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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有喜
第二天,慈安堂正屋,铃兰被带来之前,已经在屋里发呆了很长时间,因着昨晚的对话,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铃姨娘,见她身量不高但胜在挺拔,骨肉不丰但胜在匀称,梳一个家常圆月髻,乌油油的头发上只别了一枚五瓣梅花的金簪,面如鹅蛋,眉似弯月,唇红齿白,不施粉黛自有秀丽之处,只可惜双眼无神,一脸迷茫哀苦之相,被丫头扶着进来也不知道行礼问好。
跟来的丫头白露一脸的难过,向老太太行了福礼:“禀老太太,我们姨娘自出事之后就是这样,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此外整天整天的发呆,无论谁来说话都不答一声,大爷来看了后说,说,姨娘怕是把以前的人和事都忘了。”
老太太也不吃惊,示意白露扶了铃兰在末座坐下,转头向上首上的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说,“有劳叶大人了。”
老者就是一早从三十里外的昌州城请来的叶大夫,因他祖上世代都是御医,他也是从太医院六品院判上致仕的,所以仍被尊称为大人。叶大夫年已七旬,回昌州老家颐养天年,寻常不与人看病,不过因着和俞家几辈子的交情,才被老太太请了出来。他看了铃兰几眼,又拿过手来搭了半晌,口中喃喃的说,“奇怪,奇怪。”
“叶大人此话怎讲?”
“观其面色神情,似乎是古书中写的离魂症,但是从脉象来看,寸脉沉,尺脉浮,滑数冲和,往来流利,指下如滚珠,正是有喜的脉象,已经快三个月了,除此之外脉象上无任何异常。”
老太太尚未答话,铃兰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什么,什么,这个白胡子老头居然说自己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个小豆芽伴随自己过了这么久,她知道这不是自己前世的那个儿子,但那也是一条小生命啊,再过七个月,他就会出来了,会像儿子刚出生的时候一样软软的皱皱的么?若不顺心就会大声的哭闹相威胁么?喝完奶后也会咯咯咯的大笑着挥动四肢么?铃兰自穿越之后就像死人一样关闭了眼鼻舌耳等官能,对外界的所有刺激都不做反应,可是现在铃兰满心里都是前世儿子的身影,心神耳目也开始活动起来了。
正思绪万千之时,就听老太太问道:“如今可有什么办法施救,大人,您也知道这一胎对我俞家的重要性。”
“离魂症本就不好医治,小娘子又有孕在身,针灸药石皆不可乱用,老朽亦是无能为力。”
“叶大人,难道……这个……”老太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者微微摆了摆手:“太夫人莫着急,我话未讲完。虽然药石罔顾,但我观小娘子的症状,也无需用药,乃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为今之际只有找到小娘子牵挂之人或者事情,以此召唤,至于人是否能回神,就要看天意了。更何况……”老者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更何况就算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好调养,也不是不能生孩子的。”
噗,铃兰心中狂喷,这老头是把她当做人工活体暖箱用了啊!
话已至此老太太才稍微安定了一些,话锋一转,和老者唠起了家常:“月前恒哥儿随他父亲来吊唁,还记得到后堂看看我这老婆子,一晃儿已经这么高了,行动举止也越发温文尔雅,他小时候爬上我堂前的树摘枣子的皮猴子样还如在眼前呢。他和子语子评他们,再加上小一点的子谣子谚,一见面就是上树捉鸟,下河捞鱼,每日里惹出多少是非。那年春天在后花园里不知怎么玩的,子谣摔的满脸是血,大家都吓的跑了,还是恒哥儿镇定,拿了帕子给她止血,小小年纪就有名医风范,大家后来都赞果然是医药世家的孩子啊,天生就是学医的料。”
“莫提莫提,小孩子淘气是有的,但也没见他们几个这么淘的,那次出事以后,我关了恒哥儿三个月,之后就把他送到学堂老老实实的读书,再不许他来疯跑混玩。现在想来,那时的子诺就很老成,从不和这些混小子混在一起,日日不是读书就是习字,多么安静。”
“看你说的,事又不一定是恒哥儿惹的,你却这么谨慎,连带我们家也不让恒哥儿来了。小孩子正要一起玩大的才有情谊呢,这么多年不见,子谣他们都生疏了,只怕见了也不一定认得。还该让恒哥儿多来往才是。”铃兰听了这么久已经回过来点神,暗想老太太一句一个子谣,怕不是有些什么心思。
叶老头挑了挑眉,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那里能不来往呢,只是他近来也不得空,他已经过了乡试,如今他老子日日督他在家读书,只盼着来年的大考能一举得中。”
“呀,恒哥儿已经这么出息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就,这么明年大考定然能中,光宗耀祖那是跑不了的。”
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孙子,老头子也是一脸喜色,口中却说:“老太太别夸他了,说起读书,他哪里比得上你家子诺,十五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入国子监读书,可是我们昌州百年不遇的神童啊。我也不指望他能光宗耀祖,只是不吃医家饭就好咯。”
“看您说的,自古良医堪比良相,你们叶家世代做御医,技艺过人,每日里多少人跪着求着拜师学艺呢。怎么到你嘴里就这么不堪了。”
“就是这御医做久了,才不想让子孙趟这趟浑水啊。”老人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宫闱之中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杀机重重。当年奕妃小产案,熙敏皇后暴毙案,还有六皇子案,太医院多少人头落地啊。”老人阖目低语,口气中似有无限萧索。
说起这话老太太也很有感触,“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啊。丽妃仗着圣上的宠爱公然在宴席上对皇后下毒,可谓闻所未闻的奇事了,圣上大约也深恨自己怎么对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宠信了这么久。熙敏皇后故去也有十几年了,他也不肯再立新后,连带着也没有立太子,可见当年之事对其影响何其深刻。”
“丽妃御宴上下毒毒死皇后,还想同时毒死大皇子,那不过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其实皇后的死不只这么简单,不过就算是再有什么猜测,自张太医赵太医死后也都无法找到答案了。圣上不立皇后,倒也不全是与先皇后的情谊,当年熙敏皇后刚生了大皇子就招人下毒手,现在的徳贵妃也是刚得了执掌后宫之权不久,她所出的六皇子就误食了东西成了哑巴,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圣上是怕了,再也不肯对谁有所偏爱,免得又做了靶子。”
“此话甚是有理,只是如今圣上年纪日长,储位空悬究竟不是长策,大皇子,六皇子都已成年却仍未去封地就藩,民间纷纷传言京中此次地震是储位不明,二龙相斗所致。”
“愚夫愚妇懂得些什么,不过看来有人要借此事挑起事端,只怕又要有一阵子不太平咯。
月亮刚爬上树梢,西院厢房中,铃兰静静躺在云堆样的锦被中,身边穿墨绿坎肩的丫鬟正把织金帐子从挂钩上取下来,外面突然传来噪杂的脚步声,门帘响处,俞子诺大步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到:“她醒来没有?”
白露忙放下手中的活,规规矩矩的上了一杯茶:“回爷的话,姨娘还是老样子,大夫说了,姨娘这是心病,没法医。除非姨娘因为什么牵挂之人或者牵挂之事能自己醒过来。”
其实经过早上的震撼性的事件铃兰的神智早已清醒,只不过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是冒牌货,没敢立马活蹦乱跳而已。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后,一整天房间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望的,打赏的,甚至来看热闹的,进进出出足有十几拨。她乐的借着病症不管不招呼,暗地里看着听着,尽快熟悉这里。不过观察的结果让她十分郁卒,她现在的人生非同一般的独特。虽然也是十六岁花朵一般的年纪,可是她不是像以前看过的诸多小说里一样穿成大家嫡女或者小家碧玉,甚至连庶女都不是,她已经变成少妇了,自己的一生已经绑定在一个叫俞子诺的男人旁边,这也就算了,关键她还不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甚至不是主要的女人,她不是他的妻,只是一个在妻子怀孕时暂时暖床的妾,现在,又成了一个在主母流产后有孕的妾。她能感受到主母刀子般的眼神,能感受到从慈安堂出来后一路上丫鬟们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复杂目光,能感受到访客中陌生的人们酸溜溜的话语,甚至能感受到这院子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喷薄而出的怨念,在这样四面敌人的情况下怀孕,她实在有些害怕。
闹了一天终于挨到上床睡觉了,俞子诺却来了,她忙打起精神支着耳朵听起来。
俞子诺环视了屋子一圈,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屋里怎么这么热,还有,这是点的什么香,气味如此浓郁?”
白露忙说:“晌午胡姨娘来了一趟,说这屋子里太冷了,姨娘如今有了身子,越发需要尽心服侍,我才叫小丫头把炭火笼的旺了点儿。熏香是下午奶奶让春兰姐姐送来的,说是叫梨花醉,还是奶奶从京里带来的,对孕妇安神助眠最好不过,我就用它换了平日用的百合香。”
俞子诺看了这个老实丫头一眼,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吩咐:“有孕的人怕热不怕冷,这都快四月天了,炭火以后烧到现在的一半热度就行,白天还要注意开窗透气;至于熏香,无论是谁送来的,一律不准用,问了就说是我的吩咐。”看来铃兰有孕的消息是人所尽知了,白露一个丫头什么也不懂,要赶紧搬院子派人才行。床上的铃兰听到他的吩咐,也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熏香是容易动手脚的东西,她都木头人一个了还需要靠熏香安眠么,乐氏要么是不通事理,要么就是有了别的心思,无论哪种对她来说都可怕的很。
耳听子诺接着吩咐:“老太太许了你们后日搬到兰晖阁,已经有人在收拾了,明日你将东西收拾一下,等着人来接就行。到了那边自有老太太拨来的人伺候,你跟着学着点。”白露应了,床上的铃兰也松了一口气,至少家中主事之人是护着自己的,老太太想的很周到啊。
耳听脚步声来到床边,她忙闭上眼睛装睡。子诺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和往常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但似乎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同,他将目光转向红绫被下,想象这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和自己血脉相关的小生命在静静的生长,盯了好久之后,他伸手似乎想抚摸一下,还没摸到被子就又缩了回来,终于轻轻放下帐子坐回桌边,端了茶杯默默的呷着,一时间屋内只余更漏的滴答之声。
很久很久之后子诺才慢慢的开口,“今天的话你可听到了。你跟了她这些时候,可知道她有什么牵挂之人或者牵挂之事?”
白露嗫喏了好久,只憋出了一句,“姨娘以前从不多事,没见和谁有特别的来往。”
子诺叹了口气,铃兰以前的行事性格他何尝不知道,恨不得变成隐形人,每逢大事必往后躲,跟在他身边几年,只怕连家里人都没认全。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她平时可有什么喜欢之事,或者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白露又想了很久,迟疑的说“去岁大雪时,我记得姨娘有天对着窗前刚开的腊梅给我说,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外乞讨了好几年,有一年冬天的雪比这还大,连着下了几天,把道路都遮盖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和爹在一个破庙里躲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