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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知道。”迈尔斯兴高采烈地说着谎话,“我从一开始遇到你就知道。这是与生俱来的,你要明白。作为弗族人,有比这加在名字前的滑稽音节更多的优势。”
“以前我总当那是堆狗屎。”杰萨克坦率地说,“现在……”他敬畏地摇摇头。
迈尔斯耸耸肩,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其实心里也有着相同的想法。“好啊,你可以为我战斗了。还是谈谈工作吧。我们要把这些家伙塞进他们自己的禁闭室,直到我们决定,嗯,该如何处置他们们。这个伤会让你不方便吗?如果没事你能很快就让这艘船出发吗?”
杰萨克环顾四周。“他们装了非常先进的系统……”他有些踌躇。他的眼睛落在迈尔斯身上。这个人让他变得信心倍增,于是他挺直腰板,果敢地说,“是的,大人。我能。”
迈尔斯,颇有架势地给了工程师一个坚定的指挥官式的点头——这是他从父亲在参谋部会议和餐桌上的样子模仿来的。看来效果很好,因为杰萨克精神抖擞地升到高处,俯瞰起他周围的系统来。
迈尔斯出门时,又对埃蕾娜重复了禁闭俘虏的命令。等他说完,她抬起头。
“你的第一次战斗经历怎么样?”她有些急切地打听。
他不自觉地笑了,“有教育意义。非常有教育意义。啊——在冲进这道门时你们俩是不是呐喊了?”
她眨眨眼,“当然喊了。怎么了?”
“我正在研究一个理论……”他动作滑稽地鞠了一躬,出去了。
那艘飞梭对接舱的走廊偏僻、寂静,只有一些空气循环系统和其他生命支持系统发出柔和的嘶嘶声。迈尔斯穿过昏暗的飞梭通道,离开了大船甲板上的人造重力区域,向前飘浮。雇佣兵飞行员仍然被绑在原来的地方,他的头和腿在失重环境中以一种奇特的上下振动的姿态,懒散地悬浮在空中。迈尔斯不知该如何向其他人解释那人头上的伤。
迈尔斯正思忖着给他松绑押回禁闭室后该如何控制住他时,看到了那人的脸。雇佣兵的眼珠向后翻,下巴无力地耷拉了下来,他的脸和前额出现了斑驳的红点。迈尔斯犹豫地摸了摸,火辣辣地烫。而他的手苍白冰凉,手指甲发紫,脉搏微弱、飘忽不定。
迈尔斯惊惧万分,慌乱地摸索着他身后捆绑的绳结,最后不耐烦起来,干脆抽出匕首割断了绳子。迈尔斯拍拍他的脸——小心不碰有道凝固血迹的那半边面孔——但唤不醒他。雇佣兵的身体突然僵硬了,开始抽搐痉挛,身躯在零重力环境下猛烈地摆动。迈尔斯按住他,想咒骂,可一张嘴,喉咙里却发出一声尖叫,他收紧下巴停止尖叫。医务室,带他到医务室,找到医务兵,想办法弄醒他。要是不行,再叫伯沙瑞来,对于急救他最有经验……
迈尔斯拽着飞行员,穿过飞梭对接舱。等他从零重力区进入重力区,才发现那人有多重。迈尔斯一开始想用肩膀扛,但这对他的骨头实在是个威胁。他趔趄地走了几步,然后想抓着那人的肩膀拖着他走。雇佣兵又开始抽搐。迈尔斯只好放弃,先自己跑去找医务室和反重力漂浮担架。他一路咒骂着,流下了沮丧挫折的泪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到医务室要花时间。找担架要花时间。用飞船上的内部对讲机呼叫伯沙瑞,紧张激动地命令他带上医务兵到医务室来要花时间。带着漂浮担架穿过空荡荡的飞船走廊跑回到飞梭对接舱的走廊,也要花时间。
等迈尔斯到达,飞行员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脸和手一样惨白,他的嘴唇和他的指甲一样蓝紫,凝固的血迹像一抹彩色粉笔的污痕,暗暗发黑。
不知所措的忙乱让迈尔斯的手指变得粗重笨拙。他把雇佣兵运上担架——他拒绝承认这是“雇佣兵的尸体”——担架飘离了地板。伯沙瑞到达医务室时,迈尔斯从检查台上撤掉担架,让雇佣兵平躺在检查台上。
“他是怎么了,军士?”迈尔斯焦急地问。
伯沙瑞扫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身躯,“他死了。”他冷淡地回答,转身要走。
“还没有,见鬼!”迈尔斯叫道,“我们应该能有什么办法救活他!药物刺激。心脏按摩。低温冷藏……你找到医务兵了吗?”
“找到了,但她昏迷过度,还没有苏醒。”
迈尔斯又骂了一句,开始到处翻抽屉,寻找辨认得出的药物和设备。它们全放得乱七八糟,而外面贴的标签——很显然——和里面的东西根本不符。
“这样不行,大人。”伯沙瑞冷冷地看着他说,“你需要一个军医。心脏电击。”
迈尔斯踮着脚后跟晃悠着,最终明白过来飞行员是怎么回事了。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组演示彩色图片:植人器的断裂的金属线撕裂了那人的大脑,穿过有弹性的主动脉表皮,继而还切断了精细的心肌纤维间的毛细血管……脉搏越来越微弱,虚弱也就随之扩散到全身所有器官组织里,最后导致了这种恶果。
这个小医务室会有低温箱吗?他匆忙在房间兜转着,又跑到隔壁寻找。冷冻处理必须尽快进行,否则等到脑死亡之后,就算再先进的医术也无法逆转。哪怕他对如何为病人做冷冻准备只有一些最模糊的概念,哪怕也不懂如何操作设备,也得……
在这儿!飘浮架上安放着一个便携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箱子,模样有点像某种深海探测器。迈尔斯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了。他走近它。能量电池是空的,气罐读数也是零,它的主控电脑像某件被粗暴切割的生物标本裸露了出来。它坏了。
迈尔斯举起拳头朝它的金属外壳砸去,然后把前额靠在它冰冷的箱体上,喃喃地咒骂着。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直到呼吸恢复平静,再镇定地走回那个房间。
伯沙瑞摆着稍息的站姿,等待着命令。“您还有什么进一步的指示吗,大人?如果我能亲自监督搜查俘虏的武器会比较方便些。”他默然地盯着尸体。
“是的……不……”迈尔斯与检查台保持了一定距离。他的眼睛落在飞行员右边太阳穴上黑色的血凝块上。“你拿走的那个植入器么?”
伯沙瑞略显讶异,摸了摸他的口袋,“还在这儿,大人。”
迈尔斯伸出手,结果那个被压碎的银色蜘蛛。它并不比相同大小的纽扣重多少,但在它光滑的表面下却隐藏了能绵延数百公里长的、极为复杂的生物病毒性电路。
伯沙瑞望着他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一个伤亡对这次军事行动来说不算坏,大人。”他说,“他的生命挽救了很多人,不光是我们这边的人。”
“呵,”迈尔斯冷冷的、干巴巴地说,“我要永远记住它,等我回去得向父亲解释我们是如何拷打一名俘虏致死的。”
伯沙瑞不作声了。沉默了一会而,他又重申了自己对进行武器搜查的兴趣,迈尔斯疲惫地点点头同意了,并说:“我等会儿就过去。”
迈尔斯神经质地在医务室闲荡了几分钟,尽量不去看检查台。最后,在一种模糊的冲动驱使下,他取来一盆水和一块布,把雇佣兵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这就是恐怖,这就是书上那些目击者说的疯狂屠杀的恐怖。我现在理解了。我再不可能像懵懂无知时那么喜欢它了。
他抽出匕首,修整好从银色圆环里拖出的金属线,再把圆环仔细地嵌回到飞行员的太阳穴上。然后,他站在那儿,看着那具苍白如蜡的、一动不动的尸体,陷入了沉思冥想中,直到道穆跑来请示他的命令。似乎无需再为这件事编造什么理由了:后果埋没在了前因中,前因埋没在了沉默中,最后只剩下沉默和无法开口的尸体留存下来。
第十章
迈尔斯掂了掂手里的神经爆裂枪,示意把受伤的雇佣军上校带到医务室来。如此致命的武器却异乎寻常地轻巧,握在手里十分舒适。致命的东西应该更有分量才是,比如一把腰刀。而现在,这些轻便的武器让谋杀变得易如反掌——就凭这点也该有人站出来抱怨几声吧。
他倒是宁愿拿着眩晕枪,但伯沙瑞坚持在俘虏面前迈尔斯要拿着最厉害的武器当作权威。“这能震慑住他们,阻止他们争辩。”他说。
可怜的奥森船长,肿胀的鼻子上留着淤血,还拖着两条骨折的胳膊,看来不像是好争辩的样子。但奥森的大副——贝塔两性人索恩上尉——脸上的表情则如同猫一样非常警觉,两眼精明地四下扫视。这让迈尔斯承认了伯沙瑞的坚持不无道理。
他察觉到伯沙瑞以一种带有欺骗性的悠闲姿势靠在墙边,而面容疲惫的雇佣军医务兵不停地为下一个病人做准备。迈尔斯故意让奥森留到最后接受治疗,在给船长的胳膊做固定时,因为一种恶作剧似的异想天开,迈尔斯命令把他的胳膊固定成解剖学上不可能的姿势。
索恩坐下来,眼睛上打了一针封闭针,屁股上挨了一针以治疗眩晕枪引起的偏头痛。药效发挥作用后,上尉舒服地吁了口气,好奇地乜了迈尔斯一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迈尔斯调整好面部的肌肉,给了他一个彬彬有礼、神秘兮兮的微笑,什么也没说。
“你们要对我们干什么?”索恩继续问。
问得好。他回过RG132的四号货舱,检查了和第一批战俘仅一道防水壁之隔的藏匿的货物。当伯沙瑞慎重地把那些战俘再次击昏,移送到“羚羊号”上的禁闭室时,迈尔斯没有异议。而在禁闭室里,他发觉俘虏中的主工程师和她的助手们差点就破坏了锁住他们的磁力锁。所以,迈尔斯宁可把他们都再次击昏。
伯沙瑞是对的。从根本上讲,局面非常地不稳定。迈尔斯几乎没法保证能让整条船的俘虏挤在那小小的“监狱”中昏睡上一星期或更久,却不会造成他们生理上的损害。迈尔斯自己的人不能集中:要分散在两艘船上,还要二十四小时看守俘虏。疲劳很快就会导致失误的增加。伯沙瑞杀死俘虏的终结方案是有它一定的逻辑性的,迈尔斯想。但他的目光停留在房间的一角——那是已被遮盖起来的雇佣兵飞行员沉默的身影,迈尔斯的内心在颤抖,再不要杀人了。面对被自己越搞越严重的麻烦局面,他只能压制住痛苦的战栗,谋求时机。
“如果欧瑟司令把你们放出来,让你们回家可就是他的福气了。”他回答索恩道,“你们其他人都像你们这样么?”
索恩冷冷地说:“欧瑟军是自由的雇佣军联合。大多数船长本身就是船的所有者。”
迈尔斯非常惊讶地咒骂了一声,说,“那么它不是逐层指挥的统一部队,而是个该死的委员会。”
他好奇地看着奥森。一针止痛剂最终让彪形大汉的注意力从对自身的痛苦上转开,他这会儿正怒视着迈尔斯。“你的船员是向你宣誓,还是向欧瑟司令宣誓?”迈尔斯问他。
“宣誓?我和我船上的每个人都签了合同,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奥森吼着回答,“每个人。”奥森边强调边朝索恩皱着眉,索恩的鼻孔收紧了。
“是我的船。”迈尔斯纠正他。奥森巴愤怒地动了动,但他看见了神经爆裂枪,所以——正如伯沙瑞所预言的——没有争论。医务兵用支架固定好船长的胳膊,又开始对他的手做外科牵引术。奥森脸色发白,更加瑟缩起来。迈尔斯似乎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