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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文谦和晏北寒不是岳小舟唯一要费心的事。在他们二人离开后,岳小舟便让陈管家派两个人分别去了船厂和运局。
消息是同一时间送出,可请燕素雪和沈旬过府的时间却有先后。
下午艳阳高照的时候,林静慈到了。
其实,岳小舟早已猜到,即便燕素雪和她恢复了往来,可还是冷淡漠然,自然会让林静慈只身前来。她只觉好笑,近来,她表面对燕素雪谦和有礼,实际却是打心底地不愿意与之亲近。今日之事,这林静慈也足够了,燕素雪没来,倒正合她心意。
“大小姐,师父她身子不大爽快,就让我带上你要的东西来了。”林静慈走入书房后恭敬地说道。
“身体要紧,”岳小舟笑着示意她上前,“你办事我也信得过。”
“这是大小姐要得图样,”听到夸赞的林静慈面色一红,急忙从斜挎的黄杨木小箱中拿出几支小臂长的竹筒来,一一打开,“这都是载重五百担以下的船只。”
岳小舟将图样摊平后用镇纸压好,仔细端详起来。
其实她是在乘船回三川出事之前想到的这个事情。记忆里二十岁这年夏天,云河平原大旱,川江的三条支流上游水量剧减,以至于当年岳家的大船都无法将货物送到上游的市镇。如今既然她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自然要未雨绸缪。岳家多年经营内河航运,主要运输线路都是由万担大船承担,再加之川江、白衣江、云水、毓水以及帝新渠和帝青渠的河道大多宽深,船只自然是越大越好。只有一些要运送到小城镇的直达货船才特别使用载重千担左右的船只。岳小舟在信里写到了希望燕素雪能带来载重五百担以下船只的的图样,这些小船岳家运局正在通航的只有大概十数条,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枯水期,岳小舟决定挑选出合适的船型命船厂在今年秋天前一直加紧修造。
“大小姐,师父让我问你,为何忽然心血来潮要看小船的图样,现在船厂人手虽然足够,但各司其职没有空闲,如果只是玩乐的话……师父说还是暂且缓一缓。”林静慈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斟酌后才说出口,岳小舟明白燕素雪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婉转,她将目光从船只图样上移开,对着有些局促的林静慈笑着说道:“我执掌岳家这几年你可见我意气用事贪图玩乐过?”
林静慈摇了摇头。
“这不就结了,难道在你心里我岳小舟就是个挥霍家财的败家子?”岳小舟的话七分戏谑三分认真,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和燕素雪不同,林静慈性格柔和平顺,心思细腻,岳小舟知道自己即便能留住燕素雪也无法与之相处融洽,不如多在林静慈身上下些功夫更为实际。如果说对燕素雪需要谦让迂回的话,那么对林静慈不如更有些手腕。
果然林静慈瞪圆了杏眼一时结舌,“大小姐,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不等脸色忽白的林静慈组织好语言,岳小舟便笑着打断,“我不过是说笑而已。来,正事要紧,你说如果白衣江、云水还有毓水这样的支流遭遇天旱枯水,什么吃水的船合适行驶?”
一提到与船只有关的正事,林静慈马上正色,秀眉也因为思索轻轻蹙起。这个间歇,岳小舟扫了一眼林静慈带来的五个船只的图样分别是老盐船、锦造三板船、满江红、明塘船和莲州船,船只的载重以及特点都在一旁标明仔细,岳小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燕素雪做事细致认真。
“这三条河如果枯水那一定是先从毓水开始,”思量之后,林静慈说道,“毓水相对而言浅一些,沙洲也较多,恐怕只有锦造三板船这样灵活的平底小船才能渡过。”
岳小舟一面认真听,一面取出纸笔记下,又拿出一张东陆的水系图来铺在桌子一侧,方便林静慈为她指点。
“白衣江水流湍急,水量大,即便枯水千担的船也足够了。”林静慈指了指地图上的白衣江,对岳小舟说道。
“不,”岳小舟回忆起曾经的情况后皱眉道,“千雪城的玉矿和铁矿都走白衣江经三川再往南境,矿石吃水深,绝不能多于七百担的载重。还有,白衣江上游支流乱月河沿岸多是靠伐木为生的村镇,浮阙山许多珍稀木材山珍都要靠这条河南下,一旦水流减少,大船不能北上,而民家的小船无法装载木材,所以只能靠吃水适中的船只来分批次运送。”
林静慈一怔,没有想到岳小舟居然对哪条支流以哪些货物为主都如数家珍,再加上岳小舟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不觉钦佩起来,“大小姐说的对,是静慈没有考虑周全。”
“你是船厂的人,又不熟悉运局和总柜的事,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岳小舟看到林静慈眼中闪动着光亮,竟有些像岳鸢时不时看自己的神色,“我是岳家当家,这些事必须知晓的。”
林静慈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指向地图上的云水,“云水河道宽阔,暗流又少,枯水后倒是更适合南境造的老盐船,而且这船好驾控,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官府用在南境复杂的河道中往来穿梭运送盐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云谷城多是进出什么样的货物,老盐船的货仓用来运盐巴谷物一类极为合适,但如果是怕磕碰的东西……”
林静慈的话也难住了岳小舟。如果是从前,那云谷城大多是运送一些茶叶、瓷器以及南境的特产,木材和矿石也有一定需求,因为当时的云谷城是云河平原上最繁华的市镇,富庶安乐,粮食也可以自足,浮阙山脚下盐井所产的桃花盐更是名誉东陆。可现如今云谷城的一半化作了废墟,连年战乱也使得云河平原少有耕织,这样一来原有的资料都用不上了。
还有云谷城码头的事,到底齐睿白也没有给她一句准确的消息。
正在岳小舟愁眉紧锁之时,忽然门口传来陈管家的声音。
“小姐,钊王的亲卫正在大厅等候。”
岳小舟心中隐约觉得事态有变,如果只是一般消息,齐睿白只用书令就好,何必兴师动众派人前来?还是这只是为了威慑自己?
略微沉吟后,岳小舟开口说道:“叫人好好伺候,我马上便去。”说罢岳小舟低头看了看满案的船样地图和笔记,又看了看一旁的林静慈,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静慈,你先回船厂,晚膳之前我让人将这三条河的货运概览给你送过去,你为我理出一个造船选样和数目的单子来。”
“我?”林静慈猛地一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岳小舟,“大小姐,我……我恐怕……”
“你和燕工学徒也有十几年了,我有多信任燕工就有多信任你,”岳小舟将手搭在林静慈的肩上,缓缓说道,“只是这件事有些急,你最好三天之内将拟单交给我。”
“可是大小姐又怎么知道今年云河平原会枯水呢?”
岳小舟不能将自己重生的事实说出口,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于是她稍加思索后轻轻一笑,“今年春的雨水太少,河流已有减水的趋势,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这批船赶在七月前造出来一是以防万一,二也能趁着春季北方开山后木材价格便宜省去些银子。”
“大小姐英明!”林静慈的眼睛又开始闪烁,“静慈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大小姐的期望。”
☆、黑云欲压城
离请沈旬到岳府的时辰还早,岳小舟命人送走林静慈后让忍冬为自己简单整理一下仪容便去了正厅。
“岳小舟见过王爷令使。”岳小舟走上前去颔首一拜,恭敬有加。
“岳当家有礼了,在下有命在身,王爷有令,不日三川城新任城守即将到任,希望岳当家亲自到码头相迎。”
岳小舟心中一震,面上却还是笑容,声音也依旧客客气气,“新城守到任是喜事,小舟自然不敢怠慢,可历来外官到任都是管辖地下属各官员迎接,小舟一介商贾,恐怕不好和各位大人平起平坐。”
“岳当家不必顾虑,王爷已命三川城所有名门望族的族长和当家都前去迎接,到那日衙门的人自然会为岳当家安排迎候的位置。”
一个城守,齐睿白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不只是要给自己一个威慑。
送走了传令官后,岳小舟一面步回书房一面思绪飞转。
这个城守想必是齐睿白的心腹,前来三川城也是为了更大的动作。岳小舟努力回忆前世,已死的胡琛在当时的那些作为也有齐睿白的授意,这样想来新任城守恐怕也不过是走胡琛的老路。
想到这里,岳小舟不由在心底冷笑,齐睿白机关算尽也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清楚他们的谋划。只是三川城的新任城守究竟是谁?岳小舟停下脚步想让陈管家差人去将徐俨叫来,却忽然想起玉娘刚刚生产,自己让徐俨多在家歇息两日的事来。
几朵槐花飘落肩头,岳小舟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她命半夏去看看岳鸢的身体如何,又派人将午膳拿到书房,刚吃了一半,下人便通报沈旬来了。
“大小姐。”沈旬进书房后颔首一拜。
“你刚刚执掌运局,难免有不服的人寻衅滋事,可还应付得来?”岳小舟尽量想让疲惫不那么明显。
“一切都好。”
“那就好。叫你来其实是有别的事想问你,我记得你曾在沧南当过水军正七品提领?”
“是。”沈旬眼中闪过一道犹豫。
“最近在川江上有艘货船听说背景不是很好,船主叫邵千帆,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岳小舟凝视着他,淡淡说道。
“我就知道大小姐会问我这个问题,”沈旬苦涩一笑,“只是我说的话大小姐真的愿意听吗?”
“这是什么话?我既然问你自然是想知道。”
“他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如果我说出他的劣迹斑斑来只怕大小姐就会对我心生厌恶,可如果我不实话实话,便对不起大小姐的信任提拔,这个选择有点困难。”
岳小舟盯了沈旬半晌忽然一笑,旋即摇了摇头。
“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忠厚老实的,想不到比徐俨还狡猾。他的确救了我的命,不过我和他也算钱货两清,说不定……以后还会是敌人吧。”
似乎没想到岳小舟会这样说,沈旬也是一愣,“与他做敌人倒不如做朋友。”
“他曾是匪你曾是兵,这个评价可不低。”
“曾是?我不觉得邵千帆这样的人会改邪归正。多年前他横行云赤海,是我唯一没有捕获的海匪,后来我被同僚诬陷,也再没机会抓住他了。”沈旬的声音夹杂着喟叹。
“这个人很危险?”
“杀人越货,心狠手辣。”
岳小舟笑了笑,“越是这样的人后路越少。”因为桀骜,他不愿屈居岳家门下,所以他才需要太岳岁寒?
“我不知道他为何离开云赤海北上,但能让他这无法无天之人远走他乡,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果说从前的邵千帆是个危险,那么现在的邵千帆就是个麻烦,大小姐还是少沾染为妙。”
岳小舟在心底苦笑,躲都来不及的人此刻有了太岳岁寒,她根本不可能与他划清界限。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岳小舟还是笑着向沈旬开口:“你放心,我会以大局为重。对了,我还有一事,你回去后差人将去年走货记录的复本送到船厂林静慈手中,她自有用处,记得马上办。”
“属下明白。”
送走了沈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