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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上回是看到你了……」突然张颂奇的吞咽显得有点困难,他稍顿一
下,才向罗先生看去。「她说……她说你上回的打扮实在是太帅,让她很难为情,
不好意思去喊你。」
「哦,原来是这样。」他笑得把牙齿都逼出嘴唇外了。
张颂奇却只是低头又哄他一句:「谢谢你,罗先生。看来她对我有了好印象。」
已经搞不清楚任何理由了。
眼前的罗先生似乎没有一点怀疑,他仍旧笑得有点痴傻,看起来一副心满意
足的样子。
可张颂奇隐隐觉得,他其实是想看到那样的脸上青筋暴现,耳赤脸红,用着
平日温和的嗓子发出沙哑的指责,他甚至有点渴望看到罗先生没他办法,暴跳如
雷的模样。
他期待的是谎言被捅破的一日。
罗先生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个放纵孩子的傻男人。
他们并不处於对等的位置。
张颂奇笑了。爸爸的一条狗,理应是在在他下边的,为什麽会起了什麽对等
不对等的主意?
罗先生还在眼前努力的吞食意大利面。
他似乎也沾染到一点罗先生的痴呆了。
「啊,说起来这个……」罗先生把意大利面绕成鸡蛋的形状般,他勉强的张
嘴咬下,橙红色的酱汁就顺着嘴角滴去,是显得有点狼狈。「这个东西真是煮得
不错啊。」
「这只是很简单的料理。」张颂奇把义子悬空往罗先生一指。「你应该也能
胜任的才是。」
「我?我嘛……哎呀!」罗先生局促地摆动着身体,嘭一声,晃动的脚撞到
了桌子角,哇哇作叫。「啊!痛……」
他还是用着这种傻办法把有关餐桌的话题结束。
张颂奇不自觉的笑了。
等到罗先生腿不痛,肩不酸以後,他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握着海绵往碟子上搓,
上扬的泡沬飞到手臂旁,噗通,像好多美好的东西一样,一下又是一个。
罗先生未嚐不是有疑问的,只是他的好奇心却只比露珠儿大丁点。茫茫然然
的,他面对着一个未知境界,似懂非懂的,顺滑而下的摸索着。埋在那里的或许
不是什麽好的东西,就如同尸骸与蛆虫都是埋在地下一样,可罗先生心里却以为
就是宝藏。
其实,或许你问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些什麽。只是泡沬仍顺着发橙的
颜色下泻,惊觉前路却是未知的黑沉。水声鼓鼓,鼓鼓的响动,旋涡中冲走的却
是发银的亮光。或许是雨在打吧,或许是声音在颤动吧,罗先生的心情却很愉快,
随着那走调的哼歌,断断续续的滋润着心灵。
他莫名奇妙的感到高兴,就像老鹰看见自己初生的孩子一样不问情由。有什
麽在旋转着,即便不是水,扭曲也许亦会是个不俗的主意。罗先生知道自己的脸
红润了,而堤坝外亦泄漏出高涨的心情。一切都是这般奥妙,却又是顺理成章的,
罗先生就如酣醉於荷花池畔的拇指先生,世界是那麽广濶的,而他却只钟情於小
小的汤碗之中。
笔直的水流在手上泛起波涛,罗先生私下再整理一遍,心思却如同透明般纯
粹。他已经搞不清楚这是为了工作还是其他,只是隐隐的感到一股被认同的愉悦。
那是为什麽呢?彷佛占了教室中一个特定的位置,其实大可并不必如是的,却仍
旧感到舒畅快乐。
罗先生似乎许久都没有过这种感受事物的心情。依着布谷鸟的节奏唯唯诺诺,
每天重覆的动作似乎教他受到了某种心灵的劳损,可惜这又是不能投保的,否则
在罗先生丧失了灵魂以後总能得到金钱。
诚然这快乐不是金钱可比的,尽管存在着些许利益冲突,但罗先生并没有想
到老板表示加许的微笑。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当着个快乐的醉酒汉向旁人宣告
着重生的快乐,他突然从垃圾箱中被捡起来,洗过了污秽再放在明亮的地方晒。
对小鬼而言他似乎不再是些不是什麽的什麽,而是确实被赋予了手足,得以在小
鬼视线中活动。或许当以後发生些什麽事的时候,小鬼还能充当证人,明确表示
他记得确实有过这回事。
这是空气第一次为人类辨识的大日子。
他对今天的谈话感到非常愉乐。
那当然不是指当替身又或者是其他的,或许你仍未知道,今天是他们第一回
同桌吃饭。
11
※※※z ※※y ※※b ※※g ※※※
线和线的连接间有点偏斜,有人说因为那是人为的,
於是颜色和颜色之间存在空隙。
你把脚尖碰上。
开始享受着禁忌的愉悦。
※※※z ※※y ※※b ※※g ※※※
接着某种经由资料搜集的成果开始出现在张颂奇桌上。
同系列中缺了的一只模型经已补上,新进货的杂志合时出现在桌前,关於游
戏攻略的重点经已被圈好,当然小不得在日历上标明了考试以及测验的日期。通
告们签妥了被收进手册後,有时候张颂奇也忘了有这麽一回事了,可交付杂费的
入数纸,却已先一步存到银行,使得张颂奇往往只能辨认红蓝相间的底单。
若是某些美丽的童话总会说这是精灵做的,张颂奇虽然不致於否定,可亦没
有这麽浪漫。
这当然是人为的,一个可能会从中得到利益的人。
曾几何时张颂奇的语气也变得不再那麽肯定了,他的思想中总会出现几个幼
稚的念头,就似是个未老先衰的人突然得到所有他未曾渡过的青春这样。
就像所有不祥和吉兆一样,他所能知道的,往往只是一个预感而已。
星期六的下午,似乎已经变成了罗先生的例行公事那样,他总代替他去赴那
自己定下的约。要是天气有点坏,张颂奇会带着雨伞到车站等他,然後两个人步
行回家,中途要是见了什麽可口的小食就买下,阁下雨伞後对着糊了的纸袋笑笑,
然後两个人瘫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闪烁的光打到脸上。
罗先生总是什麽也不问,径自的在微笑,那掌心微凸的手掌拍在沙发背上总
能发出响亮的声音。曾几何时,张颂奇已经熟习了这种声音,就是一个人的时候,
耳边总隐隐鼓动着同样的风。他不知道应该称这种感受为什麽,或许这就是所谓
家庭的感觉。
家庭的感觉。张颂奇站在洗手台旁,两眼圆滚滚的盯着凉在竹架上待乾的碗
碟细看,突然他抽出了其中一只:「真是的,又没有洗乾净了。」
污垢的感觉是硬刺刺的,乾燥的颜色似乎在某一点的流动上被止住了,然後
发出痛苦的嘶叫。保鲜盒来蒸得过老的鸡蛋仍残留着,黄褐的颜色上泛起薄薄的
一片,这就是污垢的呻吟吧?张颂奇手中的海绵喷出一压白沫,然後就把这掩盖
了。
或许就是这种粗心大意的地方教人觉得舒服吧。张颂奇皱着眉,探索着每一
丝犯罪证据般盯着盒内看,摸摸里边的感觉,确定没油垢了,才又舒一口气来:
「要是洗的这样,还不如不要洗。」
经由相处,张颂奇渐渐发现罗先生的确是在某些事情上缺了一条,又或是一
打神经,而且是不可补救的先天性缺憾。张颂奇笑了。以往待在他身边的都尽是
些一丝不拘的人,虽然罗先生也很努力要做到滴水不漏,可那些粗糙的地方却总
能让他会心微笑。
「真是笨蛋啊,笨蛋。」像歌谣般哼着教张颂奇感到很愉快,虽然地位是有
差别的,但能这样肆意批评着一个年长者总教人觉得痛快。
他们总是腐朽的,而自己总是新鲜的,这种莫名奇妙的优越感总让人感到快
乐。
不过罗先生似乎却和他们不同。
诚然他是年长的,但确实是有什麽不相同……
然後在这个时间,门啪一声的打开,罗先生回来了。
「喂,我回来了。」他一边这麽说,一边急不及待地把领带给扯下来,然後
缓慢的拧拧膀子,似乎这样就能把所有的不愉快驱走。
然後他踏着皮鞋走入厨房,瞄了小鬼一眼,又说:「吃饭了吗?」
张颂奇拿着脏碟子,不知道有多渴望在罗先生脸上摔碎。
「不是要吃饭了吗?」回家就吃饭,似乎是罗先生脑中早已生成、理所当然
的概念。
「啊……」听说人生气至极的时候,往往是说不出话来的。
张颂奇脸色一沉,拉开了电冰箱,柔和的黄灯光一毫,影出里面空盪盪的一
片暗影:「听说今天是你采购食材的日子?」
小鬼的声音显得平缓而又有建设性。
「啊……」听说人受到震撼时,往往也是说不出话来的。
「吃饭!」罗先生突然拍掌一喊,吓得尴尬都跑到没边去了。「我们外出吃
饭好了!」
「到哪里?」张颂奇把头歪了边。到这边来那麽久,从来没听说附近有食肆
的,自然罗先生也没有带过他出门去吃过饭。
「其实呢……」罗先生脸上难得有点羞愧。「我们回家时不是常会经过一个
乡公所的吗?」
小鬼点了一下头,只留一双凶眼上抬。
「那後面呢……其实是一个大排档……」罗先生说话断断续续的好不乾脆。
难怪那头经常有一阵浓郁的食物气味啦,我还道哪家人吃的那麽香……
「所以你想?……」小鬼把手支起来随便罗先生决定。
「就是………就是去吃饭嘛……」他也不管怎麽了,一把拉过张颂奇的手就
往门外走。
恰时小鬼却低起头来:「我说啊……」
「诶?」
「这个礼拜六……我并没有约她见面啊。」屋外乱纷纷的灯影使人不太能看
清各种表情,张颂奇却接着开口了。「这星期,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时间会就这样过去,假若你以为这是永远,那她就是了。
12
罗先生看向左边,那是山光水色显然为一的地平线。
罗先生看向右边,那是百鸟齐飞好鸟争鸣的热闹湿地。
天是蓝的,地是宽广的,整天堆在那几平方亩生活的罗先生实在有点不适。
这一下随风吹过来天然的青草香彷佛都是毒药,甚至还比不得上模仿自然的厕所
香薰。罗先生把手抚擦在两臂的皮肤之上,无意识间总带着疑神疑鬼的神色往四
周打量,彷佛那致命的蚊害,会随时袭人而来。
其实罗先生认为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把大自然隔絶在外头的空调。
可这回是张颂奇亲口邀请他来的。罗先生把背包一整,好不容易才叹出一句
:「原来你喜欢这玩意啊?」
小鬼厉眼一凶有如猛兽急速扑来:「不行吗?」
当然是罗先生先退缩了:「嗯……。当然没什麽不可以的啦……啊!」
百鸟随着罗先生笨拙的身体下地齐飞,不时回首传来饱受惊动以及不满的目
光,虽然不是观鸟的季节,可疏疏的还是有几个人影,有心人纷纷露出「怎麽来
了个不机灵的?」的眼神,却没有一人愿意放弃自己的观鸟器伸出一双友谊之手。
人情冷暖罗先生是嚐多了,没想到……没想到这回是为了一班「禽兽」而受此对
待!
天啊!这是什麽世道!我咀咒你们!我咀咒你们掉光了羽毛就像上桌的火鸡
一般!
「你想要在这里躺到什麽时候?快起来!」就在罗先生在念着大悲咒的同时,
小鬼却一脸没有好脸色的蹲下来,看向这个全身伏倒在木板地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