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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指过处,陡听宗钟发出一声闷哼!哼声虽然不响,却是沉闷无比。显然,那是经过极力忍受,而仍然忍受不住时所发出来的哼声。
夏妈心里一阵难过,暗自谴责道:“都怪我害了他!”但此时此地,一个倔强到底,一个正逢盛怒,事成僵局,除了干自着急,教她又能如何?
室中变得一片寂静,只有宗钟重浊的呼吸声音在艰涩地抽送着。
就只错眼工夫,宗钟已是遍体见汗,业已结成豆大汗珠,雨一般地淌个不停;还有那呼吸也愈来愈短,愈来愈促,短促得下气接不着上气。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纵不出口讨绕,却也难免哼声不绝,但像他这等只是咬牙忍受,从不哼出一声来,可说是绝无仅有。
甘草见了,也不禁暗暗心折,但表面上却连声冷笑不止。
夏妈掌上灯,走近宗钟身边,佯劝道:“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反正他又不在这里,你说出来有何要紧,可必自找苦吃?”
她苦苦思索,才想出这是暗示他胡乱抬出一个人来,暂时应付过去,再设法助他脱逃,用心不可谓良苦了。
宗钟听了,猛抬头睁眼,瞪住甘草厉声道:“就是甘草领我出树林的!”
夏妈大失所望,暗恨道:“你这不是自触霉头!”
甘草勃然大怒道:“姑娘要你尝尝‘百穴会师’的味道,看你说是不说。”气咻咻地站起身来,往宗钟面前走去。
这时客厅外面,忽然有人探头望了一下,夏妈乘机喝道:“外面是谁?”
甘草停步回望,门口一个短小精悍的四旬汉子,现身出来,向甘草施礼,甘草向夏妈一呶嘴,迎上去截住来人到门外去了。
瞬息回来,凑在甘草耳边悄声道:“刚才赵香主是来请示北面埋下的硝磺火药,现在要不要收起来?”她用的是传音入密功夫,也乘机讲给宗钟听了。
甘草毫不避讳,大声道:“一切复原,各守岗位。”她自以为宗钟听这两句话是无妨的,殊不知宗钟因为听到夏妈刚才的话,一切都了然了。
夏妈赶到门口转告了那人,回头见甘草满脸肃杀向宗钟走近,知道自己再不出手,宗钟便难逃“百穴会师”的毒刑!见宗钟虽然仍强充硬汉,事实上已萎靡不堪,便眼下的酷刑,已自力不胜支,怎能再禁得起残酷绝顶的“百穴会师”毒刑?眼看甘草已在宗钟面前站定,不紧紧张得心房突突猛跳,忖道:“我能忍心眼睁睁见宗钟吃这等绝对无法忍受的毒刑?……然则我就此废弃几月来更名改姓,易容乔妆,委屈事人的前功么?……”
在两难兼顿的情形之下,不觉犹豫起来。
这不过瞬息间事。
就当她犹豫不决的一刹那,甘草突然不声不响,出手如电,纤指陡往宗钟头顶百会穴上点去。
夏妈猝惊之下,抢救不及,猛听宗钟“啊”地一声厉号,宛似猿啼狼嗥,凄厉至极,静夜听来,尤增惊怖!
甘草望着周身抽搐,面部痉挛的宗钟,连声冷笑道:“是汉子就莫叫!”
夏妈只觉五内如焚,再也按捺不住沸腾的怒焰,力持镇定,慢慢走到甘草身后,暗以无风掌力,猛抬右臂,劈了下去。
掌已出手,陡然想起自己还不懂得解卸“百穴会师”的窍门,若将甘草一掌劈死,宗钟如何救得?
还是治住她的好。便又收回掌势,改以点穴手法,不防甘草恰在这时突然回过头来,见夏妈满面惊怖,惊问道:“你在干什么?”
夏妈一惊,随即笑道:“我被他那一叫叫得吓住了!”
甘草这才释然,倏又面浮得色道:“他若熬得过一刻时光,我便服了他了。”
夏妈心中骇然,正待不顾一切,强硬出手,厅外又传来脚步声音,先前那姓赵的香主站在门口施礼道:“赵宣威有要事通禀二先生。”
甘草命他进来,赵宣威入厅,垂手说道:“启禀二先生,适才有人回山,捎来口信,说大先生明晨回来,教主面前,请二先生代为先行禀报。”
甘草一惊,心说:“果然没杀掉赫连表!”忙问道:“那人说大先生一人回来?”
赵宣威道:“还有英姑娘同行。”
甘草花容失色,挥手命赵宣威退下。
夏妈心念猛动,趋到甘草侧面,一面向她附耳低言,另外一只手则暗暗紧抵在她背心志堂穴上,只待她不依,便先点昏了她,再迫她解卸宗钟的毒刑。
甘草茫然不知,只道夏妈一片好心,连连点头道:“我把他交给你了!路上可要隐密一点,莫让别人见到了。”
夏妈喜不自胜,连声答应不迭。
甘草忙在宗钟四肢及前后心处大穴,各自拍了一下或两下,宗钟痛苦立止了,但因麻穴被点,仍旧动弹不得。
夏妈探首门外,四望无人,捧起宗钟,一径向北面跑去。
奔驰中,夏妈停步悄声问道:“我现在便解开你的麻穴,你能突围么?”
“不行,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还痛么?”
“不痛,我相信行上一回功就能复原的。”
“那我先解开你的麻穴好了,可是你仍得装成没解穴道一样啊!”
“那样反而不好,我能够自己冲开穴道。” “真的?有把握?”夏妈半信半疑,切实紧逼一句。
“真的!”宗钟惦念着另一桩事情,问道:“和大先生去九连山的姑娘是谁?”
“你没听到是‘英姑娘’么!”
“哪个英姑娘?姓什么?”
在宗钟想象中,以为绝对不是陈菡英,但因过于关怀,所以仍免不了有这一问。
夏妈从甘泉那里知道宗钟和陈菡英的一切,因不愿使宗钟伤心,于是诓言道:“姓赵,你认得她?”
宗钟放了心,连说不认得。
夏妈将他抱往一处并排三间的房舍门前,轻轻举手敲门。
门启处,一个十六七岁,病恹恹的丫环探出头来,一眼望见夏妈抱着宗钟,立即延入屋内。
夏妈将宗钟往床上一掼,含笑说道:“二先生命我把他交给你,教你好好看管,莫教他跑了,也莫叫别人看到了。”
那丫环认得是宗钟,忙道:“那怎成,婢子便不生病,也未必看管得了,何况目前正在病中。”
夏妈笑骂道:“死丫头,他点了麻穴,你还怕他何来!再不,你自己回二先生去。”
那丫环也笑道:“夏妈妈就是喜欢拿二先生压人,好了好了,您回去休息去吧!”说时,一面走到床边,伸手再又加点了宗钟的昏穴。
夏妈不便拦阻,怀着鬼胎回去见甘草,甘草命她去歇息,她自己则仍在房中踱来踱去考虑着她切身的一件大事。
她独自往来蹀躞,埋首沉思,时而皱眉,时而蹙额,一时陷入了痛苦的深渊里。
人逢愁思,时光最易消逝——
梆柝三响,把她从冥思中惊醒过来,她像是决定了一件什么大事似的,突然右拳在左手掌心里重重击了一拳,随即面浮杀机,在抽屉中翻寻一阵子,阴沉沉地低语道:“我就是这么决定了!”
话声中充满了杀伐气味,恰似号角猛响,千军万马突在喊杀连天一般,子夜袭来,十足令人悸怖!她全速扑奔那并排三间木屋,相距还有好远好远,便听出木屋里面传出异样的男女喘息声音。
顿时怒上加怒,暗骂道:“好一双寡廉鲜耻的狗男女,此时此地,偏有这等兴致。”怒火中烧,一脚踢开房门,争瞥之下,不觉怔在当场。
只见宗钟和衣仰卧在木榻之上,丫环绿玉衣着整齐,站在床缘,一双大腿紧紧夹住宗钟的两只大腿,两手十指把宗钟的两臂牢牢反按床上,两人都是满头见汗,喘息连连,现出极是吃力的模样,显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回龌龊事情。
破门之声把两人惊醒,绿玉回头见是甘草,喘着气大叫道:“姑娘快帮我把他按住!我实在……实在……支……支持……”
话声未了,突然咕咚仰面倒地。
宗钟一旦失去压力,霍地挺身跃了起来,立刻抢扑甘草,急切中打出他那一招惯于使用的“车前马后”!
甘草蓦吃一惊,百忙中无暇估量敌我实力,信手拍出一掌拒敌。
她掌势用老,立刻后悔不迭!宗钟内力深厚,又是猛扑而来,力道何止千百斤,实是自己这信手一拍可以抗衡的。
但事实出她意料之外,双臂一交,忽见宗钟一个身子摇摇晃晃退了几步,竟然立足不稳,仰面跌在床上。
甘草反应何等快捷?宗钟身子刚仰,她这里已出手如电,纤指连点他胸前“璇玑”、“华益”、“中庭”三大要穴,但见他身子一弹,便即昏了过去。
要知“百穴会师”这等毒刑,霸道无比,较之“错骨分筋手”也不稍逊色,乃是“卜二”夫妇研讨出来的独门厉害刑法。
宗钟受刑时间虽然短暂,却也熬禁不住,当他解除这等毒刑之后,痛楚因然全失,但四肢百骸,恰散了一般,浑身使不上一斤力道。
一直到许久以后,他体内的独特真气,经过这段长时间流转,渐渐地,自然而然地集结起来,慢慢周行全身一百零八穴,十二重楼,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地环行不息。
每次真气周行,遇有阻滞之处(按即穴道点闭之处),便本能地设法通行,次数一多,那阻滞之处,也就渐渐通畅了。
自然,这并不是每个练武的人都能办到的!宗钟所以能够如此,则是因为他有过奇特的遇合。
饶是如此,只因他穴道初解,功力尚未全复,所以对付一个病中少女,仍然不能得心应手。
这是补叙,表过不提。
这时丫环绿玉已苏醒过来,她吃力地苦笑道:“得亏姑娘及时赶来,若再迟来片刻,他挣扎着一走,婢子便没法向您交代了。”
说话的时候仍然断断续续,不能一气说完。
灯光之下,但见她一头青丝,散乱地覆在那张娇怯怯、俊俏俏的面孔上面,越发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来。忙怜爱地扶她坐起,左手抵在她的背心命门穴上助她调气,一面柔声道:“傻丫头,你在病中怎好去解他的穴道。”
“没有呀!”
“那么是夏妈中途替他解开了?”突然而发,显示出她对夏妈的生了疑心。
“您错疑夏妈妈了!”绿玉想起夏妈平日非常痛爱她,本着良心替夏妈辩护道:“夏妈妈送他来的时候,还说他只点了麻穴,嘱婢子好生看管,是婢子正在病中,生怕有甚意外,当时又加点了他的昏穴。”
甘草大是迷惘,喃喃道:“那他的双重穴道如何解禁的呢?……”
绿玉深如甘草疑心特重,又极手辣心狠,急于要说清自己,忙道:“这个婢子也不知道;婢子怕被旁人闯进来看到他,将他用棉被裹着,放在床头,婢子自己宁愿不避男女这嫌,就在床这头和衣看守着,大概隔了个把时辰吧!那棉被突然动了一下,婢子尚不以为意,后来每隔一盏茶时就弹动一下,等婢子揭开被子看时,他却又昏迷不醒,婢子这时不敢躺下,瞪起眼睛瞧着他,倒要看他如动法。
隔了大约一顿饭的时光,陡见他两腿伸动了下,婢子吓得跃下床来,又见他吁了口长气,手也动弹起来了!婢子不敢怠慢,顾不得有病,想去扣他腕脉穴,哪知刚一伸手,他猛地坐了起来,婢子情急之下,就将他按在床上,再用两腿牢牢夹住他两只腿,当时用尽了全身力道,仍然无法将他制服,正当疲累到了极点的时候,你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