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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当日便签订合约,交附了三个月的按金和租金,把经纪赶回去以后,
便拉下盖在家具的胶布草草收拾过一遍。做这些事情时罗洁诚一直都在旁边看着,
似乎只要自己呼喊的话,那么他便随时都能下来帮忙。
不过现在张颂奇想要他做的事情却并不是这些。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呢,哈哈。」装模作样的展开话题以后,张颂奇把玩着
手上的锁匙,一边用着观察的态度来凝视对方。「那么,我先回去酒店把东西收
拾一下。你……你便留在这儿等我好了。」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罗洁诚只是笑着的挥手送别。他的注意力似乎都集
中在下一根烟上,也算不上是无视,可张颂奇也不觉得自己会是对方关心的主题。
心里正怨恨不知是谁教给了他这种狡猾的技巧,一边却突然惊觉,原来自己
真的离开过他很久很久了。相识近二十年来,真正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到四
分之一,张颂奇就不明白自己的脑袋,怎么总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了解罗洁诚
的所有想法。
一口烟又再不经意地从阳台上散出来。当你不再是你的时候,那我还会一样
吗?
年轻时能随意说出来的话,经过年月却累积了相当沉重的分量。
别人方才交送过来的副匙,此刻又再被移送到桌子上。张颂奇在扭开门锁的
时候,尝试回过头来看待在阳台上的身影,轻巧的烟雾就随着手的晃动左右飘散,
不经风的催促,转瞬便陷于无形。
张颂奇看向那个笑脸,看向阳光中的火花,在关上门前他说了一句话:「你
要留在家里等我。」
到了后来张颂奇不得不承认,这真是有够傻的举动。
拉着一箱行李在暴风雨中行走,这固然是一种不愉快的体验。更为重要的事,
他实在有必要走在千里之外,去回收那些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痛痒的西装皮鞋公文
袋吗?
过于热心去筑巢,便把乱七八糟的垃圾都塞到窝里去,为了尽快建立出外形
便连居住的质量都放弃。那个时候他不是没有嘲笑过燕子的傻,可在这一刻却越
发的显得自己愚蠢。
实在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在结案陈词时脑袋中冒出的一句话,却与上述的联想都完全无关。现在他就
像一个得到秘密情报的探员,正心焦的赶往现场。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怎么
要那般紧张?张颂奇越是这般告诉自己,越是不顾一切的违犯道路使用规则,三
十有一的人了,仍是免不了被拖过行李箱的水溅到,狼狈而滑稽的在道上奔走。
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只是出于一种预感,便凶神恶煞要胁司机以危险车速行
驶。真是的,就像最傻最傻的那个年头,跑得鞋子也掉了也拚命赶回去,当初那
个约定的地方。那个时候对方失约了,然后呢?
原来在某个地方自己也一直没有改变过,还是一样的会感到痛楚。
距离上次离开已是什么时候,为何那时就能当作什么感觉都没有?其实还是
一样的,非常的迫切的想要回头,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根本还是一样的想要见
面,只是死心眼使然,以为只要了却一段往事就能解开心中的疙瘩。
才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自己正向过去的决定斥喝,那种自以为是的幼稚,终于在许多年以后
结束了旅程反弹到自己身上。不是说人总会听到天使和恶魔的声音吗?张颂奇开
始相信是现今的后悔越过了某一度时空的夹缝,极力的想去阻止已经发生过的事
情,无可挽回的事情。
先冷静一点。
明明就什么都没看到,别先后悔得连路都走不了。
然后张颂奇把门匙插了进去,当然,他是先把门锁上了才离开。现在门锁如
愿的随着手腕扭了过去,轻巧的转一转,用着这种脆弱的感觉去保护他重要的东
西。
理所当然的应该不被信任,不是吗?
张颂奇把行李箱留在门外,冲进每个角落绕了一圈,果然是什么都没有,不
是预感正确了而是计算无误,谁也都知道,在一定法则下必然运算出来结果。
然后他选择坐到客廰的中心,连同湿淋淋的衣服一同掉落到地板上。在这期
间张颂奇瞄到了被压扁在阳台的烟蒂,有好一些,经过了时间混和着雨水变了灰
糊糊的一堆,从以前开始罗洁诚便不善于打理身边的事务,所到之处总会是乱糟
糟的一片,若是见到了他一定——
哪里还是想这样事情的时候。z
他歪着头笑了,不明所以的却又在笑脸上,滑下了两行泪流。
若是在以前他也会说:执着是最为无谓的举动。
本来就应当在每一分钟都计算过,合乎利益的才建议实行,恋爱便是再重要,
也不及保存自己的人生来得严重。不是也有人说过,合则来,不合则去的吗?他
自问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拿得住分寸的人,与前妻也总算是和平分手,在人与人的
交际上也能准确无误地达到对方的需求。如此一来便是有点功利的说,可最后大
家都能快乐不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不是的……」这次他却用干裂的嘴唇缓慢的说。
张颂奇花了近九十分钟时间来说服自己,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若是有其中一
个不愿意便拉倒了,再坚持下去也不过是无谓的努力。现在他最应该做的是先翻
开行李箱,找两件干净衣服,再到浴室里洗一个热水澡好温和身体,然后才思考
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然而不论他把未来规划得多么的明确,此刻张颂奇却只感到眼前一片空白。
没有水平线,没有界限,只是一片使人发慌的白,而他却被遗弃在这片白当中,
不一定就在中心,可却也是偏离边界的,白费一生的气力也难以跨越的地方。
他就被遗弃在那当中。y
若是在年轻的时候,他必定会发疯似的四处寻找对方的踪影,就像他以往做
过的一样,那并不困难,原理亦非常简单,只要满足父亲的要求就好了,如此一
来总能交换到他所需要的东西。名誉、地位、财富以及成就,想要的他总能抓在
手心里,可此刻张颂奇却只会放软手足把身体躺平。
微冷,略带灰尘的云石地板,他在上面吹过的一口气,不带任何温度便消失
在世上。偶然雨下得凶的时候,也有几滴冰寒会打在他脸上,不过张颂奇再在意
不过的都不是这些,此刻他只能是一个无用鬼,在最黑暗的地方乏力地怀念他那
不知所谓的爱情。
如此他便忘记了跟秘书的约定,忘记了通知公司里的诸位今天的行程,阳光
照进房子里头,即使温暖亦不过是虚幻的温度。过后便会忘记了,他这般跟自己
说着,可惜张颂奇年轻时没学过催眠术,不然便会信以为真了,以后也能若无其
事的过活
「不是的……」此时张颂奇亦忘记了,当初放开手的便是自己,若是以眼还
眼的交易换算,就算得到这样的代价亦属当然。
不过人总是任性的,容易遗忘掉自己的过错,不论是失去再多次他也不能够
明白,到底是哪个关键的地方出了问题。似乎世界总爱与有心人作对,就像罗蜜
欧与茱丽叶一样面对前所未有的黑幕和压迫,可这到底是他们不能从家族与爱情
中作出选择而已,想两者兼得的人不但显得狡猾,亦未免太过贪心,到最后失去
一切自是理所当然,同时亦是合情合理。
张颂奇把后脑紧贴在冰冻的地板上,朝上看向的方向,还是什么都没有。
理想是当然,阻止他们的人都会死过清光,妨碍他们的事都不会发生,自然
又和睦的相处着,从此幸褔快乐的过活。
如此他又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忘记了办公桌上还有一份急件正等着他签署,
忘记了管得他伤不伤心,世界还是在运作着,而每天最少都有一个人死亡。
所以当张颂奇听到门匙的响动时,他也忘记了,本来放在桌面的副匙早就消
失不见了的事。因而他只能惘然的抬起头,审视在暗角里整理东西,然后又被他
的目光惊了一大跳的身影。
「诶?你怎么这副样子了?」有人在跟他说话。z
而在罗洁诚走近并弯下腰以前,张颂奇就已经抱住了对方的腿,非常窝囊地
说着些软弱的话:「你到哪里去了?」
「哪里?今天又不是假日,当然是去上班啊。」显然是对他的问题感到错愕,
一声失笑过后,罗洁诚开始慢慢蹲下来去抱住他的身体。
「上班?」张颂奇傻了眼的,似乎去上班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也是要吃饭的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不然拿什么去交房租,水电费
啊?」摸摸他的头,一脸没办法的笑容,这样的罗洁诚变得十分的陌生,却也不
是未曾见过的模样。对了,就像很多年以前,对方一直想要向自己展现的可靠形
象。「啊,瞧你这样子的,是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喝点水?」
「你……」z
想要大声的说「不要为这种事情费心」、「你只要待在这里就好」,可当对
方稍有远离的意思,却只懂得以手足牢牢捉紧,穷于应付每一刻骤然的变化,就
连言语都无法表达焦躁的心情。只想他待在身边,只想说不要再突然不见了,在
慌张和不安的夹迫之下,张颂奇越看便越像个不解事的傻瓜。
「真是的,怎么会像个孩子一样的哦?」罗洁诚抚着张颂奇的肩膀,藉而亦
抚平了那件起皱的西装,看着外间零落的雨点不经意的微笑,他的说话里头平平
淡淡的,只留有惯常而熟悉的味道。就似在暗示这种事是常常发生,他们在这十
年来都没有分开过,是一种从相处里培养出来的,属于彼此之间的趣味。
指针踢踏踢踏的逐秒划过,偶然凝望着的时候,会觉得它一点都不动,转瞬
却已转了一圈。注意到这些的自己亦开始变得不正常了吧?藉由掩盖表面都无法
掩饰的这件事,己经逐渐浮现到日常生活之中。
「张先生?」突然室内回复了应有的光亮,露出错愕表情晃在面前的,是一
张陌生的脸孔。此时张颂奇才意识到,大概是有关于这位新人的初次汇报经已结
束,房间内的人都屏息静气,正等待他给予进一步的评价。
于是张颂奇便把左手从右手背上缷下,僵硬地把手腕扭转,用着生硬的线条
来描绘笑容,然后便开始掌心紧贴地拍出硬实的声音。这时他还没有把目光收回
来,只是毫无焦点地望向前方,无可无不可地说着:「很好,还不错。」
「谢谢张先生赞赏!」过于焦急地鞠躬的后果,是把桌上三叠的文件把身后
的一个同事撞飞到银河系上去。新人慌张地回头想挽救一切,不经意的又动到了
电脑的开关,重新又把刚才的简报再度播放出来。
想要收拾经已是太迟了,手足无措的后果,是连带那轻巧的手提电脑也一并
报销。对不起,对不起,新人似乎念呪般这样说过,而张颂奇只是轻轻一笑,并
无给予其它不悦的怪责。
这种情态似极某人了。一不注意到,张颂奇便又失控地陷入联想的泥沼之中,
似乎生活里所有事物都与罗洁诚有所牵连,就连一块他踏过的阶砖,都仍留有当
时的足迹似的。
打过的电话,撕开了的包装袋,就连一分一毫的零钱亦能促发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