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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吧,”卫庄不在意地命令着,“木桩。”
听着这一声轻唤,那少年踉跄地显些摔倒,玲珑的大眼中竟有泪花闪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卫庄大人还能记得我……”
“臣服于我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忘记。”卫庄如是说着,敛去了微笑的面庞却依旧邪魅。
是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拥有傲视天下的霸气和惑乱天下的邪气,超越一切的,强大的,存在。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在他的脚下,为之赴汤蹈火。这就是自己一直憧憬,崇拜,并为之追随的对象啊!这样的一个人,终究是要倾尽天下的。只是……不知在那时,自己是否还能为他战斗呢?少年低敛着头,银色的发细细碎碎地在少年的脸颊上投下阴影。
“师哥,我们走吧。”卫庄的脚步越过少年,玄色的衣角轻轻飞扬。
飞扬过,那少年的肩。
衣料和衣料轻微地摩擦。
少年静默着。
那穿越了时空的想念呵。
“告辞。”盖聂有礼地说道,便也离去。
世界静止了喧嚣,少年呆呆地望着捏在手中的令牌。彼岸令,渡亡魂,有人注定要离去。
离去,飘零在枝头的命运,在开始的时候结束。
这便是西府海棠。
在云梦山城的西面,一个叫做天府的地方,有着连绵数千里的海棠。遮天蔽日的海棠只在落日之后绽放,然后在日出之时凋零。一夜之间,花开千里。
然而这堪称云梦三绝之一的
美景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有时一年开三次花,有时三年都不开一次花。传说这海棠林是干将和莫邪亲手植下的,所以便有了灵气。只要这世上出现两把夫妻所铸造,却不得不敌对的剑时,这海棠便会结出点点如血的花蕾,然后绽放,凋零……天空便似泣血泪。
“传说终归只是传说,师哥你看这才四月初便有花蕾了,若是到了五月那还真是要千里海棠了。”
盖聂只是静静地出声,“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传说。因为就算是传说又能如何呢?”
“又能如何么?”卫庄望向那片未开的海棠,“不知如何,只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
“难道变强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了吗?”
“这不就是我们进入鬼谷的目的吗?”
“小庄……”盖聂微微皱了皱眉,“不知是哪位高手有如此雅兴在月下赏花呢?”
风吹得树叶沙沙做响,月光朦胧,银色的光沾染了他的发,愈加地柔和。那少年瘦瘦弱弱的身躯在月影下清朗明亮,两只滴溜溜的大眼里有着被抓住的窘迫,“卫庄大人……”
瞳孔稍稍收缩,卫庄望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有些怔住,如同多年前一样。
那时,他也是这般地望着自己。带着同样经历过的警戒,事不关己的冷漠,鄙意众生的强势。
那样的他带给自己太多的震撼,太多,太多……
多到自己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变强!
自己一定要变强!然后自己才有资格为他冲锋陷阵,赴汤蹈火,直到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无论用上什么方法,一定要变强!
可是如果过程和结果恰好冲突了怎么办?
少年忽地笑了一下,其实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
足够的,最起码可以为卫庄大人再杀一个人。
剑随身动,少年的身影已欺近盖聂的右侧,寒光剑闪,火花四溢,两剑交锋,噌然作响。一击之后,少年退开数丈,玲珑的大眼中杀气凶戾。
“为什么?”盖聂单手持剑,低敛的杀气静静压迫。
“只有卫庄大人才有资格成为新一任的鬼谷子。”少年猛地冲上前去。
白色的身影一闪,却已绕至少年身后。
鬼谷之剑,锋利无比……
“叮……”
剑势被挡住,一模一样的两柄剑呈纵横之势相抵。
墨色的瞳孔望不尽眼底,卫庄薄唇轻启,“师哥,他是我的人,他的命也是我的。”
小庄……这一声却终究是没有唤出来,只是静静地收回了剑。
风吹过青铜的剑身,呜呜地响鸣。
失去了相抵的力量,宽厚的掌心中忽地空荡荡地失落。卫庄微微偏过头去,“木桩,在这个世界上能打败师哥的只有我。”
少年默默低下头,隐藏起所有情绪,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静静地飞舞着,“是,卫庄大人。”
“滚吧。”
“是,卫庄大人。”少年的青衫翩袂,步履易碎。
月光在盖聂的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少年缓缓踏过,刻意压低的嗓音明灭不辩,“盖聂,你到底是卫庄大人的敌人,还是……”
还是……
不愿说。
不敢说。
因为少年深知,一语成齑,宿命成缘。
而那,终将会是卫庄大人永远也渡不过去的劫。
少年早已离去,银月渐渐隐没了光华。
风吹动海棠,花蕾点点红信。
那一玄一白的身影却是没有移动分毫。
没有任何的言语,甚至连相望都不在。
只有树叶摩蹉的沙沙声。
世界如此寂寥。
盖聂望着那未放的花蕾,忽然就有了这样的感叹。嫣红的色调模糊了他的眼,这个世界在不断,不断地放大,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在他冥入黑暗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那声熟悉的轻唤声。
“师哥……”
卫庄有些慌张地接住盖聂轰然倒地的身躯,没有预料中的重量,他的身体竟是如此的轻瘦。
心底那个最柔软的位置有些微微牵扯地疼痛。
一抹殷红的鲜血缓缓从他的嘴角溢出。
墨色的瞳孔顿时一暗,罪解语!那是韩国刺客团独门秘毒,罪解语!难道是……望向掉落在地上的鬼谷之剑,青铜的剑身泛着诡异的暗红色。果然……
那近身的一击原来只为下毒!
“为什么不说?”扶着肩膀的手有些下意识地用力,如果他那时能让自己知晓……
“小庄……”盖聂的声音已是十分虚弱,“我只是……不想让你勉强……”小庄恐是早就知道了那名少年的真实身份,因为那些疑点与漏洞太过于明显。在酒肆的时候,那老者虽看似死于剑下,但面容却早已僵硬,除却中毒没有第二种解释。那枚彼岸令说是从老者的身上搜出,但阴沉木本能辩百毒,若真是老者身上的物件也早已变成象牙白。可小庄却只是让那少年把令牌丢掉……终究是不舍吧……在小庄的心底……同样是经历过失去的孩子,同样刻骨的疼痛同样知晓。他不想让小庄再失去。
他想起了那少年的玲珑大眼,炽热的眼神灼烧了想念。现在的他也一定在某个不知名的暗处望着他们吧。等待着小庄的不救,等待着天明,等待着离去。
只要小庄不救,那少年便就有了不出手的理由。韩国刺客团从来都是量力而行,因为要培养一个刺客的代价往往比所获得的酬劳要高得多。而韩王虽是想赌赢师父,但也怕师父记恨。这样的平局也足够让师父为韩国出谋度过危机。更何况活着的还是拥有贵族身份的小庄。
其实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吧。
只要小庄不救他。
而小庄,从来都是绝情定移的人。
盖聂突然想起了那在聂城开放的槐花,火红的槐花浓烈而张扬,然后是点点的血迹,殷红一片。所有人都在期待他的成长,而他自己却把所有的期待放在了眼前这个相拥着的人。
“师哥……我说过,在这个世界上能打败你的只有我。”卫庄望着那血色尽褪的脸庞,静静地出声。他已不知,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能紧紧抓住的只有这一分的执念。
“小庄,事已至此,师父定不会怪罪于你。”那时自己若开口,小庄是有义务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可那必将使小庄与少年拔剑相向,不若如此,一命而已。
“师哥……我从来都不是委曲求全的人。”卫庄右手向上方的海棠树枝一指,一丛未开的花蕾便飘落至他的掌心。张唇咬下花瓣,殷红色的汁液沾染了他凉薄的唇,妖艳地魄人心魂。
盖聂望着他的举动,慌乱地想要阻止,“小庄,不要……”
不要,千万不要。罪解语的毒只有一种解法,那就是食下海棠的花蕾,饮下中毒者的血液。然后在两个时辰之后用自己的血液反脯给中毒者。而那海棠花蕾与中毒者的血液相混便成了一种新的毒。这种毒,会让人感到如针扎地疼痛,让人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坐在针毡上的。
卫庄用手粗糙地抹去了嘴角的汁液,殷红的唇渐渐地凑近那白皙的颈脖。
不要,小庄不要。盖聂用力地挣扎着,不要,若是如此,你与那少年将不得不相杀,为何要这样勉强自己?
贝齿深深地嵌入嫩肉,舔噬着血液。
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痛惜,盖聂淡色的双眸绵远悠长,望尽那空中的孤月明亮。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在被逼迫着成长,被逼迫地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小庄,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这一次的你,可以任性,我,不会怪你。
疼痛正随着血液一丝一丝地沁入他的身体,于是相嵌着那血管的牙便又用力了一分。卫庄紧闭着双眼,克制着的身体却止不住地轻轻颤抖。那疼是要融入血液中的,那痛是要刻在白骨上的。
用身体记住这个人带给他的存在。
“师哥……”卫庄慢慢抬起头,嘴角缓缓溢出的鲜血刺目,轻轻地将他倚靠在海棠树的树干上,欲语未言。
转身,在离开数十丈的地方停住脚步。拔出的剑肃杀,在风中低声地悲鸣。
那少年从层层叠叠的树荫中走出,“卫庄大人,您教过我,为了自己实现自己的理想,可以做任何有必要的事情。”
“你的成长,我已看见。”卫庄单手持剑,剑指少年,“但是你还不够狠,不够绝,你应该也让我像师兄一样。不过,你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只是感到有一道玄色的人影晃过,那少年便已倒地。
“背叛,从来都是不可原谅的。”
耳边的话语被风声无限地放大,放大,有着溢血的疼痛。背叛?是啊……他忘了,当他向盖聂下毒的时候,他已向卫庄大人宣战。因为,那时的卫庄大人是与盖聂相悬一线的。用道义来逃避责任,这是卫庄大人所最不齿的。
月色的银华沾染着他的发,如银光幻虹,静静地宣泄。少年忽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他想起了初入刺客团的时候。他便得到了“真”的代号,与之同时的他舍弃了他的名。
那个“木桩”的名。
木桩,木,庄,可以与卫庄大人并肩作战的名。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是他自己在追寻的道路上迷失了最初的目的……
卫庄大人,能死在你的剑下,真好……
卫庄望着那个倒下的少年,静静地抬望了眼。
千里的海棠在一刹那间开放,粉红的花瓣交织在一起,如晓霞天明。
原来并不是嗜血的红。
原来自己……
手中的剑用力握紧,初绽的花瓣疯狂地飘落,飘落在少年那渐渐失却温度的身躯。
“师哥……”卫庄背向而立,“我会成为最强的那个人。”
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小庄……盖聂清明的眼眸望尽深远,那玄色的人影在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