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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煎(生子)
作者:歌眉舒绿
惊雷
1、
落日烟向来无雨。
无雨的落日烟,今日也大雨滂沱。
雨打竹叶,寒意横生。
“这样做,值得吗?”
面对镜中的好友,长叹一口气,朱痕染迹持笔往他眉上,再扫了一层黛青,问。
“值不值得,总要有人去做。”
慕少艾临窗坐着,铜镜里的面容,浅笑微淡,仍是如同往日般的从容温煦。
“孩子怎么办?”
“我相信好友你,定不忍他无傍无依。”
“慕少艾,你可曾想过他人的感受?”手下一抖,话音梗塞在喉,朱痕暴怒。
罪魁祸首静看着他,不发一言,似乎他的激动早在预料之中,良久,才叹口气答道:“朱痕,慕少艾此生有你做知己,足矣。”
“哈!”他苦笑。是啊,从一开始慕少艾就是赢家,他又怎能以友情相挟,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襁褓里的婴儿,丝毫不知分离之苦,熟睡安然,十足肉嘟可爱。慕少艾小心抱起,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细嫩的脸颊,眸中含笑,眼泪却滴了下来。
“对不起。”
泪滴滚烫,婴儿突然睁眼醒来,“咯咯”地笑了。他挥动小手抓了抓父亲的长眉,笑容那样柔软无邪。
朱痕大口喝酒,冷眼看着他们,眉宇间掠过一丝悲哀的怜悯,背过身道:“看在笑梦风尘,我会抚养他。名字?”
“羽小獍吧,他的孩子,用他的姓氏。”
“慕姑娘,我应该笑你蠢吗?” 朱痕恶狠狠回头,口气愈发恶劣。
“朱痕,现在耻笑已经太晚。”他垂目,笑,脸上一片温柔坚定:“何况,我从未有过后悔。”
“我会杀了羽人非獍!”
“你不会。你不会让我走得不安心。”
“慕少艾你这个傻子!”
“哈,骂吧,最后一次免费赠送。”
朱痕无言转身,再不忍看。依然是同样的笑容,像当初把阿九交给他时一般的留恋不舍,一般的不给自己留有余地。
“朱痕,帮我再做一件事。”慕少艾最后看了一眼婴儿,“若多年后,羽仔尚未娶妻,请告诉他真相。”
“好友,珍重。”随后,拂袖而出。
大雨倾盆将那白衣背影,渐渐笼为朦胧的白雾,直至彻底消逝于天地之间。
春走夏来,朱痕染迹身负羽小獍去市集买盐,临桌有江湖人士纷纷争相谈起,药师慕少艾为友一掌抵命,羽人非獍和燕归人刀戟堪魔,随后不知所踪。
朱痕苦笑。
慕少艾,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你可曾想过自己?
你这样任性,又可曾想过,有人把你的幸福,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你死了,他又怎可能幸福……
2、
羽人非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纠缠着他想纠缠的人,暖黄衣衫,杏色盘扣,有什么在撕扯中,散了一地。
他恋慕着他,却从来不敢说。
这感情实在惊骇世俗,对方不仅年长他许多,更是同为男人,犹如师长一样的存在。想拥有他的欲念,根本见不得天光,只能藏在心底生根腐烂。
这样肆意妄为的梦让他狂喜。多年的秘密得以宣泄;多年的暗慕,得以回报。没有比这更好的瞬间。
梦中,他抚摸着他,怀里只穿素色中衣的慕药师,看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纤丽嬴弱,惹得他只想揉碎了他,镶嵌进身体里。
平日的慕少艾,设防太过坚固,从容自若到任何疑难似乎都能迎刃而解。令他束手无措,不知怎样,才能给他更多。
眷慕一个人的心情,无非是希望他幸福,永远快乐,什么也不缺。
他不知内心另一个隐藏的自己,竟是如此企盼慕药师因他而痛的。在他身下,那样地眸光迷离,抵死缠绵的无辜疼痛着。
他终于牢牢地抓住了他。
可惜,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照旧。
再多迷恋,只成空虚。
一睁眼便见慕药师立在床前,端了半碗漆黑的药汁递到他嘴边,温言道:“羽仔,你中了苗彊的蛊毒,昨晚我已施针替你解了蛊。喝下这碗药再睡一觉,也就大好了。”
中蛊?他不太记得有这回事,只知昏迷前,他替慕少艾挡下一招,却不知道会被黑派余孽趁机下蛊。动脑的事,一如继往,还是交给慕少艾吧。不愿追究太多的他,不言不语闷声喝下药汁。
窗外,阳光明晃晃游移,碎了一地。柳风轻拂,绮梦难寻。
慕药师离开的背影,看着有些不适,他忍不住问:“怎么了?”
“呼呼,不必担心,只是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药师脚步未停,掀帘出去,只留一室寂静给他。
伏在枕上,似还能闻到他的体味,如艾草一样温和淡静的轻浅药香,但昨夜种种只是一场梦而已。
羽人非獍闭眼,笑自己痴傻。
他于慕少艾,不过一个病人,一个朋友,一个晚辈。医者父母心,慕少艾一直致力于医他的心病,却不知道,他也是他心病的一部分。
3、
“可知追逐一个人的滋味?”
多年后,落下孤灯风雪茫茫,他与燕归人对坐共饮一坛好酒,同求一场醉。
“我只明白失去一个人的痛苦。”
燕归人失去珠遗公主,有了西风;他失了慕少艾,一无所有。
或许,他本就从未拥有过他,又何谈失去?
慕少艾,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恨他!有多恨他!他宁愿为他死一万次,也不愿他因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他想把世间最好的,都给他。包括生命,包括意志,包括所有。
而他,却抛弃了他。
永远的。
生命沦为一场无止境的悲摧轮回。人在江湖,看不到尽头,他不知生为何欢,却仍要一直走下去,延续慕少艾的托付与期望。
再后来,陪他喝酒的人,也都离开了。
燕归人、西风、愁落暗尘……
所有相近过的朋友,所有相杀过的敌人。
寂寞,是一场他一个人的狂欢。
孤独的刀者,手持胡琴,坐在孤灯下,想起慕药师微笑说话时的眉眼,呼呼、唉呀呀,没半分正经的调侃口吻;似真似假,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的暧昧点滴。
风声慢慢止了,雪无息停了,心上那处塌陷,再一次绞痛了。
他知道,他再不会像这样执迷认真的,再去喜欢一个人了。喜欢到想毁天灭地,想随他而去,想永远记得他留给自己的痛。
即便是痛,也要永远记得。
4、
错过秋叶,再错过冬雪;错过春水,是否还要辜负夏花?
人事,万般怅然,万般无奈。他负手看水榭外的莲花,一朵一朵地延绵开去,依着碧水如火如荼。
“爹亲,这句是什么意思?”
拉着他的衣衫,软软童音温软稚气。他一低头,羽小獍那张尚未完全长开的脸,顿时和记忆里的某人相互重叠。
父子俩长了一样的眼晴,墨绿深沉,冷冷含情。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接过小獍手里的书,他缓缓念出,心在一刻钝痛加剧。抚摩儿子的头,他强自笑道:“爹亲今天出诊累了,明天再告诉小獍。”
“嗯。”小獍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懂事。扑闪着眼晴,放了书拉他坐下,就要帮他捶背:“爹亲不累,等小獍长大,就可以照顾爹亲喽。”
他揽过儿子,略显疲倦,笑了。
他的小獍总是如此乖巧贴心。
当年得世外高人搭救,大难不死之后,从落日烟将小獍接回,父子俩和阿九三人隐居在这东方的边陲小镇,日子过得到很是安宁,直到今天出诊,那个人的出现。
产房外,不过惊鸿一瞥,已经知道是他。
难产的女子,虽憔悴也难掩娇美明艳,满脸惊惶唤着他的名字:“羽人……”
一声一声如针似刺,狠扎在他的心头,针针鲜血淋漓,根根痛快过瘾!
他笑着想,真好,真好啊,羽仔……你终有了归宿,真好。然而,对自身医术有足够把握的他,持银针的手,却头一次地颤抖了。
那女子疼成那样,仍不忘柔声关心:“大夫,您怎么了?”
这样良善,琴瑟相和。
“呼呼,我想问,万一 …… 保大人还是小孩?”
“小孩。”
“好。”
他转过身笑。多么贤淑,她多为他着想。
窗外白衣身影,来来回回踱步,焦虑不安。如此沉默,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他一针下去,母女性命双双保住。
医术上的事情,他向来拿捏很准。
脚步虚浮地趁乱离开。
慕药师直起脊背,努力维持一个男人的尊严。
虽然,是那么的难。
5、
“阿九,明天搬家,我们离开这里。”他缓缓伸手,轻轻拨弄檐下那串白羽风铃,语气风淡云轻。
“喂,少艾老大,你这又是唱哪一出啊?这里不好吗?——‘远离中原、避开纷争,还山青水秀,适合养生,更适合小獍长大’,这可都是你当初的原话!”
阿九早已长成青年,调皮的性子仍是丝毫不改,边顶嘴边一手抱着小獍,用鱼杆追着池里的锦鲤玩耍。
“呼,住太久,腻味。”
躺下来抽烟,他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
“你在说谎!看,哼,连烟筒都拿倒了!”
“咳、咳、咳!呀呀呀,还真拿倒了。”
“你有心事?”
“嗯,是有心事。我的心事是,唉……隔壁伞店的姑娘,阿九怎么还没追到手?药师我真替你着急哟。”
阿九难得地红了脸,放了鱼杆,回嘴道:“你才想着羽叔叔,把烟筒都拿倒了呢。”
话一出口,阿九立即后悔,见他默不作声,更是愧疚地垂了眼皮。
“羽叔叔是谁?”小獍突然发问。
“爹亲为什么想着他?”他那么好学,又问。
……他拿烟筒抵住额头。
“呼,坏人来的,他欠爹亲的钱。”
继续随口编排。
“原来是欠爹亲钱的坏人!”羽小獍护父心切,立马握紧小拳头,瞪圆了眼,宣誓:“让小獍来教训他!”
“哈哈,有朝一日,这样也好。”
拾起地上的医书,摊开盖在脸上。他想笑,无奈双眼酸涩,泪盈于眶。
慕少艾岂是纠缠不清的妇人,十月怀胎生下小獍,原本只是一个意外。多年前为救刀者性命,解他身上“风月”之蛊,情急无奈之际,服下改变阴阳调合的药剂,违背常理的结果。
当年,他对刀者再多超越伦理的情愫,也只放在心底,绝不愿让他察觉。
羽仔该有更好的选择,更圆满的人生、更般配他的妻子,一如昨日所见的女子。
只有离开,才能无波平静,才能不让羽仔为难。
他太过了解他。
善良与担当,羽仔从来就不缺,他怎忍自私地把他的美满打破,陷他入痛苦境地。
他既已有妻女,他便更不该出现。
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小獍。
阿九不知他心思,只当他仍在思念故人,立马换了话题:“好啦好啦,想搬也未尝不可,不过——少艾,需再等两天可好?”
“嗯。”
时光荏苒,阿九也已经长大,他是想带那位姑娘一起走么?
年轻,再好不过。切莫空负一腔情意,老来徒留遗憾。
“医馆直接关门,这几日,药师想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