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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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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楼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不扔?那你说怎么办?这么一个血块,是你抱着,还是我抱着?还是我们建个神龛把它供起来天天拜?”

曹娥秀也答不上来,只是哀哀地哭求着:“别扔他,求师傅大发慈悲,别扔他。”

一时僵持不下,曹娥秀哭得伤心断肠,秦玉楼则急得跳脚,吩咐锁上大门,不准人进出。同时严令班里姐妹不许走漏风声,他日若发现有一点闲言闲语传出去,一旦查出是谁传的,挑断脚筋赶出戏班,同时所有戏班弟子连坐,每人罚一年的花红。

秦玉楼这样一说,房中的所有弟子都跪了下去,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在外面多说半个字。

黄花迫于师威,走进房拿起痰盂就要出门。曹娥秀猛地推开众人,疯子一样披头散发地滚下床来抱住那个痰盂大哭,秦玉楼气得直吼:“去给我堵住她的嘴,她不嫌丢人,我还要脸呢。这巷子里的住户本来就成天伸长耳朵拉长脖子打探我们这里的消息,你深更半夜嚎丧,想把整个巷子的人都引来吗?”

秀儿看曹娥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就支撑不住了,心里十分不忍,鼓起勇气跪倒在秦玉楼面前说:“师傅,如果真要保密,这东西还是不拿出去的好。您也说,那些人本来就对我们这院子有着莫大的兴趣,现在师姐哭成这样,他们早就眼巴巴地等着看热闹了,我们这会儿赶着拿个沾血的痰盂出去倒,焉能逃过他们的眼睛?只怕明早就传得满城皆知了。”

秦玉楼不耐烦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秀儿小心地提议:“依小徒看,不如就地掩埋了吧,这样不用把痰盂拿出去现眼,大师姐也有了个念想处。”

曹娥秀立即磕着头道:“师傅,我最喜欢那颗海棠花树,就把我可怜的孩子埋在那海棠树下吧,徒儿求您了。”一面说,一面磕得咚咚响。

翠荷秀和其他几位师姐也帮忙恳求:“这办法好,像大师姐这样的美人,孩子肯定也很美,也当得起花葬了。”

秦玉楼终于朝黄花做了一个手势说:“算了,就照她说的吧,你们去海棠树下挖个坑,把痰盂放进去。”

黄花答应一声,很快就让老周拿来铁锹,两个人开始挖了起来。曹娥秀让人搀扶着,穿着血淋淋的裤子和绣鞋,亲自捧着痰盂出了门。在师傅警告的目光下,她没敢再放声哭,只是捂着嘴,无声的流着泪,眼看着她的孩子连同痰盂一起埋进了土里。

完事后,大家一起回到曹娥秀房里。秦玉楼坐在床前问了一些话,归纳起来,是三个事实,一个推论。

三个事实是:一,曹娥秀并未吃打胎药;二,她的身体并无任何不适,也就是,没有流产先兆;三,在左相府吃过饭后,她的肚子就一直隐隐作痛,但因为是私自怀孕,不敢说,所以才会那么沉默。

因此得出的一个推论是:左相府在给她吃喝的东西中作了手脚,这孩子不是自然流产,而是被人下药打下来的。

不用问了,这事百分之九十九是窝阔台的女儿,也就是阿塔海的老婆叫人下的手,做她丈夫的外室都不能容了,何况还想生他的孩子。

但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别说无凭无据,就有凭有据,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比照左相府的势力而言,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不然,他们完全可以瞅个四下没人的时候把曹娥秀用黑麻袋一套,几棒子打死了直接丢进臭水沟里——再彪悍一点,在大街上当众打死了都没什么,一个女戏子,死了就死了,戏迷惋惜归惋惜,谁还会替她舍命找左相家报仇不成?若说通过官府,只是一出笑话。

秦玉楼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沉默良久后,他只说了一句话:“娥儿,如果你还想活命,从此后不要再跟那个人有任何关系;如果你想死,那就当师傅什么都没说。”

第二折 (第十场) 争吵

秦玉楼走后,秀儿和师姐们给曹娥秀擦身子,换衣服,换床单,又提来好几桶水冲洗房间,但不管怎么冲,还是除不掉那股子血腥味。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秀儿给曹娥秀揶了揶被子,准备自己去厨房烧点水,忙到这会儿,她还没洗呢。曹娥秀却拉住她的手说:“今晚,你就住在我这里陪陪我吧。”

翠荷秀也起身道:“那我去帮小师妹搬铺盖,有小师妹住在这里照顾,我们也放心些。”

其他的人纷纷附和,秀儿便和翠荷秀一起先去那边屋里取自己的行李。

才走到窗外,就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不对。挤满了人不说,所有的人都对她怒目相向,看得秀儿心里毛毛的,可又摸头不着脑,这是怎么啦,啥时候得罪这些姐姐们了?

“师姐们还没休息啊?”陪着笑,秀儿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众多愤怒的目光中,想不到却是这群人中秀儿最喜欢,外表最俏丽,看起来最柔弱的俏枝儿首先发难:“你为什么要提议让她把那孽种埋在院子里?”

问这话的时候,俏枝儿声色俱厉,用的不是普通的问句,而是正义之师讨伐无道的口吻。

秀儿只得再次耐着性子解释:“我怕痰盂拿出去被外面的人看到了。”当时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她们明明也在场的,怎么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地打上门来问罪了。

马上有人嚷着:“看到了又怎样,丢的是那贱人的脸,又不是我们的。”

“是啊是啊,是她不要脸,跟鞑子怀了孽种,关我们什么事。”

秀儿努力争辩道:“可是真说出去,丢的是我们芙蓉班的脸啊,人家传言的时候,一开口也是‘芙蓉班的某某某’,对吧?”

俏枝儿上前一步,逼近她身边说:“你当别人是白痴啊,是‘芙蓉班的某某某’,重点是‘某某某’,不是‘芙蓉班’。你以为大伙儿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吗?无非就是想趁机巴结那个贱人,希望她以后多提携你,这样你就可以靠她的名气迅速串红了。”

“岂止,同时还在师傅面前露了脸啊,师傅都不能解决的疑难,她几句话就解决了,多能啊。”

“是啊是啊,现在这世道,才入门几天的小虾米都充能人了,我们还怎么活。”

一群人越说越激愤,几乎要把秀儿淹没在口水里,秀儿一人难敌十口,被她们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翠荷秀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各位姐妹们,小师妹初来乍到,不懂班里的规矩,如果有得罪各位的地方,我代她向你们道歉。但我相信,她当时会出那个主意纯粹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想尽早解决问题而已,不然那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小师妹年纪还小,足岁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哪有你们说的那么深的城府,你们也想太多了吧。”

“她是孩子?如果她当时站出来说话不是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我把我的脑袋砍下来给你。”

“就是,再说,马上就满十五岁的人,哪里还是什么孩子,要在乡下,这么大都出嫁自己生孩子了。”

本来就吵得不可开交了,偏偏还有一个叫玉带儿的唯恐天下不乱,用神秘而又恐怖的声音说:“听说被下药打掉的胎儿,因为怨气太重,有的会变成‘灵婴’,每天在埋他的地方游荡,因为他不是正常死亡,是枉死,不能转世投胎,所以必须找替身。”

有人惊惧的捂住脸:“天那,不会是真的吧,吓死我了。”

有人义愤填膺:“不行,一定要师傅把那个东西迁出去,不能埋在这里害人。”

更多的人指责秀儿:“都是你这个强出头的害人精,这下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

眼看吵嚷辱骂就要升级为群殴,翠荷秀见势不妙,一个箭步挡在秀儿面前说:“要骂人的人请回你们自己屋里骂,我累了,要休息了;要迁坟的去跟师傅说,迁不迁都是师傅说了算;要打人的请自己掂掂斤两,够不够资格教训小师妹。就算小师妹做得不对,也有师傅教训她,你们这么多人,又都是师姐,怎么,想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也不嫌丢人!我数三声,再不出去,我就喊师傅来评理。”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翠荷秀担忧地看着秀儿说:“小师妹,在班子里,最怕的是犯众怒,你这次好像犯了众怒了,以后可怎么办?你平时表现得太好,她们早就看不顺眼了,这会儿你又强出头帮师傅解决问题,同时讨好了师傅和大师姐,她们当然要眼红了。”

秀儿长长的叹息道:“我当时只是不忍心看大师姐那样,哪里想到这许多?她们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真是因为看我不顺眼,不管我怎么做她们都能找到由头对付我的。”

翠荷秀也点头道:“戏班子里就是这样,你没出息,别人瞧不起,拿你当仆役使唤;你有出息,又有人嫉妒中伤,总之做人难那。”

说到当仆役使唤,秀儿忍不住问:“我见师傅一有什么差使就大喊‘黄花’,从不喊其他师兄,是不是黄花师兄比较没出息?”

翠荷秀说:“可不就是,黄花在台上只能跑跑龙套,台下,就成了杂役了。”

那,“曹娥秀大师姐也是因为‘强出头’得罪她们的吗?”

翠荷秀摇着头说:“那倒不是,大师姐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总是窝在自己屋里,练功排戏才出来,平时什么事都不管的。这两年她已经很少回来了,差不多每次一下戏就有人接出去了。”

“那她们为什么不待见她?”

翠荷秀想了想答:“恨她傲慢,眼里瞧不起人吧。”

秀儿冷笑道:“可不又来?我说话是多嘴,是强出头;大师姐不说话是傲慢瞧不起人,翠荷姐,怎么做都没用的,她们总能挑出刺来。”只要你比她们强,她们就会妒恨。

所以对戏班姐妹之间的勾心斗角,曹娥秀比别人的体会更深,因为她不巧就是那只“出头鸟”。如果够平庸,也许不会有这种成为众矢之的的烦恼,但相比较而言,秀儿情愿选择这样的人生。有人嫉妒,正说明自己有让人嫉妒的优势。

不过,翠荷秀有一点说对了,逞强的确更容易招致敌对,曹娥秀那样高高在上,她们虽然背地里骂,可是不会当面吵嚷挑衅。

想到这里,秀儿走过去诚恳地对翠荷秀福了一福:“翠荷姐,谢谢你帮我解围,秀儿知道错了,以后凡事不再轻易开口。”

翠荷秀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说:“这些事,其实不必放在心上,你只要好好练功就是了。等你正式登台,成了班里的台柱子,能为班里挣来名声挣来钱财,她们就算心里再嫉妒,当面也不敢说你什么了。”

“多谢翠荷姐指教。”

这时解语花走进来说:“听说俏枝儿带人进来闹事了?那蹄子,不敢动大师姐,就把气撒在小师妹头上。凭良心说,今日这事多亏了小师妹想出这个折衷的办法,不然大师姐一直这样哭下去,刚小产的身子如何受得住,好了也会作下病。师傅也下不了台,这师徒俩闹翻了,对戏班有啥好处?俏枝儿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成天扮千金小姐,骨子里就是一泼妇,你看哪次的事不是她挑起来的?”

“嘘,你小声点,你还站在门口呢,就不怕她们听见了。”

解语花忿忿地说:“你放心,她们去师傅那边了,隔壁没人。”

见秀儿闷闷不乐地坐在床铺上,解语花走过来蹲在地上对她说:“小师妹,你没做错,不用怕她们,师傅是明白人,不会听她们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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