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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重复在自己心里的承诺……
心里一酸,耶律大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匕首“铿锵”掉在木地板上。他再也憋闷不住,转过身去,扑通一声在燕王妃面前跪下!
他浑身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重德,你想说什么?”
燕王妃冷眼旁观,早已看得一清二楚。而她此时却佯为不知,故意发问,耶律大石实在不知如何才能说服母亲,心乱如麻,只能呆呆的跪在燕王妃面前,用企求的目光看着她。
燕王妃看一眼面前神思昏聩的儿子,再看一眼一边垂头不语的赵苏,眼里闪出刀锋般的冷冽憎恨,然而再看一眼跪在面前的耶律大石,她毕竟为母之心,也怕逼急了儿子,捅出什么乱子。当下缓缓道:“好了!重德,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自甘下贱,让为娘伤心。既然你千方百计要护着这个狐狸精的儿子,为娘也没法子,今儿就饶他一命吧。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提高声音道:“将他打入奴籍,明日随本帐头下户,出关牧羊!”
宣和四年冬。关外。
雪落无声。
一个孤寂的人影,在一片皑皑中走过,提着沈重的水桶,脚步踉跄。
冰天寒地,连手指都几乎冻破,哪怕有过大的皮裘袖子裹着,依旧痛得钻心。
脚上穿的破靴子,挡不住风雪的侵蚀。虽然命运坎坷,脚趾头毕竟还是娇嫩,在严寒的侵蚀里早已冻僵。
这就是宋国的三皇子赵苏。
三皇子?
想来真是可笑。
少年抬起头来,苍白的脸几乎要跟四围的景色融为一体。他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是笼罩在风雪里的大漠。更远处,是绵绵的山峰。
三皇子这个名号的出现,似乎跟随而来的就是厄运。
贵为皇族,多么吓人的身份。于他人本是如珠如宝的福分,与自己却是卸之不掉的厌倦。
回首望去,农奴们居住的帐篷,在远远的地方,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早已看不见了。
这不是一个逃走的好机会吗?
少年心里一动。
许是从小的遭遇,他已习惯不再对任何事物抱有希望,不再对任何事物执着,可这并不代表他会甘心为奴为役。
他仍下了木桶。
桶里的水早已结了一层薄冰,就算落在雪地上也溅不出一点水花。
在雪地里茫然地走去,不知该往何方。
茫茫红尘里,有人等处,就是家乡。
有人在等我吗?
有吗?
只怕搜遍黄泉碧落,也找不出这么一个人吧。
想到这里,心胸里突然有一个影子掠过,但随即归于无形。
走了不知多久,赵苏又累又渴,脚步都开始发软。
更累的,应该是那种毫无方向感的茫然吧。
他支撑着,还是往前面走。虽然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哪里,只要能找出一片生天。
“哇──”
是错觉吗?
仿佛有孩子的啼哭声?
赵苏敏感地竖起了耳朵。四下里谛听,全无声息。再屏息细听,“哇哇哇哇啊──”,果然又穿来了孩子的哭声。
这么大风雪,是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吗?
然而也可见,这里离人境已不遥远。
当下他毫不犹豫,向着声音传来之处奋力提足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就看见前方嶙峋在雪地里的一大片山脉,越过山脉,已有树林田野,而且风雪之声,也远不如先前猛烈。
赵苏松了一口气,听哭声响亮,竟是从近处一山洞里发出,慌忙寻路进去,一路查看。
山洞里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冻得抖抖索索地坐在地上,双臂抱着小身子,哭得好不可怜。
一见有人进来,他立时止了哭泣,抬起头来一看不是他认识的人,小脸又垮了下去。继续啜泣起来。
“你怎么了?是走丢了吗?”
看清楚眼前跟自己冻得一样抖抖索索的人不可能会有敌意,孩子看着赵苏的嘴型,一脸茫然。
赵苏突然明白这该是个异族的孩子,大概听不懂汉语。
此时既然无法沟通,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看这个孩子冻得缩成一团,心里好生可怜,连忙自己也盘腿坐下,解开皮裘,将孩子拥进怀里。
孩子开始有点抗拒,但明白他没有恶意之后,反而象只小老鼠似的,使劲往他的怀抱里钻,也不哭了。
两人偎在一起,听着山洞外的风雪声渐渐寥落。这时候温暖上来,赵苏身上的雪花都融化了,流淌下来湿了一地,方才被冻僵的手指和脚趾,这时候也渐渐恢复了知觉,又麻又痒,疼得钻心。
低下头去,却看见怀中的孩子仰脸看着自己,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使劲儿地笑。
看着这样天真的笑脸,赵苏也不由微微一笑。
那孩子看着他浅淡的笑意,突然一呆。
过了不久,果然这孩子的家人就寻来了。
几条剽悍大汉,穿得煞是华丽,明明是风雪天,偏能急出满头大汗。
飞剌剌奔进山洞,一看见这孩子就齐齐跪了下去,喊了一声什么。这孩子却处之泰然,生气地板着脸说什么。那几个大汉闻言连连叩首,竟象是请罪模样。
赵苏看得暗暗心惊,早已明白这孩子绝非普通人物。
他最不愿跟权贵之人打交道,这时不由懊悔不迭。
却见那孩子指了指了他,说了一句什么,随即有大汉脱下身上皮毛外袍,走到赵苏跟前,不由分说地将他裹住,随即把他一拥出洞,虽然神色恭敬,竟然不问他的意见。
赵苏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他生在皇家,早已见惯豪门人物的我行我素,何况他此时困倦难支,也实难支持,只好由他们去了。
出了山洞,雪地里早有良驹等候。
走近马匹,赵苏才发现这些马身上的鞍辔竟然全是纯金所制。他心里一惊,更知这孩子身份不凡,心里更添不安,一瞬间真想逃走。
然而大汉之一走近他,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躬身行了一礼之后,竟然把他一下子给抱到了马鞍上。
那个孩子也在侍卫的护持下骑到了马上,还对赵苏笑了笑。
一行人打马出发,由于语言不通,赵苏也没法知道他们是谁,上哪儿去,只好默不作声。而他困顿过甚,此时稍有松弛,睡意便已袭来。他跟随着胯下骏马奔驰的节奏摇摇晃晃,眼睛都快睁不开。到最后实在支持不住,眼睛一闭便昏沈了过去。好象有人在耳边叫了一声:“小心!”
似乎是……很稚嫩的声音。
睁不开眼睛。──好困……
“你醒了?”
……好温柔的声音。
脚步声……有人在轻轻走进室内。
是谁呢?
赵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仍然浸泡在睡意里,然而那春风般的声音,让他很想知道那是谁。记忆里,除了父亲赵顼,几乎没有人会有这种可以让他联想到慈爱的声音。
啊……父亲……父皇啊……那个最亲爱却早已远逝的人……
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中年男子的俊秀面庞。温柔的笑容,让赵苏没来由地涌出一阵亲近感。
“来,坐得起来吗?我扶你。”
男子挽起帘帐,把赵苏扶了起来。又说:“你一定饿了吧?我已经吩咐给你备好饮食了。你的衣服已经脏了,穿这一套吧。”
他指指床头搭着的一套袍服。大概因为身处内室,并无旷野风雪里的严寒。所以全是布质的轻便服饰,没有沈重的毛裘。赵苏注意到窗下摆着黄铜火盆,看来炭火里还加了精致的香料,烧得满室里都是沸沸扬扬的暖香。
突然从外又传来脚步声,沈重有力,仿佛在宣示主人刚硬的个性。
“你不好好休息,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走进来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剽悍的五官仿佛就是大漠的精华写照。他对着先前进来的中年男子生气的问,但是语气之间,仍可听出满满的宠溺。
何况黝黑的脸上虽是一脸严肃,嘴角却含着笑意。
走到室中央站定,长臂一捞,就把先前进来的中年男子紧紧圈定在怀里。也不管是不是还有一个少年静静地在看着他们,一手端定怀中人的下颚,就将专横的阔嘴压了下去。
“唔唔──仁──你──”
被他吻得始而满面通红随即透不过气的人使劲地在抗拒,却完全挣脱不了他那钢铁般的手臂。最后只能臣服在他的肆无忌惮之下,仰脸任他狂乱亲吻。
一旁的赵苏看得目瞪口呆。
这样的情感,明明离经叛道,却有人能做得如此泰然自若吗?
他惶惑地移开视线,心里突然一动,有一个影子轻轻一闪……
这影子如云烟一样闪过,随即回到现实。
咦?那个小孩子呢?
这半天遭遇,委实梦幻离奇,赵苏也捺不下心中的好奇心,实在想了解这些人究竟是谁?
面前的两名男子,那高大者,虽然衣者朴实无华,然而除了看着身畔的人时,会有瞬间温柔,眼光旋转处,竟是凌厉万分,何谓“不怒自威”?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吧。
而那个先前进来的中年男子呢,看起来要温和懦弱得多,不过神情态度之间,总觉还是有一股贵族气概,虽然都是无心之间自然流露,却决非凡人所能望其项背。
赵苏从小生在天潢贵胄之家,对这些旁人难以察觉的些须小事最是清楚。
他环顾室内摆设,粗陋之中自有华贵气象──高足瓷碗,玉壶春瓶,海棠长盘,鸡冠吊壶──他在耶律重德那里盘桓了一段时间,自然知道鸡冠壶是辽国特产──难道这里还是辽国的地盘?
那先前进来的男子已经挣脱了同伴的怀抱,虽然脸上还有一点红晕,却已经态度雍容下来,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赵苏,道:“好了,快穿衣服。过来吃饭吧。”
虽然是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他态度却是如此自然而亲切,那深蕴在话声中的温柔,几乎教少年情不自禁地要堕下泪来──好象──父亲──
父皇赵顼的决意求死,不顾而去,始终是他心头上挖揪不去的一团疼痛。
两年前,那么疼爱自己的父皇,明知道死境在前,仍是抛妻舍子,决意而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其他比挚爱的娇妻幼子更重要的东西吗?
这么多年来,在忍受慈宁太后的疯狂折磨的同时,心底挥之不去的,就是那种被最亲爱的人无故抛弃的凄怆感受。
没有缘故,没有征兆地,突然就被这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至亲先后抛弃的感受,谁能理解?
何况,那时他还只是个习惯了父母温暖庇护的孩童啊……
“怎么了?看你好端端的发起呆来了?”
中年男子看赵苏没动静,诧异地微笑着又催了一句。
“好了,天祚!我们先过去吧!”
他的同伴不太耐烦了,绷着脸催了一句。
“好。那我们先过去吧。”
被叫作天祚的男子显然个性随和,对于同伴的粗鲁态度也不以为意,向赵苏轻轻一笑就准备走出去。
“──那个──那个小孩子呢?”
赵苏突然又想起,还是问了一句。
天祚回过头来,一楞:“什么孩子?”
赵苏也一愕:“那──那个和我一起的小孩子啊!还有其他几个人,是他的侍从。”
天祚狐疑地看着坐在床上的赵苏,似乎是在掂量他是不是睡昏了头,半晌才迟疑地道:“小孩子?侍从?──可是,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是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啊。”
“啊?”
赵苏真是摸不着头脑了,他心里奇怪──难道先前碰见的那个小孩子和那几条大汉都是自己的幻觉不成?──还是雪里诞生的妖精?──还是方才的梦境?
不是,那么真实!赵苏可以肯定那绝对是现实!
可是,为什么他们又丢下自己,偷偷离开了呢?
见他不再发问,天祚只当这少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