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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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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丽华带着孩子行拜礼,“妾参见皇后娘娘。”

郭圣通神情淡然,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咸不淡地道:“阴贵人这一礼,本宫可是当不起。连皇上都说了,若非当年阴贵人相让,也许今日跪在这殿中的,便是本宫了呢!”

阴丽华匍匐下身子,卑微地道:“皇后娘娘言重了,那诏书不过是陛下看妾痛失母弟,心情忧伤,故而写来宽慰妾之心的。”

“是么?”郭圣通似笑非笑,“宽慰你的心,用得着说出这样的话么?既然是写来宽慰你的心的,那又为何大诏天下呢?我且问你,我这后位,是不是你让出来的?”

这问题,阴丽华答不出来,也无法回答。答是,或不是,都是错。

“娘娘育有皇长子,且征战之中,与陛下两年相伴,此中情意妾不敢比。陛下心系娘娘,这后位本就应是娘娘的,娘娘坐,本就实至名归。”

第二十七章 得失之间(3)

“实至名归?”郭圣通突然将怀里的刘康拉开,抓起长案上的竹简狠狠砸到了阴丽华面前,“既然是实至名归,那你又为何还蛊惑陛下写此诏书?!”

刘苍和刘中礼本就渐渐止了的哭声,又立刻响亮了起来,习研轻轻掩了刘苍的嘴,轻轻哄着。

“哭什么哭?滚出去!”

阴丽华侧头看了看习研,示意她带着孩子们先退出去。

但刘阳和刘义王却是不肯走,刘义王抓住阴丽华的手,身子往她那边倾了倾,想要护住她。刘阳却是小小的双手齐眉,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礼,朗声道:“请母后息怒,我娘若是做错了什么,母后只管责罚儿臣便是。还请母后不要……”

他话未说完,郭圣通便强行打断了他,冷笑,“我的四皇子,你的娘是谁?阴贵人是你什么人?本宫才是你的嫡母!你管哪个叫娘?”

刘阳咬了咬嘴唇,小脸憋得微有些红,但却仍旧朗声道:“诺,母后教训的是。不管……贵人做错了什么,儿臣愿代贵人受罚。”

刘义王也匍匐下来,泣道:“母后,儿臣求母后看在贵人身怀有妊的分上,饶过贵人一次,所有责罚儿臣愿代贵人承受!”

阴丽华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只觉得心痛如绞,痛得全身都在发抖。眼泪憋在眼眶中,忍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地痛着,她强忍着双手,才没有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大哭一场。

这是她的孩子啊!大的不过八岁,小的不过才六岁,却已经知道挺身而出,护着他们的母亲了……

“四皇子、大公主,这是做什么?本宫何时说过要责罚阴贵人了?不过是多问了两句罢了。怎么?阴贵人已然尊贵到连本宫都问不得了?”

阴丽华伏首,“妾不敢……”

刘义王和刘阳同声道:“请母后息怒……”

郭圣通看到下面母子三人惊惧卑微的样子,心头的那口怨气终于稍得纾解,重重哼了一声,冷冷地道:“都下去吧,本宫乏了!”说完拂袖而去。

阴丽华叩道:“谢皇后娘娘。”

起身时,撑在地上试了几次没有起得来,眼前一阵发黑,肚子也坠痛得厉害。

刘义王和刘阳一边一个扶起她,她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儿子,眼泪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抖着手问:“膝盖痛么?”

两个孩子摇摇头,慢慢扶着她往殿外走。

方才走出大殿,她便全身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最后传入到耳畔的,只有一双儿女的尖叫声。

再醒过来时,入眼的便是刘秀盛满自责与疼痛的深黑眼眸,紧紧锁着她的脸,面上带着隐忍的痛苦。

她抿嘴笑了笑,轻声叫:“文叔……”

刘秀突然一把将她抱起,埋首在她胸口。不一会儿,便有灼热的濡湿感透过重衣浸在了她胸前的皮肤上,带着她不能承受的爱与痛。

阴丽华伸手揽过他的脖子,微微地笑。

但这笑意尚未来得及蔓延开来,便突然惊慌起来,“阳儿和义王呢?还有中礼和苍儿,他们都在哪里?”

这时一直守在床边的两个孩子上前了一步,都带着哭音叫:“娘……”

阴丽华的一颗心落回了原处,扯过两个孩子,双手摸着他们全身,一边急声问:“腿还痛么?有没有伤到哪里了?快给娘看看!”她隐隐记得,摔倒的时候,是两个孩子扑身垫到了她身下。

一双儿女都摇着头,不说自己,只是一径地问:“娘还痛么?”

她满心凄酸,一把搂住两个孩子,眼泪汹涌地落下来,泣不成声,又肝肠寸断。

刘秀坐在一旁看他们母子三个哭作一团。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却除了将双手紧握成拳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十七章 得失之间(4)

哭了许久,阴丽华才止了眼泪,哑声问:“弟弟妹妹呢?”

刘义王抽噎着,道:“习……习姑姑在照……照顾他们……”

阴丽华点头,却忍不住又想落泪。好在两个小的不懂事,否则今日长秋宫内趴在地上为她求情的,是不是就成了她的四个儿女?

她这个做娘的……

她揪着衣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刀绞一般地痛,酸涩顿时通遍七窍,除了想哭,还是想哭。

“阳儿,义王,”刘秀的声音不再若平日的沉笃自若,隐带着颤抖,“今日你们挺身护住了你们母亲,父皇很高兴。”

刘义王闻言扑进刘秀的怀里,大哭道:“父皇为什么不去救我们?母后拿竹简砸我娘!我好害怕,怕她真的打我娘……”

刘秀紧紧搂着怀里的娇女,不停地道:“是父皇错了,是父皇对不起你们……”

这时,刘阳却突然对刘秀揖了一礼,恭敬地道:“恳请父皇在此多陪陪我娘,儿臣先告退了。”

阴丽华忙问:“阳儿你去哪里?”

“舅舅说今日教儿臣《大学》,儿臣是去找舅舅。”

没等阴丽华出声,刘秀却先点头,道:“去吧,跟你舅舅好好学,将来长大了,好保护你娘。”

刘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诺!”

待孩子们都离开,阴丽华才抚了抚肚子,问刘秀:“我的肚子没有事吧?”

刘秀用手轻轻抚着,“没事,这个孩子也是个知道心疼娘的,只是……跪得久了,太医令已开了药,喝两剂便无事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许是哭得久了,便有些头晕乏力,昏沉沉躺在床上,不愿意开口说话。

刘秀坐在她身旁,亦在沉默。

“你……昨夜应该哄一哄她……”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你今夜过去,哄一哄她,她心里舒坦了……不就好了么。”

“那你心里舒坦么?”他问。

“舒坦!”她笑,“我自然是舒坦的。”

他又沉默了下来,疼得连眼眶鼻尖都在发酸。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慢慢地,语带恳求道:“文叔,不要再让孩子们与我一同去请安了,好不好?”

他低头看着拽在他袖子上的那只手,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好!”

她的手指紧了紧,侧过头,眼泪再次流淌了出来。孩子还那样小,却要让他们的母亲在他们面前受辱,让他们趴在地上为他们的母亲那般求情……她捏紧了拳头,狠狠地捶他,“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他们趴在地上为我求情的样子……我的心就像是被刀扎一样的痛啊……”

她哭,刘秀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阳儿已经六岁了,有些事情,不必再避开他。他是你的长子,该让他学会怎样保护自己的母亲了。”

是啊……是她的长子,却不是他的。她抬起手背遮在自己眼睛上,无声地哭。才六岁大的孩子,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啊,要让他怎样保护她这个当娘的呢?是她无能,才让孩子落此地步,才这样小,就已学会看别人脸色……

孩子口中的那一声“贵人”生生将她的心剜成了血淋淋。

贵人……是啊,贵人!长秋宫里的那一个才是他们的母后,而她……而她只能是孩子们口中的贵人……

刘秀看着她哭泣,慢慢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片刻,才轻轻地道:“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宠着他的,有些事情,还是早一些让他明白的好。”

之后一个月,刘秀夜夜宿在长秋宫。宫中慢慢开始有传言,阴贵人年老色弛,终于宠衰。

第二十七章 得失之间(5)

阴丽华每日照常去长秋宫请安,只是以往便极恭谨的态度变得更加的谦卑,不论郭圣通明讽或暗嘲,俱都低眉笑着接受,绝不反驳只字片语。

后宫的格局,直接影响到朝堂。既然选择了隐忍,那便要忍到底。

刘黄和刘伯姬这些日子倒是时常进宫,陪着她说话,宽慰着她。她知道这定然是刘秀授意的,他怕她心里不好过。

可是有什么不好过的呢?这一次的选择确确实实是她心甘情愿的,甚至是她一手推着刘秀做到这一步的。

这一回,除了对孩子的愧疚,她的心里没有任何的不甘与委屈。

若论计谋,刘秀称得上是计谋的祖宗。她的这点心眼,想来刘秀也一清二楚,在他面前耍心眼,她用不着。但是这一次,她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耍了一次心眼,看似输得一塌糊涂,但却是赢得彻底。

两个月后,长秋宫传出消息:郭皇后怀孕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放了下来。

阴兴冷冷地问她:“姐姐这回可满意了?”

“满意了。反正太子的位子一直都是她儿子的,她生或不生,于我区别并不大,但于朝堂却是一个信号。”

“你这点心眼,难道陛下看不出来?”

“你以为他看不出来么?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场戏,是他陪着我一起演的。”

阴兴皱眉,“他纵容的?”

她笑道:“是啊,他纵容的。”

阴兴手指在长案上轻轻敲击着,喃喃自语,“虽未下诏,但他却明白地将阳儿交给了我和大哥来教,如今又与你……”他双目猛然一亮,“难道……”

她抚了抚肚子,看向阴兴,“不要乱猜,他做事向来不受旁人影响,将来要如何做,也都是他自己拿主意的。长秋宫里的那一闹,我和孩子们如今和将来的处境如何,他已都看在了眼里……”她笑笑,“放心吧,我和孩子在他心里是极重的,他必然会为我们好好打算的。”

阴兴点头,“大哥要我告诉你,那一位毕竟是做了十年的皇后了,与陛下也并非没有感情。且陛下并非庸主,许多的事情他心中都是有数的,你凡事适可而止,不可做得过了,否则便会适得其反。”

她抿嘴浅笑,“你告诉大哥。对陛下,我一如十多年前在宛城时一样,除了爱他,还是爱他,但凡是对他好的,我都会不惜一切去为他做。这一点,陛下心中最清楚。”

阴兴深深看了她一眼,略有些无奈,“真不知姐姐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

当晚,阴丽华叫了刘阳在身边,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子,笑着抚了抚他的头,问道:“阳儿,舅舅教你功课,你可有胡闹?”

刘阳严肃地摇头,“儿子没有胡闹!”

“是么?那你功课也是极好的了?”

“诺!”

她想了想,笑,“那我且问你,孔子说‘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是何意?”

刘阳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是隐带失望,微叹了口气,垂下眼睫答:“好学为知,好善为仁;知耻者,能拒羞耻之事,而又不行羞耻事,莫作恶事,故尔近乎于勇;如若能为所当为,众善奉行,则即为真‘勇’也。”

阴丽华点头,道:“这句话,你当谨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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