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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在府中,急得直不知如何是好。
天色已全黑了,席临川还没有回来。一刻之前却传了一道圣旨入府,旨意中言辞狠厉,她就算听得半懂半不懂,也知是圣颜大怒。
末了点明了重点,席临川的侯位就此没了,且连随驾同回长阳都不必,就此留在珺山“思过”。
她心中焦灼得紧,不知他这一行出了什么事——明明重伤未愈、明明连皇帝都为他担忧着,怎的就闹出了“思过”的结果!
晚风轻拂,树叶干枯的枝头一阵沙沙响动,紧阖的府门终于打开,红衣疾步行去,蓦地驻足。
虽是伤重,但他好歹是走出府去的;现下,却是被人抬回来的。
“将军……”她小跑着足下生风,随着仆人们一并将他送回房里,又等着御医搭完脉,四下安静了,才终于不必再忍话:“出什么事了?将军重伤未愈,陛下怎么能下这样的旨?留在珺山,若再出什么岔子怎么办?圣旨中说是‘失礼’——可将军伤成这样,怎么可能还礼数周全!”
她说得慌而急,因为方才忍得辛苦,目下便不管不顾地将这些话一股脑地全丢了出来。清泠语声仿若玉珠砸在他心头,席临川凝神听完了,微微一笑,只说:“我歇一歇,一会儿再说。”
红衣一怔,忙安静了。窘迫得脸有些红,觉得自己一连串的催问实在不合适。
安静地过了一阵子,其间有婢子奉了口味清淡的晚膳进来。如早些时候喂他吃药一样,她将瓷匙送到他嘴边,他就张口吃进去,一句话不说,也不提合不合口。
他苍白的面容离她只有咫尺,红衣全神贯注地一勺勺喂完了,才意识到他又是一直望着她。
狭长的睫毛下,目光比晌午初见时多了几分精神。她怔了一怔别过头去,心里却忍不住暗道一句:这张脸生得真是……很好看。
耳边一声低笑,好似有点嘲她的意思。红衣复又转回头去,轻挑着黛眉一瞪他:“笑什么!”
他便当即噤了声,目光未挪,却是弱弱地回了句:“笑你好看。”
“……”
明显不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红衣悲愤地继续舀粥,气恼间手上添了两分力,瓷匙穿过粥在碗上磕得一响。
送到他口边时却又没了怒气,如旧温温和和、平平稳稳的,她只好冷声添一句:“喏!”
席临川眉眼间的笑意更加清晰,依她的意将这口带着赌气味道的粥吃下去,而后道:“不吃了。”
红衣瞥一瞥他,伸手将碗搁在了一旁,刚欲再问一遍方才在行宫中的事,他却先道:“你先去吃饭。”
一脸“不吃饭就什么都别问”的表情写得明白,红衣咬牙一瞪,气鼓鼓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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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心神不宁,刚才又乍闻那样的旨意,红衣并无甚食欲,硬逼着自己吃了些。
——不吃会熬不住的,关乎健康的事还是不要随性而为的好。
米饭吃了小半碗,素菜荤菜各挑了一道喜欢的动了两筷子,一碗鸽子汤饮下去,觉得身上松快多了。
再回到席临川房中时,他正平躺着睁着眼睛发愣。
红衣如旧走到他榻边坐下,他瞟她一眼,不待她再问便主动道:“别担心了,算是好事。”
怎么……算是好事?
被削了侯位,怎么听也不像个好事。
“我伤得不轻,若回长阳又是一番折腾,陛下让我在珺山安心养三个月,不好么?”
他风轻云淡地说完,红衣被他这自我安慰的本事惊呆了。
他眉头微挑:“我不是在逗你。”
明明就是……
他静了静,又说:“嗯……削侯位是因为朝中的一些事。但那原是很大的事,我以为连命都要没了,现在已是很好。”
那些纠葛不便同红衣解释,但他是明白皇帝的意思的。
旨意中不提他与赫契储君的交集,也没有提什么“欺君”,只说了个“失礼”这样可大可小的罪名。可见这事的惩责大抵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更严重的后果。
至于如何查出赫契眼线的事,大抵是皇帝权衡之下不想闹得人尽皆知,背后着人暗查便是。
这般决定之下,添一句把他留在珺山“思过”三个月,可当真是为他的伤势着想了。
对上红衣将信将疑的目光,席临川噙笑一喟:“信我,我不会害你。”
她默默点一点头,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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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在半个月后返回长阳,珺山延绵数里的行宫、府邸一夜间归于安寂。
皇帝留了御医在珺山照顾席临川的伤势,另留了禁军保护安全。红衣这才放了心,不再为半月前的那道旨意担忧。
席临川的伤逐渐好转,终于能在不需人帮忙的情况下撑身坐起来了。于是喂他吃饭的红衣喂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眨眼望一望他,目光又顺着划过他的胳膊、停在他随意搁着的双手上。
——应该可以自己吃了呢……
挑一挑眉,觉得当面说出“你自己吃”这样的话不太合适,于是心里打着小算盘忍完了这一顿。
晚膳的时候,席临川定睛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不再用他案头的矮几搁菜,而是吩咐下人直接在榻上支了小案。菜量比之前大了些,足够两人吃饱,摆了满满一桌子。
案桌两边各搁了一碗米饭,显然一碗是他的、一碗是她的。
显然就一个意思:各吃各的。
席临川衔笑摇摇头,会意地自己端了饭碗起来,啧嘴说她:“挺精啊!”
红衣挑挑眉头,悠哉哉夹了一个丸子搁到自己碗里,笑意微微:“将军谬赞。”
席临川嗤声一笑,同样悠哉哉地伸了筷子——理所当然地就把她碗里那个丸子夹走了。
“……”红衣怒然抬头,看他吃着饭一脸笑吟吟的表情,端然是故意挑事、静等着她发火。
暗道一声:就不发火!
再夹一筷个丸子,不经碗里,直接送进口中。
这顿饭吃得……真是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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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一贯心思浅,一赌气便专注赌气,一边吃着一边跟他较着劲,应是“较”了一顿饭。
席临川心里则五味杂陈。
若不算去竹韵馆看舞那晚,这便是她入府以来二人头一回一同用膳。偏她心思简单得能把注意力全放在赌气上,他可是思绪千回百转。
养伤的半个月,二人的关系可算是近些了。
起初那三两日,他伤情尚有反复,几次睡着觉就又突然发起高烧,弄得伤口愈发不适。
彼时他就算忍着也没什么大用,伤势的事御医总是要告诉她一声的。几次她送御医离开,再回到他房里时,就变得眼眶微红,还硬要死扛着骗他。
——她又不是什么会扯谎骗人的人,每次都是同样的理由:“风沙大,迷眼了。”
他倒没戳穿过。眼下伤势稳定好转了,却突然想拿这个调侃她。
席临川打量她片刻,看她一身淡蓝色薄绸曲裾很是轻便,似是无意地道:“深秋了,穿得这么少。”
“天还暖和。”她毫无防备地这样一回,他旋即接口:“也没风?”
“嗯,天气可好了。”她蕴起笑容来,边说边吃。心里还念叨着这道鱼片做得不错,忽而惊觉他安静了,猛抬起头,被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搞得脑中一阵懵。
“原还想给你寻快面纱什么的遮面的。”他悠悠说着,终于戳到了这一句。
红衣一思就知这话从何而来,顿时面红耳赤。
“下个月必定冷了。”席临川凝视着她,沉吟了一会儿,颔首询问她,“再等几天,等我的伤再好些,一同出去走走可好?”
他语中微顿,循循善诱地又续言说:“你想看瀑布还是悬崖、花草还是动物,珺山都找得到。”
☆、第88章 游玩
席临川这重病号的邀请,红衣没有拒绝,然则此后几日,他伤势好转的速度却比预想中慢了。谁也不敢大意,这出行计划便只好暂且搁置,待得他的伤好得差不多时,小雪节气已过。
一封长信送至长阳,难免先就先前的事情谢罪一番,再禀明伤情好转之事,末了,询问皇帝合适能许自己回长阳。
三五日后,一封回信由快马送至,拆开一看就是自己送去的那封,只最后御批了两个字:不急。
席临川见信一笑,松了口气去找红衣。她恰正无所事事,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发呆,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曲,他立在门边听了听,好像是宴饮时常听到的一句曲子。
手指在门上轻一叩,她立刻看过来,当即起了身,颔首一福道:“将军。”
“别发愣了。”席临川噙笑走进去,伸手一扶她躺在榻上时压歪的钗子,“陛下回了信,说回长阳之事不急。明日若天好,我带你四处走走。”
红衣点点头,笑言声“好”。游山玩水倒在其次,席临川这在府里已闷了好些日子的伤员,也该出府去透透气了——连御医都提了这样的建议。
天公作美。翌日,天气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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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山间缓缓驶着,山道上难免有碎石,偶尔轻颠一下连带出一声响。就这样驶了好久,红衣不知是要去何处,追问了好几次,他也只说是去个好地方,笑意悠悠的,成心吊她胃口。
待得到了地方,她抬眸一看,眼前树丛茂密,郁葱得甚至有点阴森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眉头,担心里面有什么虫蛇鸟兽,不敢进去了。
“来。”席临川笑着一拽她衣袖,半拖半拽地拉着她往林中走。
马车停在他们下车的地方,齐伯和小萄也自觉地留在了那里,红衣独自一人跟着席临川,看着这满眼叫不出名字的草木,简直怕自己再穿越一回。
眼前忽地豁然开朗。
茂盛的草木一下子“到此为止”了,一片清泉撞入视线,在冬日的阳光下波光粼粼。池中有热气氤氲开来,向四处散着,乍一看,颇有点云雾缭绕的仙境即视感。
红衣的双颊蓦地一红,望着清泉发了愣:温、温泉?
她自认不聪明,但温泉是干什么的……她可真不用他来“讲解”。
他带她来这里……合、合适吗?!
席临川在旁站着,一语不发地欣赏了她这面红耳赤的样子一会儿,俄而从容不迫地伸手一扯,将她身上斗篷的系带拽了开来。
寒风轻拂,红衣身上那身曲裾并不厚实,当即觉得蓦地一冷,又因被他这举动吓到,向后一跃,警惕抱臂:“将军……”
他面不改色,见她身后正有一棵大叔挡着,得寸进尺地复又上前一步,探手就拽上了她的腰带。手指勾挑抻拉地解着,口中平淡如常:“听说御医前两天给你搭了脉,说你有风寒症状。”
“……”
这倒是真的,季节交替穿衣难嘛,有点小感冒实在正常。红衣立刻抬手挡开他的手,强作平静道:“我自己调养了……”
席临川挑挑眉头,双手同时抬起,把着她的肩头猛将她一转。红衣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瞬间就成了面朝大树手按树皮,紧接着,就感觉到他的手重新探到了她腰间,一圈一圈将她腰间缠着的腰带绕了下来。
口中还不咸不淡地道:“你那叫调养?早晚让小萄各备一盏热茶了事,也敢说是调养?”
怎么就……不是调养了?那是御医给开的驱寒茶啊!
红衣心中大呼不好,毫无防备地跟着他进来了,眼下这四处不见第三人的小树林里,他要做什么她可一点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