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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亲征
秦云衡怔了一瞬,随即无声地笑了:“你这意思,岂不是说至尊是个叫妇人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庸才?”
“二郎这是嫌你我夫妇的头颅长得太牢靠了?”十六娘微微变了脸色,道:“这般话岂是能直说的!”
“那自然不是——然而你说的,有几分真?贵妃不过是召自家姊妹入宫,哪里就见得要出事,且是快要出事?”
“十一姊才不会愿意和六姊分宠呢,再者,六姊那副德行,进了宫也只能帮着我裴氏得罪人罢了!”十六娘说到这个,那股子怨气不免又上来了,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又同秦云衡讲过了一遍:“她倒是把自己当个什么了!依奴看,这是自己作死,还不觉得哩!”
秦云衡听得这话,一时也是默然,隔了阵子,才点了头,道:“是了,我……大抵知晓至尊同你那阿姊要做什么了。你也莫要恼怒,你那六姊,只要不是太过蠢笨,大抵就快有来求我的事儿了。到时候我给你出气如何?”
“她会求你?”十六娘斜睨了秦云衡一眼,愤愤道:“我碰她她都嫌晦气呢!”
“且看着吧。”秦云衡轻轻一笑,道:“她多半是要求御史向至尊进言的。虽然我这儿遭逢母丧不能任官,然而她难道会求你爷娘去为她寻旁的御史么?多半这事儿还落在我身上。”
“……进谏?”十六娘原本已经朝堂中迈出两步了,听得这话却狐疑地停了脚步:“进谏些什么?”
“我原本便听说,内作坊的巧儿们如今在按至尊身量赶制新铠甲——刚刚,五郎来了,又说他在突厥军中的细报传了消息来,天军竟然将几个不甚重要的据点尽数放弃,然后全军后撤集结,仿佛是在集中力量预备反击……”
十六娘骇得目瞪口呆:“这……至尊是要御驾亲……”
秦云衡的手指,在她唇上按下,将那个“征”字按了回去:“至尊不曾与大臣说明,大抵他自己也知晓,这一说,大臣们必将反对。他想击垮突厥人,又怕大将专权,那自然是亲自领军的好咯!”
“他……刀枪无眼,他又不曾打过仗……”
“裴家要的,不就是这刀枪无眼么。”秦云衡低声笑道:“贵妃想必竭力劝他成就这一场功业,可你那六姊一定也想竭力拦住他,所以肯定会来求我上书。若是上书也还拦不得,贵妃或许会感动于她痴情,想法子叫至尊带上她。然后……”
“快闭嘴!”十六娘伸了手捂住他口:“便是只有咱们俩,这话也说不得!再者,石五郎的言语,你便全信了?他到底……若我是他,对你不会有甚好心的。”
“现下还是能信的。”秦云衡道:“我亦不比他差太多——从前是我太过轻信旁人了,如今既然自己当了心,便是仍比不过石五郎,可也不至于就叫人算计了!”
十六娘抿了唇,点了头,道:“二郎——还是多当心。奴现下已然不求郎君闻达富贵,只求你我……能相守终老。”
秦云衡似有所感,伸手拍了拍十六娘脸颊,轻声一叹:“然而如今乱世,你说……我脱得出么?走吧,孝子孝妇,按理说不可离灵堂太久的。”
返回了灵堂,十六娘跪坐了,终于能静下心想秦云衡的言语。然而越想,便越觉得头大如斗。
她多想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体!
然而既然知道了,就没有逃走的可能。
隔了两天,裴家果然送了消息来,说是六娘回府了。秦云衡对着十六娘便是会意一笑——果然,还没等到午后,那女人便急慌慌遣了婢子来,说她要亲自上门拜访。
十六娘咯咯一笑,对那婢子道:“别啊!奴才没了阿家,这宅子腌臜得很,莫要脏了新贵人的脚呢!你且这样回她!”
那婢子登时一副为难神色,道:“十六娘子也是府中长大的,怎生不知六娘子那脾气?她今日回来便哭天抹泪要过来,好容易郎君娘子同意了,若十六娘子给拦回去……她怕要扒了婢子的皮啊!”
“你何苦为难个小婢子。”秦云衡在旁听到了,便插了一句:“让她来吧。不过是来拜访而已……”
“郎君这样说了,便请她过来吧。”十六娘咬了牙,道:“不过,你们最好回去准备着熏香什物,好给她驱邪!”
“是了!”那小婢子也不顾十六娘说话不快,竟是喜上眉梢地去了。
“你看看,那女子都做了些甚——连婢子都逼成这样!”十六娘恨恨道:“真是小人得志。”
“小人得志的事儿多了。”秦云衡道:“等等吧,看她怎样来。”
当裴六娘出现在堂前之时,十六娘不禁一咬牙,移过目光望着秦云衡,但见秦云衡唇瓣微微颤动,脸色比方才有意克制着的还不好了些。
“二郎?”她低声唤了他一句。
秦云衡垂了眼帘,用力一握拳,再抬头时已然换了若有若无的微笑:“六姊如何来了?”
那还是穿着一条醉红色罗裙的艳美女人笑得颇有几分楚楚:“十六妹!十六妹夫!今儿奴来,是有事儿相求呢。”
“是了,定是有大事儿。”十六娘也跟着笑起来,道:“如若没大事儿,六姊这样讲究的人,怎么会冒了这天大沾染晦气的风险,来一座刚刚没了老夫人的宅子里头呢。看这一身金红翠绿的,还念着帮咱们驱邪,当真好细的心!”
她这话说的却比秦云衡的言语尖酸得多了,眼见着裴六娘脸上挂不住,道:“十六妹莫怪!事儿急,我从宫中出来,便不曾换衣裳!”
十六娘盈盈一笑,道:“奴记得六姊进宫时穿的不是这一身——怎么,宫中新赏的?”
六娘尴尬,一声“正是”,刚刚着地,十六娘便补了一句:“看来传闻前线吃紧,果然是真的呀。连至尊同贵妃赏人,也赏半旧的衣裳了。”
这六姊当旁人都这样好糊弄?明摆着就是有意穿一身红衣,免得叫鬼魂沾惹之意,如何还要推说是刚刚回府没有换衣?宫中便是再缺钱,也不致少一条赏人的裙子!
十六娘这话阴损,六娘难免有些发作,道:“阿央!你这话是甚意思!”
“意思?”十六娘冷笑:“阿姊!休怪做妹子的不提醒你!我阿家没了,连阿娘都亲自过来吊唁一回的!你呢?你连声儿问候都不曾有!这也罢了,还穿着这一身来!你有那时间遣小婢子来同咱们说,怎生就没光景换条裙子?便是素色的也好!是你来寻我家有事儿吧,可不是咱家有事儿求你!”
“你……”裴六娘面色登时紫涨起来,倒显得妆又浓了三分。
“女娘行,心眼子小。”秦云衡终于出言了,声音中无怨无怒,极为平静:“六姊休和十六妹她一般计较。若有事儿,便说吧。”
此时这三人俱是立在院子中,六娘深吸一口气,道:“便在院中说?”
“这宅子小,正堂现下是灵堂。”秦云衡道:“若六姊不介意,大可去十六妹寝阁里说。”
裴六娘微蹙眉头,道:“她寝阁——你们不一同睡?啊,是我不小心了。十六妹夫莫恼。”
十六娘分明觉得牙根子疼了一下。
引着这不知轻重的人到了自己寝阁坐了,趁着她还在四处张望,未来得及说出下句叫人难堪的话之前,十六娘便急急道:“六姊有甚事,现下可说了吧!”
六娘忙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看了随后进来,掩上了门的秦云衡一眼,之后忽地站起,又跪在了秦云衡面前。
秦云衡转回身便看着这一幕,不禁一惊,朝侧面迈开一步,才道:“六姊这是如何?起来说话!”
“十六妹夫,秦御史!”六娘却并不起身,一双眼中却储满了泪水,道:“至尊要御驾亲征,您……您倒是写上书,拦着他呀!”
“至尊要御驾亲征?”秦云衡冲十六娘使个颜色,却道:“怎生我们都不知晓?六姊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裴六娘与至尊的事儿,是不得与旁人说的。秦云衡按理虽该知道,但若不知道,那也是做臣子的本分。
“……我听至尊与……与贵妃说的。”她咽了口唾沫,仍是跪在地上。
十六娘却走过去,强将她拖起,道:“阿姊起来!地上凉,莫跪坏身子,十一姊也要恼我的!”
六娘跪下,想来是预备着一句“您不答应奴便不起来”的,然而此时十六娘当真着力拖她,她居然就跟着站起来了。
这是成心来求人的,还是成心来气人的?十六娘简直想回去问问自家阿娘,这六姊的生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除了一张脸之外挑不出一点儿好处的小娘子呢。
秦云衡却是沉吟,道:“既然是至尊与贵妃的私语,想这话是不便叫旁人听到的……便是贵妃将此言转告六姊,抑或六姊‘不慎’听到,也不该告诉旁人啊。做御史的,只能弹劾有错的百官,或者谏诤至尊已然作出的不妥事宜,可至尊既然没有明说要亲征,六姊,你说现下谁敢上书,那岂不是明示至尊,他的心思早有人透露出去了么——再者,遭丧事的人免官三年,六姊可是忘了?我初任御史不久,可还真没有肝胆相照到如此程度的同僚敢为我冒这一险!”
裴六娘脸上一白,道:“再没有旁的法子?”
“至尊要亲征,定会选有经验的名将做副手的。”秦云衡道:“他的康健定不是问题。彼时旗开得胜,也是圣朝的天大福荫,好教那些突厥贼虏知晓厉害!”
“……十六妹夫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秦云衡淡淡一笑,道:“至尊福泽,天下哪个敢生疑?只是六姊再莫同旁人说这至尊要亲征的事儿了——姚氏才闹过反案,如今残党尚未肃清,若是他们知晓至尊要亲征……”
裴六娘打了个寒颤,一叠声道她知晓了。
西去不还
“至尊真会无事归来么。”
送裴六娘出去,十六娘似是自言自语般,低低呢喃了一声。
秦云衡转头看住她,一双人,目光交触,却皆是浅浅一笑,无人再多言。
想来,至尊亲至前线征战还能好好回来这种推测,也只有裴六娘这关心则乱且利令智昏的人才信。
就算他本来不该有事儿,裴家也不能让他没事儿。
“生生把忠臣逼成这样,至尊……在某些地方,也是很有才赋啊。”十六娘道:“今日是六月初三,听说,初六是动征伐的佳期。”
秦云衡点了头:“怕是明儿个朝会上便宣布此事了——只是我不得见,不知,到时有几人忧虑,几人暗喜呢。”
“奴阿爷反正是要在的,彼时问他,便也是了。”
果然,六月初四的晨会,至尊当真宣布了御驾亲征的消息。这一句话,便如同惊石入水,朝堂之上文武众臣,倒有多半是面无人色的了。
然而,偏生又拦不住。裴令均为首的重臣们不开言,便只有一两个出来反对的,也尽数叫至尊自己给骂回去了。
“他是铁了心以为自己能打胜仗了。”
去裴府打探罢消息,秦云衡回来,见着十六娘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二郎的意思,是至尊还不一定能胜?”
“胜自然能胜,突厥人已经连着打了一年的仗了,早就纵成骄兵,士气也比不得初时了。如若这样还不能胜,至尊为自己选的副将便太过草包。”秦云衡道:“但凡是个边将,知晓突厥人习惯的,这一仗都有□成能胜。且况至尊此次选定的副帅是宋老将军,那定是败不了的。不过,宋将军用的先锋,却是讲究得很啊……”
“谁?”
“秦云朝。”
“他不也轮着三年母丧么?!”十六娘大惊,脱口道:“如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