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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院这么个充满了贵气的清水衙门。没有油水,却有远大的前程。
不知何时,种种不堪的流言传到他耳朵里,将他说成攀附权贵,靠着跪舔女人上位的小人,同僚们看着他的目光也多是羡慕与不屑同存。那样的目光让他如芒刺在背,一边越发努力奋进,一边却又将这些憋屈和愤恨转移到了妻子身上。
段氏年少美貌,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虽然没有什么学识,没见过什么世面,却让他能挺起胸膛,享受一个当男人的豪气和硬气。
他的心渐渐偏了,段氏什么都没有,只能靠他,而裴氏什么都有,高高在上的让他喘不上气来。
直到一次次的试探,他抓住了裴氏的软肋——脸面。
因为她是县主,她的父母是大齐最有名声的英雄,所以裴氏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管丈夫怎么一步步地逼来,不管婆婆怎么一点点地掠夺,为了裴家的颜面,她都要笑着对外表现出她的幸福,表现出赵逢春的才干和体贴。
直到她把自己憋屈死,她也没有对外头人说过他赵逢春半个不字。
他得到了最大的实惠,原来男人就算娶了门第高贵,身份高贵的女人也一样可以活得潇洒快意,赵逢春食髓知味,使尽了心思又将裴氏的妹妹弄到了手里。
因为有了前头妻子的实例,他调|教起这个小妻子来更是得心应手。
他对着她,一向是高高在上,清冷不屑的。
于他而言,裴锦不过是一块蒙在赵家外头,显示身份的补丁,只要外头光鲜,里头破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在意。
裴锦比段氏要年轻,比段氏要貌美,可赵逢春就是压着她,打着她,想让她全身心都被他控制占有。他享受着妻子受过委屈后含着泪的悲伤表情,更享受被他责问时妻子那双受到惊吓后睁圆的眼睛,还有那瑟瑟发抖的娇小身体。
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赵逢春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撕开那么疼痛。
他精心调|教好的女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掉?
院子里停着裴宜送给他的棺材,上好的金丝楠木,价值万金。
他从以前就怕这个平时不言不语,眼神却十分阴沉狠毒的小舅子,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像能看破一切隐藏的秘密。当初他站在康王身后时,赵逢春还嘲笑过他愚蠢幼稚,挑一个最没出息最弱势的皇子扶持。为此他甚至不许妻子回娘家,想让赵家与裴家日渐疏远起来。
可没想到最终得胜的就是最不被人看好的这个康王。等他再回去抱人大腿时,他分明看见那个小舅子眼中的阴冷和嘲讽之意,让他火冒三丈,却又遍体生寒。
他为官多年,并不是个傻子。
裴宜的意思他明白清楚。
这是逼他放手,让他签了放妻文书,让他与裴锦和离!
如果他不肯,等着他的就是一口棺材。
裴宜让他自己选,要么放裴锦回家,要么,就让裴锦直接当寡妇。
他才三十七岁,年轻力壮已是户部首脑,又是政事堂的一员。权势富贵于他,几乎唾手可得。
他舍不得。舍不得这样的富贵,舍不得到手的权势,更舍不得美丽温柔的女人和甘美的醇酒。
如果死了,一切就都成了虚影。
可是让他就这样放手,放了裴锦自由,放开正当盛时裴家的这棵大树,赵逢春是真心地不舍,且不甘。
如今他伤重卧床,母亲又因没有见识而得罪了皇亲国戚,这时候如果答应了与裴氏和离,他几乎可以预见未来仕途的坎坷。
皇上的赏识,下属的阿谀奉承,一半是因为他的才干地位,另一半则是来自于裴家。
这世上,像他一样有才干的男人不少,可是能当上裴家乘龙快婿的,只有他赵逢春一人。
与裴氏和离之后,皇上还会接着重用他吗?那些下属还会像现在这样巴结他吗?
还有他的俸禄,还够一家子花用,够他在外头风花雪月,恣意挥霍吗?
只要一想到这些,赵逢春就怕得要命。
不能离,他绝对不能放裴锦走。
只要裴锦在他身边,裴宜多少还有顾忌,难道他还真能忍心见着姐姐去当寡妇,见着他外甥女去当孤儿?
还有皇后!
他若与裴锦和离,皇后还有什么颜面?
赵逢春心里盘算了半天,觉得与赵家的颜面比起来,裴家的颜面,皇家的颜面更大。
裴宜绝对不敢对他如何。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第二天便有吏部行郎官带来政事堂的任免文书,着令他交出官绶印信。
赵逢春懵了,他不过躺了几日,怎么就要罢了他的官?
这行郎官与赵逢春本是老相识,私底下交情原也不错。于是悄悄儿地将朝堂上的事说与他听,并劝他说:“如此这事怕是不得善了。荣王千岁那人你是知道的,年少时连先帝都觉得头疼,最是难缠的一个人。他与裴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他都多少年难得一见上朝的人,摆明了就是为了裴侯摇旗来了。我说你啊,家中又不是没有娇妻美妾,非要与那般闲汉争什么妓子?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这事,你一个德行有亏是逃不掉的了。快些乘着事情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好好去求得裴侯谅解,平了他的怒气,将夫人接回来吧。”
赵逢春满脑子装的都是“义绝”两个字。
裴宜这是将他往绝路上逼啊!他前头还在想着和离,后头人家就直接将义绝两个字劈到了他头上。
赵逢春浑身的血都冷透了,若真的义绝,那他的仕途就真走到头了。
绝对不能义绝,绝对不能!
想要挽回,他只能去求两个人,一个是裴宜,一个是赵嫣容。
裴锦如今在裴宜手里,他别说见,就是想买通个人进去传个话也不可能。何况裴宜那般强硬冷情,就算他能说服了裴锦,裴锦也未必有那本事能让裴宜改变主意。
只有他去求,亲自去,将所有身段放下,拿出当年去求娶裴锦,不,要比那时候更低更恳切的姿态去求。只盼着裴宜能看在他与裴锦夫妻多年,又有嫣容、婉容两个女儿的份上,放过他一马。
至于皇后,以他目前的状况,只怕连宫门都入不了。
先是自己行为不端招惹了祸事,再又是母亲在侯府门前妄语生非,事涉皇家声誉体面,皇帝能忍着气不治他们的罪已是泼天之幸,更别指望能让他见见皇后。
不过赵逢春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信心的。
就算再怎么样,嫣容还是与他,与祖母更亲近些。
一旦判了义绝,她就是父母不全之人,后位不稳,便是为了她自己,皇后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只要裴宜不再坚持,只要裴锦肯回赵府!
赵逢春打定了主意,便让人将他穿戴起来,抬到轿子上直奔冠军侯府而去。
宗人府还有差人守在赵家,见赵逢春要出去,虽没拦着,却是紧紧跟去了三四人,一副绝不放手的模样。
赵逢春此时哪有心思去管这些。
到了侯府门前,他也管不了自己是不是一品大员,是不是堂堂尚书,叫人扶着将帽子摘了,袒背披发地就跪伏在地。这是前来认罪的传统。
只是赵逢春此时身上还有伤,皮下是大块大块还没化开的淤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黄一块,就像开了染坊,五颜六色十分滑稽。头脸也没消肿,眼角嘴唇肿着,满是淤青,五官都变了形,哪里还能看出是那个风度翩翩,眉清目秀的赵家玉郎?
这样跪了大半个时辰,侯府大门关得死紧,连条缝也没露出来。
赵逢春知道裴宜不可能那么快肯见他,只能忍着身上的疼,咬牙硬挺。
这样一个人跪在侯府门前,身周好几个下人守着,又有四个官差横眉立目地看着,很快便围上了一群人。
他们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尚书大人的,不过有几个眼尖记性好的,发现守着那人的几个下人中,有那么一两个,面目好生眼熟。仔细想想,可不是那日陪着老泼妇骂街的赵家家奴吗?
众人恍然,原来是赵家来给裴家赔罪来了。
该!活该!
无数人的目光像芒刺戳在他的背上,无数人的低语像蚊蝇嗡嗡绕于他的耳旁。赵逢春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从早上等到晌午,从午后跪到黄昏,高大的朱门始终纹丝不动。立在侯府门前那两只巨大的石狮歪着脑袋,微低着头,咧开的大嘴像是也在嘲笑着他。
赵逢春的精神一点一点被汗水带走,同时带走的,还有他所存无几的微弱信心和渺望希望。
“裴锦!裴锦!”他直起早已酸痛不堪的身体,嘶声叫着裴氏的闺名,号啕大哭起来。
将头叩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本就肿胀扭曲的额头上又出现了新的伤痕。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裴锦!念在你我夫妻一场,你何至绝情如斯!”赵逢春哭喊着,哀求着,痛骂着,懊悔着,可是直到他嗓子喊哑了,里头也没有任何回应传出来。
哪怕有人出来骂他两声,哪怕有人出来打他两下,只要有回应,心就不会死。
可是没有!
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任凭他哭喊喧叫,也只是当他是路边一条狗,充耳不闻。
赵逢春最后昏倒在地上,被赵家的下人又抬回了家。
等他在家里幽幽醒来,便见到了床前站着的一人。
绯色的总管太监服,普通的相貌,只略显清秀些,颌下无须,目光澄静,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德宝。
赵逢春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就要起身给他行礼。
德宝挥了挥手,他的声音虽然尖细,却有一种独特的温柔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皇后的生父,所以德宝对他好似格外客气些。
“咱家是奉了皇上和皇后的旨意,特地来贵府看望大人的。”
听着德宝的声音,赵逢春后脊涌起一股寒意。
“公公,您是来传什么话的吗?有什么话,请但讲无妨。”
德宝敛眉垂眉道:“大人或许还不知道,昨儿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事情。”
赵逢春心里“咯噔”一声。
“裴侯已于朝堂之上向皇上请求,要让您与贵夫人,冠军侯家二小姐裴氏义绝。”
赵逢春浑身一颤,忙叫道:“不可,绝对不可!”
德宝嘴角边掠过一抹笑意:“皇上当时未予决断,实在是此事有些棘手。赵大人,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您呢,的确是德行上有了亏,有负您夫人,不过这只是小问题,哪家没个磕磕绊绊的,还能都去闹着和离、义绝不成?主要的,还是您家那位老太太。当街辱骂皇亲,贬损过世的长公主和冠军侯,甚至连祖宗都骂上了。长街几百号人都听得真真儿的,若非如此,荣王殿下能发那么大脾气,差点对您家老太太动了刀子?”
赵逢春身上的冷汗唰地一声淌了下来。
“公公,老母年迈糊涂,她是老糊涂了,并非有意冒犯皇家……”
“得了,这话您别跟咱家解释。”德宝微微一笑,抬起手挥了挥,“没人是聋子,也没人是傻子。您家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些,但是不是糊涂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您说若只是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