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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衡看着那猫,不自禁笑了——他不能叫娘子心情舒爽,但石氏说不定可以。男子心意烦乱的时候,呼朋引伴喝酒狩猎都能排遣郁气,女子的想法虽然奇怪些,可有个密友伴她说说话,多半也能开解她的不快。
莫说三郎那边一向没什么事,便是有事,借他爱妾来陪自己娘子一阵子,想来他也不能拒绝。
再说,秦云旭于他,当真是自己人。
正想着,背后榻上发出了窸窣响动,他回头,正看着十六娘推开了床屏,赤着足便要下地。忙喝了一声:“你作甚?回去!”
十六娘吓得打了个颤儿,抬起眼望他:“二郎凶奴作甚呢。”
“……”秦云衡看她委屈模样,竟不自禁笑了出来,道:“你才好些,莫受凉,把被围好些,发发汗不是更好?”
“热死了。”十六娘见他颜色和缓,便有些放肆,嗔道:“奴饿了,想樱桃冰碗吃。”
“想也莫想。”秦云衡一口拒绝:“你若饿了叫厨下生火做饭,病中的人还想冰吃,嫌我不够操心么?”
“……”十六娘看他,突然扑哧一声笑道:“二郎几时成了这样,奴可是听说过,在边军时人家士卒重病,你还要拖人家去训练的。对人家能这样,奴只吃几口冰碗儿你都不依么?”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秦云衡见她肩膀露出来,手臂亦搭在被面上,索性自己过去将她复又包起来,道:“边军时刻要打仗的,若是打起仗来,那些蛮人可不管人病没病都要砍杀的。你这样娇滴滴的深闺贵妇人,本来身子便不好,还要这般任性,却是为哪般?”
“奴身子哪里不好?!”十六娘顶他:“二郎几时见过奴病!”
“昨儿个就见了。”秦云衡无奈道:“你自己是不知昨夜你身上有多烫,当真吓怕我了。累得我一宿未曾合眼,你还嫌不够?”
“二郎情骗奴吧。”十六娘想从被秦云衡压得紧紧的被子里挣出来,模样似极了月掩:“今儿清晨奴醒过一阵子,也未曾见你!”
“我就走开那么一阵子,去阿娘那里一趟罢了。你不信?”
“不信!天还黑着呢,你去阿家那里作甚?”
“不信你去问婢子们。”秦云衡道:“我去阿娘那里自是有事儿,现下同你说不得!”
“……”十六娘不挣扎了,她原本便没什么力气,此时便不动弹,只一双眼儿望住他,脸上却失了笑意:“为什么同奴说不得?等不及天亮便要同阿家说的事儿想来不是小事!”
“……咳。”秦云衡深悔自己提起这事儿:“你总会知道的,何须急于一时?”
十六娘垂下眼帘,低声道:“你既不愿同奴说,便不说吧……”
她面上失落之色明晰,秦云衡登时便为难起来。他忖度再三,才道:“阿央,你告诉我,若我做了一桩事情,你会觉得我是为你,还是为旁人?”
“……旁人是谁?灵娘?”
见秦云衡点头,她咬了唇,低声道:“二郎要听真话么——若是和旁人比,奴自然信二郎是为奴,可和灵娘比,奴委实不敢……”
这回答叫秦云衡心里益发地堵。
“我……我明明……”他话到口边,就是说不出,两人目光对视,十六娘的眼神平静而落寞,叫他心里头闷着股劲儿,既想发怒,又不敢怒。
“这也没什么好……好难受的,二郎。”十六娘垂下眼帘,忽而又看住他,道:“你自己的心意,自己明白便是。”
“……我更想要那人明白。”秦云衡叹道:“你看不出我喜欢谁?我日日陪着谁,心里念着谁,你都不知道么?”
“二郎莫说笑。”十六娘微微动容,然而终于还是换回那笑意婉婉的神情:“不需用这般言语骗奴……秦氏与我裴家联姻,是两边儿的好处,奴不是不晓事的小娘子,不会坏了这事儿,二郎何必说假话呢。”
“……秦某若有半句虚言,教我……”秦云衡只觉得心口郁得慌,誓言便要脱口而出,可话语下半段却被十六娘温凉手掌堵回了口中。
“青天白日,休浑说这些死啊活的!”她道:“二郎若有心叫奴做些什么,说便是了,做妻子的怎能违抗了郎君,你如何说我便如何做。乱说这般誓言,神明也不悦的。”
“……”秦云衡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
她全然不信……是了,换了谁亦不会相信,三个多月前犹口口声声喜欢着灵娘,三个月后便要移情于她,这样的事谁会信?
个中苦衷,他不能同她讲,她还太年轻,这府中的暗风明雨,怕是还担不起。
他只是恨秦云朝,他挨了这位阿兄一道算计之后,便怎么做都是错!纵使他没有接灵娘入府,秦云朝也一定有法子让这个女人在他与十六娘中间适时出现。再退一步,即便没有灵娘,也一定会有别的什么法子,让十六娘与他不睦,或者更直接——让他去得罪裴氏家族。
从前他只当秦云朝是个骄纵大了的无知庶子,不足为惧,然而此刻再回头看,从灵娘出现的一刻,秦云朝这已经布好的局便开始发动了。
如今就算他也看出问题所在,决意反击,到底慢了一招。先前犯下的错,已然成了掣肘,难以弥补。即便输赢依是未定,到底叫人心意难平。
只是,他仍然想不通,若秦云朝只是要为他母亲报仇,为何偏要这样做?这般努力,除了给他心下添堵之外,什么用也没有了。
把自己的女人塞给弟弟,总不能就是为了恶心他吧?
石氏相探
秦家三郎,虽然素日风流不羁,然而到得有事要他做时,到底不至于叫人失望。
秦云衡并未曾同十六娘说,便向三郎请石氏来同她相伴。秦云旭虽然颇有些舍不得,最终却仍是同意了。
石氏来时,十六娘已然好了太半,只是秦云衡不许她出门,几个婢子亦看得紧,她便是有心力出去走走,亦是跨不出闺房半步。素日间十六娘是个喜玩闹的性子,几日拘下来,直闷得看花花不红看鸟鸟噪人。
这般一来,石氏刚一进门,便被她兴兴头头抓了手,道:“好姊姊,你终于记得来看我!”
石氏登时笑了,妩媚模样,道:“听闻娘子病了,奴才过来的,没想到娘子这般有精神。”
“可不是!我都好了,二郎还偏生不许我出去!”十六娘有些丧气,道:“日日守在这屋子里,便是没有病,也要憋出病了。幸喜你还来……我这里一屋子药气,连月掩都不进来。”
“猫儿的鼻子最灵的。”石氏道:“这种猫又极娇气,稍有些气味的鱼都不见得吃呢,更遑论嗅到药味儿。娘子亦莫急,到底身体要紧,郎君的嘱咐还是须听。待养好身子再出去,才刚刚是夏日最好处。”
“无非是那几样罢了——湖上的莲花啦,满园子的蜂蝶啦,”十六娘道:“若是日日都得见,没什么好稀奇的。和这个比,我倒宁可现下去园子里吹着凉风儿吃个冰碗,顶好是樱桃的,加了酥酪与蜂糖那般。这屋子里头要闷死个人了。”
“娘子想樱桃吃?三郎如今那宅子里头有棵好‘蜡珠’。多半个月前遣奴子送了些来,想必府上冰窖中还有些藏着的。”石氏道:“过个几日,待娘子身体大好了,再求郎君想必就有的吃。”
“当真?”十六娘挑了眉:“送樱桃来的事儿,我怎生不知道的?”
“这些个吃食,依例是直接送到老夫人那边去。”石氏笑道:“恰好又逢着大阿兄成亲,又要搬出去另立宅门,乱起来想来便忘了这事儿。”
“若只是忘了告诉我,倒也没什么。若是忘了把樱桃搁进冰窖里头去浪费了,我得罚那奴婢。”十六娘也笑了:“这般说,我该喝了药到榻上躺着去,早些好了也好饱饱口福。”
“岂止是饱口福呢。”石氏道:“奴来前听三郎说了,府上郎君有意待娘子大好了带娘子去城外好好散心呢。”
“……他真这般说?”十六娘奇道:“同我都未曾讲过。”
“想来是要叫娘子惊喜一番吧?”石氏应道:“郎君还邀三郎携家中人一道去呢。”
“你若跟着,那便再好不过。”十六娘击掌,笑道:“他们儿郎玩他们的,我们只支了红围折花行令吧。阿家同我说过,府上还有几坛河东所产的上好‘乾和葡萄’,彼时带了同吃,倒也是美事一桩呐。”
“葡萄酒么?那要就着肥羊才更美。”石氏亦说得上兴,道:“三郎那里有叫精工特意打了的铁床子,带上只肥羔羊,咱们叫奴子烤着,再做了汤饼,兴兴头头用上一顿。”
“夏日冶游,吃汤饼未免也热了些……”十六娘道。
“娘子岂不闻前朝有男子俊丽白皙,夏日食汤饼,出汗以朱袍擦拭,益发显得俊美的逸事?”石氏笑道:“人都道胡族女子肤色若玉,奴看娘子的肌肤亦未尝稍有逊色。倘若是日不涂脂粉,再出些汗润润,怕是要让人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十六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姊姊,你真是会说。”
“是娘子自己好看。”石氏道:“娘子若是在打扮上更上心些,奴便不信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子敢在娘子面前自夸妍丽了。二郎当真是好福气。”
“我岂是不上心!”十六娘听得很是受用,笑道:“只是怎生用心,也打扮不妥当罢了。人言‘蝉鬓加意梳,娥眉用心扫,风度晓妆成,君看不言好’,多半那女子也是如我这样不会装饰的。”
“那要怨那女子自己容色不若人了。”石氏道:“娘子肤白且细柔,五官眉目楚楚,便是随意点化亦胜过旁人几许。”
“你便净会夸我,”十六娘笑嗔一句,却又敛了眉目,道:“只是二郎……咳,不提也罢了。”
“二阿兄如何?”石氏终于等到了她一心想引十六娘说的话。
秦云旭应了秦云衡的话,让她来此,自然不止是同十六娘谈天说地打发时间的。多半还是想借她身份替秦云衡说些好话。
虽然,连着石氏自己亦知道,叫十六娘全无芥蒂地接受秦云衡待她的好,那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做到的事儿。
进些善言,于她自然简单,然而秦云衡究竟能不能叫这位娘子放下旧日龃龉,多半还是要看他自己所为的。
“也不如何。”十六娘微叹口气,转开话头:“对了,近日你家铺子中,可上了什么新奇物事不曾?”
石氏方端了越州窑茶盏吃了口茶,听她这般便把自己等了好一阵子的话头转走,险些被呛住。好容易咽了下去,才道:“这些日子西边儿又不太宁定了,商队来得有些晚——天杀的那些马匪,逼得奴家中的商队在沙漠里头兜圈子。”
“马匪?”十六娘奇道:“咱们天军不去剿灭他们么?”
“哪儿有娘子说得那般容易啊。”石氏道:“天军自然也要剿他们,然而一来马匪都出身当地土人,知天时晓地利,二来……人人皆知,那些马匪同西突厥的可汗们也有些关系的。朝廷要笼络西突厥,自不教天军下力气打疼他们。”
“还有这种事儿?”十六娘几乎不信:“这般说来,岂不是叫你们也做不得生意……?”
“呵,那倒也不至于。”石氏道:“不瞒娘子说,将金银、玛瑙、琥珀、赤颇黎同绿颇黎等送到神京,总可赚到三倍的钱,若是贩没香、降真香、紫真檀、婆律膏来,利好怕是十三倍不止。算下来,十趟商队中但凡有五六趟到了神京,便有的赚,倘若有七八趟到了,生意便大大可做。”
十六娘惊道:“卖香有如此厚利?那你家中做的,究竟是何生意?”
“两边儿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