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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清欢的神色轻轻一滞,立时觉出不对来,又不敢惹他,狠瞪红衣一眼,拂袖出门。
厅中归于安寂,静了很久很久,谨淑翁主一声叹息:“这下她更确信你的心思了。”
席临川仍在原地僵着,对谨淑翁主的话仿若未闻,犹豫着朝红衣迈了半步:“这事……我……”
“我想出去走走。”红衣语气冷硬,忍着胸中憋闷转过身向谨淑翁主一福,道,“告退。”
她头也没敢回地夺门而出,连脚步都是乱的。绕过亭台楼阁、穿过花园树林,毫无目的地一直往远处走,半步也不敢停,只怕一停下来、一静下来,就会哭出来。
直至那片湖泊映入眼帘,眼泪终于禁不住地决堤了。
膝头一软跌坐下去,红衣环着膝盖,贝齿狠咬着胳膊,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
这种委屈实在难以言喻。
那么多日的忙碌、费尽心力地排出一场舞来,而后大获成功,让她前所未有地感到满足……
而后一朝间突然得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做戏、都在陪她玩而已,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像个傻子一样,还以为自己真的做到了什么。
……她是真的傻啊!
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竹韵馆的机会来得太巧?明明知道席临川在长阳拥有怎样的地位,与皇家又有怎样的关系!
心里的坚持突然被侵袭猛烈的酸楚击溃了,这阵绝望甚至比在席府里被席临川厌恶时来的还深——原来她还是逃不开的,这长阳城里终归是他们说了算,他们想禁锢住她,她就像是如来佛手里的孙悟空。
。
谨淑翁主屏息看着几十尺外因抽噎而轻颤不断的脊背,胳膊肘不住地拱旁边的席临川,横眉冷对地压声说:“快去!”
席临川则连声音都不敢出,生怕惊了红衣,痛苦地动着口型反问谨淑翁主:“怎么说?!”
“照实说!”谨淑翁主银牙紧咬,“该承认的承认,该否认的否认!”
席临川迈前又退后、退后又迈前的挣扎了好一阵,心里一沉,朝红衣走过去。
。
“红衣?”他试探着唤了一声,眼前纤瘦的身形显然一僵。
好在并没有立刻起身离开,席临川犹豫一会儿,又走近了两步。他分外小心地斟酌着言辞,缓缓道:“你来竹韵馆的事,确是我先行找过谨淑翁主,但是……”
“将军。”她黯然一笑,微哑的声音中落寞分明。望着眼前那片几日前曾用作表演的水榭和回廊,自嘲的声音无力极了,“我明白的,是我太笨,居然真的觉得自己能做什么、以为自己真有本事请来长阳一众权贵。”
她又一声哑笑,稍偏过头,余光得以触及他的身影,颔首续道:“我早该想到一切都拗不过将军的意思,哪怕我看上去已经脱籍了。”
☆、第60章 谈心
红衣一边说着,一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下说出的话有多负能量。但是却忍不住,充满希望后得知的真相如同一番毫不留情的嘲弄,让她想寻回些许正能量都不能。
席临川忐忑不安地看着她,一时不敢妄言半句,生怕惹得她更不高兴。
红衣兀自默了一会儿,心中挣扎着扭过头看向他,睇视着他,问道:“绿袖曾说将军对我有……不一样的意思,是真的吗?”
她希望听到的是否定。若他对她并未存那样的心思,与她而言,心里便会好过许多。
他却在短短的怔然之后点了头,轻道:“是。”
“哦。”她轻轻应着,哑笑出声。那笑音中显有自嘲,短吁口气,将下颌搁在膝盖上,阖上眼帘,觉得疲惫不已,“那将军若想把我弄回席府,就随将军的意吧。是良籍还是贱籍都不要紧,我不在意。”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心中似有汹涌的不甘,又好像无力再去不甘——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做的事迟早都能做到,她避不开逃不过,还不如在刚知晓这些的时候就逼自己服软低头。
早一步合他的意,她的日子兴许还会好过一点儿。
“红衣。”他的声音比方才沉稳了一些,一声喟叹,缓缓道,“上元那天的舞很好。”
她没有回头看他,径自轻笑了一声,已无心应付他的哄骗。
“来看过的人都很喜欢,这是真的,我随意问过几个人,皆这样说。”他平静地说着,她仍没有动静,他继续说了下去,“之前挑选宾客的法子也着实高明,我提心吊胆到正月十四见到请帖为止。”
红衣浅怔,蹙着眉头转向他,见他垂首苦笑:“觉得是我从中安排,长阳的达官显贵才会来?你和阳信公主也太高看我了……”
“不是么?”她擦了把眼泪,发懵地看着他。席临川眉头稍挑,踱步走近了,在她身边也坐下来,神色有些苦恼:“嗯……不知怎么让你信,只好让你自己看看。反正竹韵馆还要接着开下去,生意如何你自会知道。我可没本事让世家公子们一年四季为你捧场。”
她心中微滞,心绪稍平和了些,二人各自沉思着坐了一会儿,他忽而一笑:“其实就算皆是我的安排,你也不必这样难过。”
红衣看向他,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喜欢跳舞、想开舞坊,在竹韵馆不是都做到了么?”席临川肩头轻一耸,语气明快,“至于怎么帮你,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为此伤神。”
红衣一悸,遂即心下失笑出声,顿悟了这是人生观的不同,直不知该怎么同他解释。
心下掂量了许久,她重重地缓出一口气,淡声而道:“原来将军一直是这样想的。”
席临川微愣:“什么?”
“上元那天,将军您拥着我射箭。”她回思着不久之前的事,哑哑道,“我并不清楚在百姓眼里您有怎样的名气,但您自己是清楚的。您是不是觉得……让所有人都看到您喜欢我,对我而言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或者……让众人都以为我和将军有什么,我便不得不答应了?”
他蹙起眉头,凝视着她大有不解:“什么意思?”
“竹韵馆的事也是这样。”红衣又道,口吻中稍添了两分生硬,“即便后来的事情并非您有意安排,但我初进竹韵馆……您找谨淑翁主帮忙、找绿袖做戏,您是不是觉得……喜欢哪个姑娘,便只要做些事把她哄开心便可以了,但这些事是真是假,皆不重要?”
二人对视着,红衣从他眼底寻得一分又一分的茫然,微一苦笑,问他:“您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但若您的战功是因赫契有意为之、助您立功,你觉得如何?或者……并非赫契有心如此,而是与您相熟的人,譬如陛下、譬如大将军从中做了什么安排,将您蒙在鼓里却得以立下这些战功,您觉得如何?”
席临川目光一凛,心中诧然间,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神色僵了一僵,他尝试着解释道:“我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你一个姑娘……”他顿了一顿,又说,“我想让你顺心些而已。”
“可姑娘也是人啊……”她哑然叹息,“我很感谢将军肯为我费这番心思,但……但将军您只是按着您所认为的我该觉得开心的方式去做,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您也没有想到我会在意这些吧?”
“也许您觉得您是待我好,我就该全盘接受、就该为得到旁人所艳羡之事而高兴。”她的眸色稍微凌厉了些,凝睇着他,一字一顿地续道:“但我很想自己为自己做主、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不想因为‘旁人都认为怎样’而‘不得不怎样’——长阳城的姑娘们那日怎样惊诧尖叫都并非让我觉得得意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像……在现代时偶尔可以看到的一些新闻,男生花高价租闹事电子屏求婚、或者准备成百上千朵玫瑰在女生楼下求婚一样。引得围观者一阵雀跃甚至感到羡慕,实则却会弄得当事人进退两难。
——原该是有“拒绝”和“同意”两个选项,被以这样刻意的形式张扬之后,一旦拒绝,就会有各种风言风语。
在外人眼里是浪漫了,但在当事人看来,只怕是“道德绑架”的感觉更重。
。
原来那个时候她并不开心。
席临川仔细回思着,也想起来,那日是直到后来去了面馆,她才慢慢的开始与他谈笑的。
“有些话我从那日起便想告诉将军的……”红衣微微一哂,神色缓和,“但那时尚不确信将军是否真有那番心思。今日将军既自己承认了,可愿听我说个明白么?”
席临川点一点头,没有吭声。
“虽然我不知道您喜欢我哪里,但……您不要喜欢我了,我不是值得您喜欢的人。”她说得直截了当,他愕然,听得她笑了一声,认真地解释起来,“您征战沙场,有权有势,在长阳受尽瞩目……您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心甘情愿被您护在羽翼下、为此觉得荣幸的小鸟依人的姑娘,可我……”
她颔首苦笑,不想把话说得太尖锐,只得以自嘲的方式把自己的心思说个清楚:“我不识好歹又不怕死,纵使被羽翼护着,知道应该心存感念,也还是想挣脱出去……我根本不愿靠别人所谓的保护过活——因为别人给予的保护是有可能消失不见、不再属于我的,那时对我来说便是灭顶之灾;我想要的,是我自己能谋得一片天地,别人进入或离开这片天地都不能干涉我的生死存亡。”
类似的话她从前也说过。那是在她赎身的时候,她说她宁可死在府外,那是她没本事养活自己,愿赌服输,好过在府里死得不明不白。
“不依赖旁人于我而言……很重要。”她睇视着他认真强调着,眸光微闪间隐有无奈,“也许……也许将军不明白,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可于我而言——只有‘女为悦己而容’,我真的无法为了取悦别人而委屈自己。”
席临川深吸凉气,心下很有些惊叹,不知她这样的硬气是从哪里来的,又不禁心生钦佩。
他沉吟良久,俄尔笑喟了一声,思量着道:“事已至此,我只说几句我认为无错的话。”
红衣迟疑着点了头,他道:“我承认我托谨淑翁主让你进竹韵馆,确是‘没安好心’,觉得有她帮忙,我想做什么便会容易许多,但是……”他略一笑,“人活着,不可能一直仅凭自己,偶有相互帮衬是寻常事。”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说及此尴尬一笑,有些发闷地继续解释:“我这么说并非想让你改变什么想法,只是……你能不能接受这件事?只这一件而已,就当是我以就有的身份帮你铺了这条路。后来的事我发誓与我无关,再以后的事——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不会再插手什么。”
她不禁有些诧异。他刚刚承认了自己确是有想“掌控”她的心思,现下却又在鼓励她做自己的事情。这样的反差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让她直摸不明白他对此究竟是怎样的看法。
“将军您……”她哑了哑,犹疑不定地问他,“您赞同我的想法?”
“唔……”他望着湖面,淡声一喟,语中有些慵意,“并不。我觉得你的想法匪夷所思,有顺风顺水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自己摸爬滚打。”
他说得很诚恳,诚恳得让红衣虽然心有不快却又发不出火来。便见他又一声叹,续说:“不过至少有一句话你是对的。”
她浅怔:“什么?”
“‘姑娘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