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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闻言却叹了口气:“还是不肯回帝都生活?”见儿子有反驳的意思,他倦怠地摆手道:“罢了,由你便是。带着你媳妇和孩子,去给祖宗牌位磕个头罢。靖王妃和世子的封号,我会在年后的上院开幕上提出来。”
言罢他不待惊愕的长子有所反应,扬声道:“斯晔,你过来。”
沈斯晔轻轻咳嗽一声,越众而出,礼数周全地欠身道:“父亲。”
皇帝一瞥秘书,秘书立即奉上一个紫檀描金套匣。
那个盒子颇沉,皇帝接过来放在膝上,深深看了沈斯晔一眼:“祖宗在上,倒也不算轻率。”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按。“去跪在太祖神位前,朕有话说。”
沈斯晔的心脏砰然一跳。避开了众人各异目光,他默不作声地走向宗庙正中的太祖神位。先深深一躬,方退后一步笔直地跪下。皇帝站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一句废话都无,淡淡说道:“这盒子里是朕的玉玺,自今日起,一应内外事务均由你全权处理,不必再来问我的意见了。”
沈斯晔暗暗一惊,立即以自己尚未毕业为由坚辞。皇帝沉吟一时,摇头道:“朕且候你半年也没什么;虽是如此,名分要定。皇储封号加摄政二字,你有意见否?”
“……儿臣遵旨。”沈斯晔轻微地闭了下眼,已俯身拜下去。权力交接本不该如此儿戏仓促,但自太后以下,众人均是静静看着,无人异议。
从这一天开始,沈斯晔人生里最壮丽的帷幕徐徐拉开,他身边大部分人的命运因此而变化。后世的传记作者们曾试图找出湮灭在尘埃里的野史,想得知背后的真相,然而他们看见的,不过是冠冕堂皇的一句记录。
——那些人的风采,用一支笔无论如何也描画不出。
65异地恋之缺点所在
锦书从阿姆斯特丹机场出来,转火车到海牙已经是二十九号傍晚,在雪中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平安到家。可想而知,又挨了母亲一顿教训。
因为几个月前她在忻都遇险,父亲急火攻心之下犯了心脏病。何夫人一边要牵肠挂肚担心女儿,一边要照顾住进医院的丈夫,还要叮嘱儿子对怀孕的媳妇瞒住消息,那四五天熬煎的人都瘦了几圈;此时见锦书居然还胖了点、脸颊上见肉了,当真是恨得牙痒又打骂不得,狠狠在女儿额上戳了几指头才算了事。如今女儿平安归来,媳妇怀孕五个月身体眼见的变好,也消去了何夫人对于儿子要陪媳妇不能回家过年的一丝遗憾。无论如何,也算是半个团圆节。
锦书还没调好时差,黑白不分睡了一天一夜;到生日那天早上,才被父母一起笑眯眯叫醒,送她一头巨大的泰迪熊。何家爸妈总是把锦书当成要小心宝贝的小女孩儿,对儿子倒从来不溺爱。父亲出去摆餐桌,母亲便坐在床边给睡眼惺忪的女儿梳辫子。
“都二十五岁了啊,是大姑娘了……”长发分成三股,一股压一股绑成松松的麻花辫;何夫人梳理着女儿柔软的头发,有点为人之母特有的伤感。“小时候的模样还在眼前,再过几年等你也嫁了人,谁回来陪爸爸妈妈过年呢……”
锦书就笑嘻嘻黏上母亲:“我不嫁人一直陪着你们不就好了”
“别乱动。”何夫人一声令下,锦书立即乖乖顿住。“那怎么行?到时候就由不得你自己。”她叹了口气,“当年我嫁给你爸时也差不多,办完登记就出国,跟逃难也没什么区别……这是什么?”她发现了锦书的红宝石项链。
锦书心里暗暗叫苦,她完全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一时措手不及。她从来没有什么戴首饰的习惯,这一点母亲是知道的;说是男朋友……或者异性朋友的礼物万万不行,说是同性朋友——就更不行了!心念一转,只好避重就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何夫人只拿起宝石对光看了几眼,就如此笃定地说。“你自己买的?这宝石成色很好,就是小了些,不过倒是衬你的肤色。”
锦书心底松了口气,含糊附和;母亲倒来了兴致似的殷殷劝说:“你也不能总是万事图简单,得学着打扮自己。女孩子不会打扮怎么可以?……”锦书只好点头。
倒也不怪何夫人不往别处想,实在是锦书的历史太清白,自己又是个行止极有分寸的乖孩子。她丈夫对于嫁女儿完全不着急,甚至还扬言说养一辈子也没关系;她却是不支持女儿结婚太迟的,毕竟芳华不过数年。但看锦书半点不急地读书写论文,她也不愿先说什么。
把宝石项链放回锦书的衣领,何夫人暗道这倒是个好兆头,决心哪天翻翻自己的嫁妆。
锦书喝了点粥算作早饭,翻看手机时,照例接收了满满一个收件箱的短信。她一一回复了,又算好时差,先悄悄联系了教授的儿子兰迪问得无事,才给师母艾伦打电话拜年。艾伦病情很稳定,让她心情也安定了不少。要打电话问候的人并不多。至于沈斯晔……他今天一定很忙,锦书的短信过去之后还没有得到回复。
母亲在厨房里做八宝饭,锦书流着口水循香气溜过去,被弹了一指头:“去陪你爸看电视,我一会就出来。”
锦书趁机顺手牵羊了一袋话梅,蹭到父亲身边坐下。电视里放着国内晚间新闻,议会改选联合执政汇率涨跌,锦书听得似懂非懂,倒在听到一条关于首相被弹劾的新闻时多听了几耳朵。何夫人在这时端着碗酒酿圆子出来,嘱咐女儿趁热喝掉。一家人围坐在午后的起居室里谈笑,当下一室和乐。
“……下面插播一条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
锦书正用青花调羹舀起一个圆子,偶然听到这句,有些好奇地抬头。
“据皇宫新闻发言人称,永安公主此前因不慎摔倒引发小产,目前正在长安宫内休养;公主本人已无大碍。发言人称,皇室为此深表痛心和遗憾。好,我们继续来关注最新发布的汇率政策……”
一家人都沉默了一时,何夫人最先叹道:“可怜见的,文琦上次还说想要个女孩。”一壁叹惋不已,又向锦书细说自家与他们的因缘。这时电视台把今年皇室发布的全家福也展示出来,两相对比,更让人叹息。
何夫人感叹道:“这皇宫真不是容易待的地方,摊上这种事,还不知对身体有无影响。怎么也没说是怎么摔倒的呢。”
“不过是为尊者讳。”何麓衡皱眉道。“其实有什么好‘尊’?君主制存在到今天早就是苟延残喘,只是满足了大众的好奇心理才得以保全。”身为工党成员,他对制度的不满不是一日两日,但锦书今日听来,意味就与往日有些不同;又听父亲批评皇室无才无德,忍不住说:“我想这也未必吧。”
父母一起惊讶地看过来。
“瑞平公主不是在六十年代就拿到博士学位了?还有沈……皇储不也正在读博士?”锦书想举更多例子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只好端茶浅饮以示已经讲完。父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你见过他们?就在这里瞎猜。”
“我在牛津见过瑞平公主。”锦书心虚地回答,“……听哥哥说,皇储为人还好,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啊。”
何麓衡一哂。“路易十四的大臣对他做的诗说什么?‘陛下果真无所不能,想要作一首歪诗也做得到’!人越在高位,吹捧的人就越多。小锦你要切记,分辨他人是要靠自己眼睛来看的。”然后又说了半日的识人处事道理,虽说有些絮叨,倒全是爱护之心,生怕她在人际关系上吃亏受委屈。
看见锦书打了个呵欠,何夫人便白了丈夫一眼,对女儿柔声道:“去楼上睡个午觉,省的下午困。”锦书乐的有个机会逃脱父亲的大道理,立即溜上楼梯去了。
一同目送着女儿消失在楼梯拐角,她才埋怨丈夫:“今天是孩子生日,你有的没的说些什么?她听得懂你这些道理么?”
何麓衡好脾气地笑笑。吴霜一看他这样子就无可奈何,只得说:“哪天记得联系下文琦,那孩子父母双亡性子别扭,估计不容易想开,你的话他总还是肯听的。”
何麓衡叹了口气。“当年我还说他不该往麻烦上凑,这几年我冷眼看着,他们倒是越过越好,也就放了心。跟那么麻烦的一家子打交道,也真难为了他。出了这事谁都不好受,横竖他们夫妻都还年轻,且等等罢。”
吴霜一想也是,便不提了。
锦书自然不知道父母还有这番对白,她正藏在卧室里,给被父亲怀疑不学无术的人发短信。“你还好么?伤势怎样?还有,请代我问候你姐姐。”锦书停了停,才继续写道,“请告诉她,你的一个朋友感到很难过。”
大约十分钟后,她得到回复。“我很好。姐姐已经大安了,不用挂念。也这样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一时又有一条:“生日快乐。吻你。”
锦书轻轻吁了口气,也不清楚心底的情绪是甜蜜还是别的,倚在泰迪熊怀里朦胧睡去。
再醒来下楼时,看到为皇储加摄政徽号、总领内外事务的新闻,才知道他果然是“很好”。
何麓衡看了新闻只是一哂,倒没再批判些什么,让锦书微微松了口气。她怕父亲再攻击起沈斯晔,自己会忍不住反驳以至于说漏嘴。到那时,麻烦就不是一点半点。尽管面对着沈斯晔时常会很想抽他,但锦书也如同别的女孩子一般,在父母面前对恋人的回护之心并不少。
电视上在播放皇宫晚宴的录像,单看沈斯晔言笑晏晏风度翩翩,哪里像是肩上还有枪伤的人?锦书借此机会稍稍打量皇室成员们,发现除了皇帝和皇太后,所有人她都已经认识。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太后脸色很差,嘉音恹恹的;祁令怡还是那么漂亮,可是颜色苍白。她家儿子比两个月时格外可爱了许多,在这冗长的场合居然一直不哭不闹。但锦书的心思很快从观察沈斯晔的家人上转移了。她死盯着电视上频频微笑举杯的那人,心里咬牙不已。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静养?锦书大怒之下发短信:“别喝酒!”
一会他回复道:“杯子里其实是水。多谢你还特地看新闻盯着我,呵呵。”
锦书心底微微一动,没有回复。
若将来只能从新闻上看到他,隔着电视信号从地球到卫星的距离,自己是否能够毫不心痛的接受?
或许,是该做出选择了。
何夫人吴霜近年来的厨艺已然臻于化境、贯通南北中西,非锦书这等只会煮汤熬粥的废柴可比。生日蛋糕按照女儿的口味格外多加了巧克力杏仁,此外莲藕排骨汤、黑椒牛排、蒜蓉扇贝之类,还在厨房里就飘香四溢,锦书很怀疑邻居闻到后的想法。至少据母亲说,她爸爸偶尔邀请同僚回家做客,一票老外必定是趋之若鹜的。
“女孩子总该学点厨艺,对自己有的是好处。”母亲对她说,“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我和你爸也一直娇惯着你,其实会做饭还不是对自己好?”
锦书把剥好的蒜放进盘子:“我没时间……”
“将来毕业工作了就有时间。等你嫁人生了孩子,你就得想着怎么才能做好饭了。”何夫人轻叹了口气,“我才有你哥哥那几年,天天都琢磨着怎么让他多吃点蔬菜。我那小时候……不说也罢。”
她把撒好冰糖屑和松子碎的八宝饭递给锦书端出去,待女儿再回来,才斟酌着说:“小锦,不是妈妈催你,你也该考虑男朋友的事了。你学医比我清楚,结婚太晚……对孩子也不好。”
锦书怔了怔,看着母亲已然微霜的两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