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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乱,一团的扑朔迷离。
独孤知道自己不该坐等。
他也得有所行动。
宁朝科举因唐制,报名检验在去年的七八月份,应考在今年二月,谢家不合规矩。
这不成问题,规矩是人定的。
考前要行卷,向有名望的人递交自己写的诗文,以取得那些人的赞扬品评,才有考中的希望。
光有才不行,还得有人知道。
考上科举的名额就那么几个,没点关系,没点手段,贫寒子弟很难上榜。
但这对谢家人而言也不是问题,虽然时间已极紧。
“他们有什么动静?”
云阳谢氏子弟进京三日,年轻的皇帝问内侍高世宁,也是他的心腹。
“没什么动静,还是住在靖恭坊门下录事崔宜的府里。倒是听说,今日崔驸马都尉将造访广元大长公主府。”
崔驸马都尉崔迪,尚独孤炫二姐荣华长公主独孤早莺,也是门下录事崔宜的十二叔。
广元大长公主独孤凝波,独孤炫的姑母,交游广阔,经她品评的诗文,名动京畿。
“竟寻姑母行卷?”
他一愣,怔怔地回身。
高世宁微笑,似有深意。
“不,据说是不评诗文,只听琵琶……”
谷雨惊蛰8
有很多人,但都不是他想见的人。
独孤微服出行,问遍了众人,竟然没一个人知道今天有云阳谢家的人来。
崔迪崔宜俩叔侄来了,也带了客人,可据说那是他们的宗亲,并不姓谢。
他们的目的似乎也并非为了行卷。
独孤不知道自己跑过来究竟为了什么,他来也来的偷偷摸摸。没办法,只要他以皇帝的身份一出现,任何嘈杂的场所都会立刻变得安静。
臣子们的欢乐没他插手的份,陛下就别来破坏气氛了,姑姑曾经对他这么说。
他只能悄悄地来,悄悄地尽量不为众人察觉他的到来。
满院落都是琵琶声声,但也有宁谧的地方,那便是广元大长公主府三重院后花园的水榭。
院外喧闹内里静,美人靠上客凭栏。
那样不染尘俗似的身影,白衣如霜雪,在一池碧水的清影环绕下,斜靠着栏杆读书。
那人很认真地看着手上的卷轴,口中小声念诵……
优美的颈项曲线,优雅的举止风范,既熟悉又陌生。
独孤不禁停住了脚步,那样的瞬间,读书的人忽然抬头,望过来。
都是一惊。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幽蓝色的眼瞳里有着微微的诧异,而独孤的脸上自然地浮起笑意。
独孤没想过,谢默没想过,这样突然的相遇,觉得意外,也觉得惊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异口同声,又同时笑了出来。
“你先说。”
明亮的蓝瞳微笑,独孤也微笑,有那么一点点情不自禁。
“你怎么上京来了?”
“来应考。”
七分讶异,不是说,他不想做官。
可也还是惊喜,多了个人才,叫他如何不喜。
“为何……”
“总有很多的事,不是自己能够决定,也不能任意而行。”
谢默朝他笑笑,有一丝的无奈。
“那你今日是来行卷?”
广元大长公主独孤凝波,京城权贵之中她算热心,也倒是条好门道,独孤含笑。
谢默摇头。
“没这必要,阿兄已将我的文书和诗文送呈礼部……”
“为何只纳卷?万一主考官看不到怎么办?如有广元大长公主相助,则事半功倍。”
“他们不会看不到的,没人敢轻视于我。再说即便获得公主赏识,也不过是浮名,我要浮名何用?应试,还是看自己的本事。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倨傲,谢默淡淡的话让独孤头疼。
纳卷,是举子将自己平日的习作送呈礼部,供主持进士考的礼部侍郎参考。行卷,举子将诗文送交权贵名流,而获得名声,并取得权贵的推荐,从而引起主考官的重视。
进士考一年名额二十五,考生却有千人左右,想出头,自然得多做些事。纳卷虽好,但不一定有效,行卷必要,连他这皇帝都知道,偏偏这固执的孩子不知道,枉费他还能进姑母府邸。
谢默,身为顾先生的弟子,端方先生谢桐的弟子,学问自是没得说,可连那样倔傲的脾气也继承了十足,就让人有些头疼。
他以为什么都不说,别人就知道他吗?
每年到处说项,托关系的人可多,据他所知,每次评卷,主考收到的请托与他赏识的人,那名单远高于录取的人数。
有自信是好事,太过自信则显得偏执。
独孤暗自叹气,决定自己和知贡举的人打声招呼。
毕竟,人才难得,他不想,也不愿,失去。
他却不知少年的话是实话,没人敢轻视于他。
这话,此时的独孤,不知道。
所以他还能笑。
“听说今天这里有琵琶听评会,我好奇,过来瞧瞧。你呢,不为行卷,那又为何而来?”
少年闻言低垂着头,好半晌没答话。突然间,独孤发现他的颊他的脸他的脖子,一片红云弥漫,而他的声音,细如蚊呐。
“过来瞧美人。”
“嗯?瞧美人?”
这是什么理由,独孤大奇。
“阿宜说广元大长公主府今日会来许多太常音声人,内里多美女,便拉着我随崔迪过来看。”
“那你……”
原来他便是崔家二叔侄带来的远亲,可他怎么会在这里,美人儿可在前院。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些漂亮的姑娘,心里会觉得不自在,面红耳赤的实在受不了,便到这里了。我还是喜欢清静,一个人看看书也好。”
些微郁郁,却很坦白,谢默不懂为何崔宜执意带他过来。
没说出口的,是自己,其实被崔宜诱了来。
他说,今日广元大长公主家有仙音,你既爱赏琵琶,不如随我与十二叔同去。
那时不知是计,便化名,假作崔家远亲来。
有仙音,可更多的是美人,围着他,绕着他,看他红脸,看他渐渐窘。
假若知道是这阵仗,我就不来了,想怨,抬头,却见崔宜朝他笑。
笑得极开怀,象是,象是方才偷吃了一条鱼的猫。
崔宜不是猫,他也不是鱼,他干嘛要拿猫看鱼的眼光看着他,如这些爱逗他的女子。
简直是,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他恼,又招架不住脂粉阵,便逃了出来。
呀,他的脸又红了,独孤吃惊地看着身前的人,那样羞涩秀逸的面容。
不觉,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淡淡的怜惜。
还是个孩子呢!
比自己小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有时骄傲,也有时很害羞的孩子。
“你手臂好了吗?”
淡淡一笑,岔开话题,不欲他难堪。
“好多了。”
晶亮晶亮的眼瞅着他,似乎有话,又似乎,不敢说。
“想问什么?”
他百无禁忌,也无顾忌。
“不是说来听琵琶,为何会来这里?莫非你也……”
神情灵动,少年笑开怀,略略带了点贼。
“你这家伙在想什么?我哪里象你啊……”
不悦,他不嘲笑他,他居然还揣度他也怕美人。
“那你为何会在这里?不是说来听琵琶?”
纳闷,少年放下书,抱起了膝,做了个姿势。
慵懒,少年闲暇,最爱这样慵懒的姿势。
抱着膝,侧着头,看人。
雪玉一样的颈上肌肤露了出来,面上红晕还未褪尽,盈盈的笑眼。
水是绿的,他的眸是蓝的,栏旁的野花是紫的,他的衣是白的。
极清极浅的色,极清极浅的笑,极清极浅的疑问。
也有些极清极浅的诱惑。
十五岁的少年,有种游走于男与女两界的,无分际的魅力。
没什么,也没什么,他看过多少人。
可为什么,还是会失了神。
有一瞬,他失了神。
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
“琵琶不好听……”
太常音声人,内外教坊,即便是天音,也都出在帝王家。
他日日听惯,早已经腻了。
况且他来,琵琶只是幌子,却是来见人,可惜,没见到。
而少年依然是微笑着,那张脸突然亮起来。
“想不想听好琵琶?”
“嗯?”
独孤不解,谢默的唇角忽悠闪过一个弧度,有一丝神秘。
“只要你弄得到一把好琵琶……”
一把好琵琶。
有。
当然有。
只一会,已有人捧了一把琵琶过来。
来人在喘,他也在气。
好端端地坐着赏琵琶,却被人突然地拉了来,还不许不去。
且要琵琶,不是普通的琵琶,而是关盼盼的琵琶。
京师第一琵琶——
白玉琵琶。
平康里碎月楼的关盼盼,算是他的红粉知己,他送了她白玉琵琶,怎好意思要回来。
连连摇头,来传话的人笑笑,小声在他耳边一言。
“陛下有言,抗帝命者,无赦。”
他有什么办法,还是得来,还带着他已送人的琵琶。
即便他是居玉,母亲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姑母——广元大长公主。
唤他的人是皇帝,他什么人的话都可以不听。
就是不能不听他的。
气,有气,有气没处放。
人,有人,一人认识一人陌生。
“我,郭玄。他,谢默。”
指点江山的翻云覆雨手,此时悠悠。
极轻松,极闲暇,青年不若平素的他,隐了身份也少了些威严,或许如此,居玉突然象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居玉,此间之主。”
怨气还是忍不住,纵然,表现的这样淡淡。
这两人现在居然还占了他的窝。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里风景最好,要听好曲子,当然得找最好的景。就只借一时,你为何如此小气?”
独孤如此道。
可独孤没瞧他,谢默也没瞧他。
独孤看的是少年的手,如玉的手,若有若无的拨弦手。
谢默看的是弦,五弦琵琶的弦,能发出金石之声的白玉琵琶弦。
居玉想说话,此时音声起,奏的是《山水》。
乐,宛若流泉激石一样的乐音……
想,想到的是嘉陵江八百里秀丽山川,江南的小桥流水,如淡墨淋漓……
似有水泽山景,飘摇眼前。
天高云淡,无限风光。
合,眼合,神思如老僧入定,又如在九霄遨游,面上有一抹笑。淡淡,若舟,荡进人心。
动,指动,弦动,独孤动,居玉也动。
独孤动的是笛子,居玉动的是琴。
巧,巧的是这首曲子三人都会。
笛声清越,含情,琴声高古,添韵。
微诧,弹琵琶的人睁眼。
也不由,会心一笑。
那笑,象三月的春光浮上眉梢头。
乐声穿过重重墙院,悠扬。
众人凝神细听之时,有人笑。
“那家伙忍不住技痒了。多年不见,他的琵琶益发精进,再过几年,恐怕要入‘国手’之列。”
说话的人是崔迪。
“我还以为他去哪里了。现在倒好办,顺着琵琶声传来的方向找就行……”
“你今日为何执意带他前来,又不为行卷?”
崔迪看着和自己差不了几岁的侄子,不解。
“我想测试一下谢家的家规是不是真的。”
崔宜莞尔,崔迪恍然大悟,猛然大笑。
“当然是真的,这个绝对不假,他们家每一代的男人少年时代都对女子很没辙……不信你去问大哥,他年轻的时候邀谢岷去青楼,结果谢岷刚进门,就和阿默那家伙一样,落荒而逃。”
云阳谢氏家规严格,男子十八岁之前不近女色。
崔宜一直很奇怪谢家这条家规的执行程度,虽然他们言之凿凿,这是为子孙的身体着想,而谢家的男人身体好像都不是很好。
据崔宜观察,云阳谢府里用的仆役也极少是年轻的女子。
但,这是借口。
他带那人来,只想测试一下,那人对于感情的认知程度。
不出他所料,纯纯如白纸。
平素谈笑风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