儿子也已到达。
“小舅舅!”
刚一转身,小男孩圆滚滚的身子就扑到了他腿上。
泽远睁着一双乌黑清圆的眼睛仰头看他,笑着伸出小手:“舅舅抱”一边开始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爬。沈斯晔去年探望姐姐一家,曾经举着外甥玩过类似飞人游戏,泽远牢牢记在了心里,充满期待地抱着舅舅的腿不肯撒手。
沈斯晔被逗笑了,刚要俯身把小外甥捞起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臂如今不但使不上力,连抬起来都有问题。沈华音倚在丈夫肩上,夫妻俩都含笑看着这温馨一幕。在三双目光注视下,沈斯晔觉得自己的鼻尖似乎开始沁出了薄汗。低头看着孩子天真的乌眸,拒绝的话便不那么容易出口。
犹豫了一瞬,他苦笑着看向姐姐:“姐,我最近……呃,颈椎不太好……”
答应了失望的小外甥无数割地赔款的条约,他总算把这件事搪塞了过去。
关于皇储受伤一事直到现在还是机密,只要对殖民地政策一日不变,恐怕亦会如此继续。公布此事,对执政内阁没有半点好处。皇室里除了陪侍在侧的承华公主,只有皇帝、皇太后才得以知道其中隐情,并谨慎地按照内阁的要求三缄其口。
亦无意让姐姐担心,沈斯晔轻描淡写将之解释为案牍劳形所致。安顿下姐姐姐夫一家,嘱咐他们有任何要求只管随意提出,又郑重答应了小外甥给他带轮船模型过来,沈斯晔终于放心地告辞走了。
沈华音在窗前看着幼弟乘车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后有熟悉的温暖靠近。不需回头,她倚到丈夫胸口,由他轻轻护住自己的小腹。
“三弟真是长大了。”沈华音伸手覆在柳文琦的手上,似悲似喜地轻声说。“小时候他圆乎乎的又聪明又乖,谁见了他都想捏一把,被我欺压的可惨。”
不意世事如烟,当年小尾巴一般粘着她的孩子,如今已是睿智从容的皇位继承人。
生母去世时,当时的华音不到三岁。从有记忆开始父亲便已续弦,继母是个出身大家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人,待他们算的是极好,而她那时养在祖母宫里,亦不必担心会有白雪公主恶毒后母的诅咒降临。直到三月的一天,祖母叫她和哥哥去宗宫。
华音记得那时祖母含蓄而微带担忧的笑容。她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模糊觉得侍从们各个喜气洋洋,偶尔会投来一束异样目光。哥哥牵着她的手踏进宗宫三楼,礼貌地向皇后问安。继母穿着柔软的睡衣倚在枕中,乌发松松挽着,脸色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苍白。看见他们,面颊上才泛起一丝淡淡的温柔笑意。“阿煜,小华,来。”
继母挨个亲吻了两个孩子的额头,她的手毫无血色,让华音担心她会不会慢慢冰消雪融。“这是你们的弟弟。”
一架摇篮被推来床边,华音努力地踮起脚尖。婴儿的脸又红又皱,简直像上林动物园里的猴子。虽然她还小,但她认为自己拥有辨别美丑的能力。弟弟怎么会这么丑?女孩觉得失望,就在这时,摇篮中的婴儿睁开了眼睛。华音清晰地看见自己映在小宝宝的清澈瞳仁里。与姐姐对视几秒,婴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对她甜甜笑了。
好像有一朵茉莉花开在纯白的月亮上,春风拂过了花的海洋。一瞬间,华音忽然升起了作为姐姐的骄傲。从那之后,她一直将自己视作幼弟的保护人。
童年曾那么无忧无虑。但是一切都在那个凄凄阴雨的暮春下午以残酷的速度戛然而止。
谢皇后早产。病弱的幼妹出生。私生女到来。姚氏抱着孩子在长秋楼前苦苦跪求。父亲与他的第二任妻子决裂。弟弟被送进寄宿学校,从开朗活泼的孩童变成沉静少年,几乎是以拼命的程度奋发努力。以及,自己孤独而漫长的少女时光。
及笄后的永安公主以温雅沉静得到交口称赞,别人似乎都忘记了她还有一段调皮捣蛋的过去。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她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