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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丽华面上有些恍惚,“就是因为看明白了,所以才不能争啊。”
傅弥看得心疼,轻轻抱了抱她,“就快要苦尽甘来了。”
阴丽华微低眉,猜测出她这句话里的意思,“是么?有人劝他称帝了?”
傅弥微讶,“你怎么知道?”
她笑,“猜也猜得出来啊。”
“更始帝封的那个什么萧王,不要也罢。大王德业双馨,已经不止一个人劝他称帝了,只是他一直未曾表态。”
阴丽华不置可否,淡淡地道:“再等等吧。”
因为阴丽华身上有伤,马车不敢走得太快,两人便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这日,两人在一处食肆前停下,傅弥扶着阴丽华下了车,两人要了些饭食,在一处长案前坐下。
正吃着,却看到有人穿了一身缟素进来了,那店家有些不乐意,皱眉说了一句,“怎么穿着丧服出来吃酒?”
那人叹了口气,道:“好好的谁乐意服丧呢?不过是河北的铜马大王去世了,我家受过他的恩,因此便为他服丧……”
他话未说完,阴丽华手中的木箸便吧嗒掉在了地上,僵硬着脖子扭过头,呆滞地道:“你……说什么?”
傅弥更是不信,猛拍了一下长案,怒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大王怎么可能会死。”
阴丽华犹自呆呆地看着那人一身刺目的缟素,“你说……哪个铜马大王?”
那人叹了口气,道:“这天下能有几个铜马大王?自然是河北的铜马大王。听闻他前几日追击铜马军中了埋伏,落下悬崖,身亡了。在河北,几乎家家都在为大王服丧。这事,又岂能乱说的!”
阴丽华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全身的伤口都在痛,痛得她几乎晕厥过去,她惨白着脸,喃喃呓语,“不可能……不可能啊……他怎么会……怎么会死呢?冯异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他分明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的。”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跑。
傅弥大叫着追上去,“夫人,我离开时还曾见过大王,他不可能会突然死了的。也许这只是谣传,你不要急,我这就带你去河北。”
她手脚发抖地往车上爬,左手狠狠按在车辕上,才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涌出大量的鲜血来。
第十六章 穷途末路(8)
身后食肆里的人有跑出来问她们要饭钱的,有指着她问她是铜马大王的什么人。但她却只觉得浑身奇寒,犹如踩在不见底的云端,身子不停地往下掉着,找不到任何的依靠。
傅弥扶着她上了车,便驾着马车,飞快地往北方去。
她昏昏沉沉地靠在马车里,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所有的理智统统都消失了,只剩下满心的恐惧无助和绝望。
我不会死,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你既然嫁给了我,我便一定不会让你守寡。
言犹在耳,可是他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
刚一入了河北的地界,傅弥便停下了马车。
“夫人……”她的声音颤抖,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阴丽华扑过去,挥开车帘,却见入眼一个村子,来来往往,人人缟素。她忽然觉得咽喉似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般,再也无法呼吸,眼前一黑,在傅弥的惊呼声中,一头栽下了马车。
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哭,一阵远,一阵近,飘飘忽忽地萦绕在她的耳边。她浑浑噩噩地躺着,睁不开眼睛。
是谁在哭?娘?习研?
听不出来。
接着,便又慢慢睡了过去。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压抑的、隐忍的声音在她的头顶飘忽着。
“遭了很多罪……夫人是爱之深,痛之切,对大王一片真心,无人可及。”
似乎有人碰了碰她的手,却又极快地收了回去。
是谁?
谁来了,谁又走了,她昏昏沉沉地数不清楚。只是觉得心口处痛得厉害,像是被人生生挖开了一般,血淋淋的,空了一块,隐有冷风洞穿,寒冷刺骨,疼痛刺骨。
刘秀刘秀,你真是我阴丽华命里的劫。
是谁在娇憨地笑,带着赌书泼茶一般无所顾忌的欢欣喜悦?
刘秀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负你阴丽华。
是谁的誓言字字真心,真如此生此世都只爱一人一般地情深义重?
可是,他们都去了哪里呢?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是不想醒过来,而是醒不过来。胸口空荡荡的,连身体上的疼痛都不再有知觉,只是觉得疲累。
“阴丽华,你听着,刘秀没有死,他是掉悬崖了没有错,可是他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是谁的声音?他说什么?
她猛地睁开双眼,嚯地坐了起来,一把抓起身边的人,双目凝前,“你再说一遍。”
邓禹双目微冷,狠狠抽回自己的手,“终于醒了?”
她厉喝:“邓禹。”
邓禹忽然一指她,厉声叱骂,“阴丽华,你个傻子。你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啊。”
阴丽华冷冷地掀开薄被,也不趿鞋子,拉开门便叫:“傅弥!傅弥!”
一边,傅弥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她面前,“夫人。”
“他是不是没死?”胆战心惊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屏息着注视着傅弥,等待着她点头或摇头。
傅弥黑白分明的瞳仁静静地望着她,然后轻轻点头。
她忽然就松懈了下来,抬了抬手,不知道是想要捋一捋额前的乱发,还是想要做些别的什么,但终于又垂了下来,浅笑着点点头,过了许久才轻轻说了三个字,“那就好。”
那就好。
转身慢慢地往屋里走,胸口又有了跳动的感觉,她似乎又活了过来。
可是,傅弥的话,还没有说完。
“郭氏夫人在温明殿,诞下一子,取名为彊。”
她僵住。
站在屋中央的邓禹,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悲悯。
第十七章 终登帝位(1)
既然已经到了河北,傅弥劝她至少要去见一见刘秀。
她摇头,一言不发地坐上马车。
“走吧。”
五月底,阴丽华回到淯阳城。
阴夫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便抱着她哭到肝肠寸断。
梳洗时,习研又抱着她哭到肝肠寸断。
她轻轻拍了拍习研,“你没事吧?”
习研哭着摇头,“我没事,我只是被他们打晕了……姑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能护着姑娘……”
阴丽华笑,“那人那么厉害,连傅弥都打不过他,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要怎么护着我?”
习研仍旧哭,“总之,都是奴婢的错。”
洗澡时,看到她身上旧伤未除,新伤又添,扑簌簌的眼泪便又落下来,咬着嘴唇呜呜地哭,“姑娘……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阴丽华叹了口气,“习研你哭得我头都痛了。”
习研闭了嘴,小声地哽咽。
梳洗完了出来,阴夫人正满脸感激地向傅弥道着谢,见她进来,又抚着她受伤的手哭了一场。
“我的可怜的儿啊,何曾吃过这般的苦,受过这般的罪啊……”
阴丽华又反过来安慰了她一番,才算作罢。
一直到了晚上,才算真正地安静下来。
邓府院子里的茉莉、凤仙、海棠,还有一丛一丛的锦带,明艳似锦,都热热闹闹地开满了枝头,六月的习习晚风不紧不慢地吹过来,一阵一阵地带着凉意。一弯淡月下,阴丽华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将头俯在膝上,闻着淡淡地花香,缓缓闭上眼睛。
“阴姬。”
她睁开眼睛,看到黑暗中缓缓走来的高大男子。她没有起身,只是抬头露出一丝浅笑,“邓奉。”
邓奉在离她五步远时站住,凝视眼前这张哀伤黯然的容颜。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她从过去那个一颦一笑都明艳如花的娇俏姑娘,转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的沉默女子。
“你还好么?”他突然问。
阴丽华想了想,答道:“我还好。”
“可是我认为你并不好。”他摇头。
阴丽华淡淡地笑,“一个人好不好,就如人饮水,是冷是暖只有你自己知道,看是看不出来的。”
沉默了一会儿,邓奉又道:“郭氏诞下一子之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阴丽华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一再跟我提他的事情呢?郭氏生不生儿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邓奉在月光下,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既然没有关系了,我不过随口一提,你又何必有这样的反应呢?”
阴丽华面色一凛,双目陡然变成冷冽,“邓奉,这样的话,不该是你来跟我说。”也许是她突然间的色厉内荏,表情太过严肃冷厉,邓奉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她稍稍放缓语气,但也只说了几个字,“邓穗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短短几个字重似千钧。不再装傻,不再躲避,明火执仗,一句话挑了出来。
邓奉的身子又晃了晃,终于慢慢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待他离开了,习研和傅弥才出现在她身后,一左一右,在她身旁坐下了。
“姑娘不知道,发现您失踪的那日早上,邓……便像发疯一般发动了所有人去寻您。淯阳城里没有找到,大公子便猜测着您是不是被掳去了长安,他便去了长安。他是十日之前回来的,回来后,只对大公子和主母说了一句:河北铜马帝身亡,想必他是去河北了。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阴丽华黑湛湛的双眸扫向天际那半弯残月,“习研,牵扯不清的感情伤人累己,我避之唯恐不及,不想要轻易沾惹的。”
第十七章 终登帝位(2)
习研“可是”了一声,看她淡然的样子,便适当地闭嘴,没有再接下去。她隐隐发觉此次被掳,阴丽华再回来,性情便有了些许的转变。只是她想了又想,却始终想不明白她哪里变了。
她看向傅弥,却见她沉默淡然,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第二日,淯阳突然传来消息:李轶被朱鲔所杀。
阴丽华疑惑不解,李轶与朱鲔的关系向来不差,朱鲔怎么会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地将他杀了?
阴识冷淡地笑,“你真以为李轶是被朱鲔所杀?”
阴丽华皱眉,“那是?”
阴识将一卷木牍丢给她,“这是六部兵在河北传来的消息,你看吧。”
冯异写信给舞阳王李轶,劝其归附刘秀。李轶知长安已危,但却因刘之死而不安,虽不敢真同意归降刘秀,但也不再与冯异交兵。因而,冯异才得以顺利攻下天井关两座城池。之后又南下,攻取河南成皋以东十三个县,收受降军十余万人。冯异与更始将军武勃于士乡交战,大破武勃军,斩武勃。李轶紧闭城门,不予救助。
冯异见劝降奏效,便如是回禀刘秀。而刘秀给他的答复是,“李轶诡诈多端,敌我难测,你且移其书信于各太守、都尉便是。”
果然,朱鲔听闻此事大怒,很快派人结果了李轶的性命。
“大哥可知道,当初我们在淯阳城外酒肆遇袭,是何人所为?”
“谁?”
她手指轻轻点了点木牍,指着上面一个名字,“李轶。”
阴识挑了挑眉梢,“李轶?为什么?”
“刘。他对刘秀知之甚深,并且一直在防着他,所以当刘秀提出要去河北时,他立刻便猜出了我跟刘秀的用意,但是他没想到刘玄仍旧同意刘秀去了河北。他是为了阻拦刘秀,才要杀我的。”
“谁告诉你的这些?”
“……刘玄。”
阴识没有再追问她,而是缓缓闭目,面上悲喜不明,只是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开口道:“刘秀的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很毒啊。不光替他兄长报了仇,还让更始朝内部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