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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颇是难为过她几回。皇后偏偏又是个执拗性子,凡事死扛不知变通,所以她进宫这三个月里,两边势如水火一般。厌胜一出,太后当时就要他废后,处置了赵嫣容。虽然他最终还了皇后清白,但若是以后婆媳俩还是那样针尖对麦芒地相处,他也是会很头疼的。
所以当时听到皇后要让太后代掌凤印时,他才会松了一口气,觉得皇后经了事之后,总算也知道什么叫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他曾经想娶个温柔贤惠的皇后,与他同心同德,帮他料理照顾后宫。
大婚那夜,他的梦想如夏日清晨的露珠,倏尔消失不留片痕。
之后午夜梦回,他虽然觉得当初的选后决定太过草率,不过到底是念着与裴家的关系,只想着,不求皇后能与他同心同德,只求她日后别总是拖他后腿。
或许,他的梦想并没走远,只是在刚开始时,离家出走了一些时日?
李睿弯着眉眼,对着他的小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恭送皇帝离开后,赵嫣容叫人来给她梳妆换衣。从宫门外到内廷的距离不近,赵逢春要过一道道关卡,从得了消息到进入昭阳殿,怎么着也要花个把时辰。赵嫣容便让宫女们将裴氏和婉容母女俩也好好地装扮了一番。
等三人都收拾停当,赵逢春也到了殿外。
他今年三十六岁,正当壮年。赵逢春长得好,白面微须,眉目清秀端正,风姿雅逸,所以当年冠军侯才会一眼相中他。
不是勋贵出身,也非世家子弟,以赵逢春这样的年纪,若非其背后有裴家的支持,即便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机缘成为一部主事。当然,他也是真有才干,不然换成一团烂泥,裴家就是想帮扶也是扶不上去的。
可以说,赵逢春在外头的表现极佳,无论上司、下属、同僚,没人会说他个不字。
要说在职场上,赵尚书的智商和情商都相当足够,与他在内宅时的表现完全不同。
赵逢春在内宅里,头一个听赵老太太的话,第二个就是听爱妾段氏的话。前者你可以说他是出于孝顺,后者则是他自以为的才子佳人,情深义重。好像非这样,显不出他身为一个有名的才子应有的风流情怀。
他觉得自己的仕途顺遂,青云直上,完全是他拥有相应的才干和勤勉刻苦、小心谨慎的结果。他最恨别人说他是靠着岳家发达,可事实偏又如此,这让他觉得委屈,觉得不忿,因此上更加不喜爱裴家嫁来的妻子。
可是为了仕途,他又不得不紧紧攀附着裴家,从第一位妻子泰安县主,到现在的妻子裴锦。
他将裴氏牢牢地抓在手心里,前后两个妻子都丝毫不敢违抗他。他在赵家的地位稳如泰山,无人可以撼动分毫。
他认为自己喜欢的女人,裴氏也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接纳并善待,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世家女所应有的胸怀和素质。
他却从来不问,对自己的正妻,他应该有怎样的义务和责任。
更何况自己这个贵为皇后的长女打小就唯父命是从,在赵逢春的印象中,赵嫣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个“不”字。
所以他走进昭阳殿时脚步沉稳,心情平静,对自己将要说出的话有着十二分的自信,赵嫣容不会不听。
进了殿,他只略瞥了眼坐在上位的皇后女儿,便依着规矩要行跪拜礼。
他知道女儿对受他跪拜礼是多么的忐忑,一个头磕下去她大概三天要睡不安稳。不过礼不能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能不将礼行足。
本以为只要磕一个头,女儿就会立刻亲自来将他扶起,并怀着不安惶恐地对他言听计从。可没想到这一个头磕下去,上首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赵逢春心中便有些不快。
虽然上头坐着的是皇后,可那也是他的女儿,怎么能看着自己的亲父磕足三个头?
他抬起头,皱着双眉,眼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怨怒看了看端坐于上的皇后。
赵嫣容腰背挺得笔直,脸上端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分外清亮。
父女二人的视线于空中相触,若有实质,只怕已要闪出火花来。
赵逢春心中一惊。这是他以往从来没有在女儿脸上见过的神情,端贵、倨傲,甚至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
侍立一旁的小江咳了一声,出言提醒:“赵大人,您还没行完礼呢。”
同样没有行完礼的,还有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两个女子。
段姨娘和她所出的二小姐,赵清容。
她们倒没有赵逢春那样的胆子,会指望着在皇后娘娘面前能不施全礼。只不过因为她们是跟着赵逢春进宫来的,一行一止全跟着他来。
所以才会跟着没磕下那第二个头。
“赵大人?”见赵逢春没反应,小江不觉将声音又拔了拔。
赵逢春打了个激灵,连忙接着磕头。
直到磕足了三个,赵嫣容才微微点头说:“父亲请起,来人,看座。”
宫侍们抬了一只锦凳放在下首,赵逢春谢了座,左右一看,见爱妾和女儿还站在他身后,并没得一个位子坐,便开口说:“娘娘,也赏你段姨娘和妹妹个座吧。”
赵嫣容眉毛微抬了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便盯上了站在那里的两个女人。
第12章 世家妻
12世家妻
见皇后的视线投向自己,段姨娘抿唇笑了笑,脸上带着十分自如的亲昵与熟络。她已年过三旬,保养得却如双十年华的少女一样,细白的皮肤上连道细微的皱痕也没有。若论容貌,段氏其实比不上裴氏,年纪也要比裴氏大不少,可有时候,人的感情并不是简单的凭外貌或是年纪可以较出长短来的。
段氏论起来是赵逢春的表妹,也是赵老太太中意的儿媳妇人选。
如果当年不是冠军侯府招婿,只怕段氏现在就是正经的赵夫人,而不是一个姨娘了。
赵老太太自然偏心这个外甥女,看裴家的女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爽。在她心里,儿子那是千样百样好,赵逢春能出头人地都是因为他有本事,跟裴家有个屁关系。偏偏裴家嫁了两个女儿来,害她亲外甥女只能委委屈屈当了妾。
这么多年来,段氏在家里的地位稳如泰山,一方面有老太太偏护的原因在,另一方面只怕也是赵逢春心虚气短,感情里加了一份亏欠在。
可亏欠她的是赵逢春,跟裴家没有半毛钱关系,跟她赵嫣容更没有半毛钱关系。
凭什么裴家的女人就要让段氏压到头上来作威作福?
赵嫣容看了看神情僵硬着的裴氏,将眼帘半垂下,低头喝了一口茶。
就像完全没听到她爹说的那句话。
段姨娘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觉得有些不安,拿眼去看脸色已十分不豫的老爷。
在家的时候,大小姐对她还算是亲近,这固然有老夫人从小的灌输影响,但也跟她的努力分不开。老太太可是打小就这么教育大小姐,说段氏是实实在在的亲戚,对老赵家全心全意的,裴氏虽然是姨妈也有血缘关系,但到底是继母,是后妈。并用无数血淋淋的例子和故事告诉赵大小姐,后妈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然后段氏就会出面,对大小姐嘘寒问暖,面上做得比亲妈还要亲。她对赵嫣容是很上心思的。因为这位不是嫡子,将来不会与自己的儿子争位争财,借着与她的关系,将来她的儿子们还可以借着冠军侯家的势力谋得好出身。而且裴氏软弱可欺,赵嫣容身上的花费再多,用的也是裴家的嫁妆银子,并不用赵家贴补什么。
所以结合以往大小姐的表现,段氏觉得,比起裴氏,皇后娘娘应该与她更加亲近。
可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冷淡,甚至连她父亲的话也不顺从?
莫非是知道了她今日前来的目的,心里对她有不满和怨气?
段氏一想到今天进宫的目的,没来由就是一顿心虚。
“娘娘,你段姨娘和妹妹适才已站了许久。”赵逢春尽量软和了声音,如今不比在家里,他可以直接指挥命令。嫣容现今已是皇后,是君,是天,他首先是臣子,之后才能是父亲。想想女儿在宫中被软禁了那么久,也许是还在埋怨着自己不肯出力,又不进宫来看望,所以从他一进门就冷着脸子,赵逢春又释然了。
她年轻还小,当然不明白这里头的奥妙危险。不过就是小孩子脾气,再怎么着,她也是赵家的女儿,赵家才是她在宫外最有力的助力和依靠,女儿怎么能不向着他?
“前些日子,我们是想进宫来探望,不过宫禁森严,不是爹不想进来,实在是进不来。”赵逢春微眯着双眼,脸上的慈爱之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你段姨娘在家哭了好几回,清容也去了庙里为你祈福。皇上圣明,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娘娘大安了,咱们一家子也就能放心了。”
赵嫣容微微一笑:“有劳父亲费心。”
只说赵逢春,还是提也不提段氏和赵清容。
赵逢春面上僵了僵,觉得女儿今天颇有些油盐不进,也不知是不是裴氏在她面前说了什么,竟然会跟段氏母女生分了这许多。他看向裴氏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凌厉。
裴氏只低着头,并不看他。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搅着帕子,将指头勒红了也浑然不知。
“那赐个座……”
赵嫣容眼皮子也没抬,只将手上的茶盏轻轻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对侍立一旁的小江招了招手。
“宫里头赐座有没有什么规矩?”她不轻不重的声音问道。
小江子头脑灵活,特别有眼力界儿,一听皇后娘娘这样问话,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笑着回道:“回娘娘,宫里赐座儿是按着命妇品级高低赏的位子,各品级赐的座儿各有讲究,不好乱安排座位。”
赵嫣容十分欣赏这位新提拔的副总管太监,对他笑了笑,心想着一会儿封个大点的银包赏这小子。
“那没品级的,能有座儿吗?”
小江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来:“这能进宫见主子回话的,全都是有品级的内外命妇,没品级又不是宫里奴婢们的……还真没遇上过。不过宫里的规矩,奴婢们来回主子话的,都是站着或是跪着回。若主子体恤劳累,赏个小墩子坐一坐也是有的。”
给下人坐的小墩子就在墙角摆着,只比蒲团子高出有限,小小圆圆的一只,连个满屁股也盛不下。人坐上去,膝盖高过屁股,跟跪坐着也没太大差别,解乏是能解乏,但想着好看体面,那是不能够的。
段氏和赵清容看着了小江指着的那几只小圆墩子,脸都绿了。
裴氏一脸的尴尬,眼底却有了一丝笑意,而婉容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思不大能绷得住,虽然拿着手捂着半边脸,但看那眉眼弯弯身子发颤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笑。
“这如何使得?”赵逢春第一个不答应了,段氏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赵婉容是他的心头肉,怎么能像个奴才一样抱膝去坐小圆墩?这要传出去,她们母女在人前还怎么抬头?
“那是给奴才们坐的,怎么能让她们坐?”
“可是父亲您不是说她们站太久都累了吗?”赵嫣容的目光向她们脚下扫了扫,“既然累了,还是歇歇脚,不然累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