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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娘亦尚算得了好。可如今,灵娘在秦府中宛若乌眼鸡一般,听婢子们传回的消息,连她那院子中的低贱婢子都不甚看她脸色了。这样处境的灵娘还能威逼秦王氏身边的婢子做什么,那定有蹊跷!
“好吧,起来吧,我与你做主。”十六娘笑了:“只今后,你需认准了谁是家主娘子才好!这画儿,原样放回库中,今日之事便当做没发生过。可若是改天如儿发现它不见了,我亦只好唯你是问!”
银朱松了口气,仿佛要昏过去了一般,一边哭着一边对十六娘磕头。
十六娘看着她,直到她敷了粉的前额都磕青了,隐隐要出血了才笑道:“罢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日后你当心做事便是!”
银朱忙滚爬起来,如儿一声冷笑,将画轴抛掷给她。
银朱接了画轴,跑回库中放了,再出门也不敢多言,施了一礼便匆匆跑了。
如儿看她跑走,才道:“娘子,当真这么算了?”
“怎么就这么算了呢,那银朱既然不愿叫你们查她房中,证明她房中确有什么东西,是比‘偷盗’的罪行还见不得人的。”十六娘道:“你们得个空翻找一下便是。”
“奴知道了。只是想来她此刻该很是当心的,奴怕找不到什么呀……”
“谁叫你现下便去了。”十六娘道:“你可有心腹的小婢子,要机灵些的,去跟着这银朱。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瞎话,信不得的!”
如儿应了,又道:“那么,奴现下便找小婢子跟着她?”
“不必。”十六娘道:“这样做也太显山露水了些,再者,她现在惊魂未定,想来不会做出什么事儿,等等也无妨——阿家是叫你带我寻几匹绢帛做帔子的,你可忘了?”
“奴当真是险些忘了呢!”如儿拍了拍头,道:“前几日左老将军家娘子拿来几匹内作的霞样纱,很是艳美,老夫人用不上了,娘子不妨拿去!”
“痴样子!”十六娘道:“阿家赐锦帛,便是要配我那‘拂拂娇’的新裙的,再用霞样纱做帔子,周身彩丽,反倒不美了。你替我寻些上好的云青纱绢,若无有,玉色亦可,但要素的便是了。”
如儿应了一声,进了库中翻找。不多时便捧了几尺素色纱绢出来。她手指白润,衬得纱绢颜色更是纯透,那当真是上好的织物了。
“娘子看这些可还用得?”
“这若用不得,世上便再无可用之物了。”十六娘道:“多谢你!还请帮我抱回沁宁堂可好?”
“那自然的,怎也不能叫娘子累着!”如儿笑道,便随着十六娘归沁宁堂,又领了些银钱赏赐才返回秦王氏处。
隔得几日,她又自来见了十六娘,道:“奴趁着银朱伺候老夫人,叫几个婢子搜了她房内,别的倒不见,只这支钗子奇怪。”
“……”十六娘见她进来时便挥退了身边的婢子以防泄密,此时便亲手自她手中取了钗子,细细看了,才道:“这有甚好奇怪的?无非是支金钗子罢了!”
“这是浑金钗子啊。”如儿道:“娘子可是不知,如今金价高昂,凭她一个二等婢子,要自个儿买这金钗,须得攒好几年呢!”
“……我倒忘了这个。”十六娘道。她自小不缺这些,便是宫中特制的金银通宝也有许多,却只当做铜板儿抓着玩罢了。而首饰,她只认细工精雕值钱,却未曾想过这沉甸甸的一支浑金钗子也够一个婢子攒许久的了。
“钗子必是成双的。”如儿道:“奴们却只搜到这一支——娘子试想,若是她自个儿买钗,店伙可会拆了一双钗子,单卖她一支?这钗子要么是她偷了旁人的,要么是旁人送她的,无论哪般,皆有蹊跷。”
十六娘不言,只盘玩那钗子,好一阵,才突然笑道:“这银朱此时可还在阿家身边伺候着?你且拿着这钗子去吧,还放回原地方,莫让她发现你们翻动过她东西。”
“……”如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应了,又问:“这事儿可要告诉老夫人?”
“我看暂且不必。”十六娘道:“阿家办事,极是雷厉风行的,若她知道身边的婢子有蹊跷,一定会当下便把银朱打发出去。我可还想查清银朱到底是为什么去偷那画儿呢,若这婢子出府了,此事却向谁打听去?”
“……”如儿打了个寒颤,道:“娘子再莫提那副画儿,那画不吉利的!”
“……不吉利?此言怎讲?”
“……奴不方便讲。”如儿道:“娘子也莫问了。”
十六娘见她如此,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顾氏是阿家最恼恨的人,她的画像在阿家处,想必是承担了不少怨怒之意的,只怕后宅女子里那些秘而不宣的手段,也都用在了这画上。
可若真如此,银朱盗这画儿做什么?倘真是灵娘所求,难不成是从这画上还能学会如何厌镇她吗,希图用这种办法重新夺回二郎的宠爱,岂不是亦太过可笑!
再说,她久闻巫鬼之术多半反噬自身,那灵娘尚有身孕,哪里便敢做这样伤阴骘的事儿!
暗地乾坤
“你替我盯好了那幅画儿,还有,所有和顾氏有关系的旧物。”十六娘对如儿吩咐:“若是那画儿不见了,便不必责怪银朱,但若是旁的丢了,还需速速来同我说一声。”
“这怎么说?”
“银朱经了这一道吓,想来不可能再为了灵娘的托付去窃画儿了。所以如果画作不见了,多半是旁人拿走的,也就是说,能进入阿家私库的,另有别人同是灵娘的人。而我并不知道,灵娘要那画是作甚……所以,顾氏的其他遗物,也该多注意些。如若丢了,仍需落在银朱身上找回来。”
“……娘子,这样的安排,果真不需要同老夫人说?”
十六娘抬了头,她心里头也明白,这如儿,说到底是阿家的人。
叫她做事瞒着秦王氏,实实有些强人所难。
“你说了也无妨。事关顾氏旧物,阿家确该知道些。然而此事若是灵娘指使,便是我同灵娘的事儿,倒也不必麻烦阿家操心。她若问了,你再说不迟。”
“是,”如儿像是有了谱,应道:“那么,奴现下便回去了。银朱差不多也该回了。”
如儿走后,十六娘自己的婢子们便进来伺候了。她抬手叫婢子们替她摘了臂上的金条脱,却又不放回妆奁中,只拿着把玩。
这金条脱上以银丝和玉珠拼镶出结钮花,虽不贵重,喜在分外精致,原是她的嫁妆。进了秦府做主母,便少穿能露出一截皓腕的衣裳了,自然也少带条脱。
玉珠柔滑的弧面在她指腹轻轻摩擦,凉得润润的。
她垂着眸子望着花饰,想着心里头的事儿——银朱盗取那画,真是为了灵娘么?
回想起银朱今日的话,她始终想找出一个像样的解释来。
推说家贫,想窃画卖了钱贴补家用,那定是假的。
那副画作,对于外人并无什么特殊的意义,便只是一张美人图罢了。谁会买这种东西呢,是而银朱也不会是为了给自己添些零花才做这种事。
所以,银朱盗画,定是什么人需要它吧——银朱不是家生子,未必知道这女人是谁,这画儿背后有何等过往。可谁会需要一张秦府亡妾的画像,并能买通秦府的婢子为之盗取呢。
这个人,最可能是大郎秦云朝。
思念故去的母亲,便是最好的理由——然而银朱是阿家身边的婢子,和他素无交往,如何便选中了银朱,而银朱又何以答应他呢?总不能是这痴女子一眼看中了大郎吧,这样的理由,说了她十六娘都不信。
而抛下银朱窃画的目的不言,她听闻要搜她房间,便直接供出了是灵娘的指使,可灵娘何必要顾氏的画像?她跟顾氏,那是八竿子打不着,便是有了顾氏的画像,亦无任何助力于她。若说灵娘也是受人之托,那么托人者多半还是秦云朝。秦云朝怎么会叫灵娘做事,灵娘又如何会听啊。
总不能是灵娘失了二郎的宠爱,便有意勾搭同二郎面目相似的秦云朝来聊慰寂寞吧,可她还有身孕——不,这事儿并不是这样!
十六娘分明记得,那个暴雨的午后,她站在灵娘的院子中,分明听到了二郎说到“那个男人”。
既然灵娘会与旁的男子私相授受,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大郎?
倘果真是大郎授意灵娘来盗那画像,岂不是说他们已然有什么了?那十三堂姊……
十六娘的手无意紧紧握住了那金条脱。这件精美的首饰所用是成色极高的黄金,质地软了些,被十六娘这般紧绞着,竟然变了形。
“你同那金条脱,结下了仇么?”门口秦云衡走了进来,笑道:“再这么拧下去,怕是要断了。”
十六娘一怔,忙将金条脱放到檀木矮几上,站起身道:“二郎几时回来的?今日兵部衙门里可见到旧日友伴了?”
“那帮儿郎子啊。”秦云衡笑道:“我若是遇着他们了,此时多半还回不来,便是今夜,也未尝能回来的。”
“哦?”十六娘问了一声,复又笑道:“奴糊涂了。若是遇着他们,二郎今晚怕是又要去饮酒作乐。”
“莫提作乐。”秦云衡摆摆手:“那算得上什么作乐?往日,罗窕儿与韩君好两位都知来唱歌,犹有宫中新填的好词,算是有些情致。然而如今两位都知都从了人,再请来的歌伎,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原便是‘不解文字饮’,如今更连红裙都没得醉。无非是饮几杯酒,再叫那些歌伎舞伎过来做些没名堂的事儿。与其那般,我不若回来陪着你。”
“二郎同灵娘莫非也是如此相识……”
“这……”秦云衡嘴角微微僵了一下,道:“亦差不多。只是灵娘彼时一意望着我,我方才注意她的。若论歌技,她远不若罗都知,那才是名满神京的好嗓子。坐得又远,我哪里看得到——是后来她自己主动献了曲舞,才引了个满堂彩。”
“那么,待她诞下孩儿,奴还颇想看看她起舞呢。”十六娘微侧了头,笑意盈盈:“可惜,奴不会舞,不然也可叫郎君看个笑话。”
“怎生是个笑话呢。”秦云衡绕过了她关于灵娘的话儿,道:“改天闲下来,我教你便好。”
“二郎会?”
“军中有时也跳些健舞。”秦云衡道:“虽然不适于旁的女儿家,然而十六妹素来悍勇……”
“……”十六娘瞪了她一眼,道:“二郎此意,道奴是悍妇?”
“难道不是?”秦云衡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谁家娘子会伸手便打郎君的?”
“既然背了这悍妇名儿,奴便当真悍妇一次,给郎君看看——”十六娘原是坐在秦云衡身边的,此时便俯身到他耳边,低声道:“二郎若再纳姬妾通房,无论是自己看上的也好,至尊赐下的也好,友伴所赠的也好,奴啊,便一概把她们打折了腿儿划花了脸儿丢进柴房里,留一口气在便是!”
秦云衡竟大笑出来:“好啊,我若纳了妾婢通房,随你处置,秦某定无半个不字!”
十六娘却有些惊诧,斜睨了他,道:“二郎这也答应?不怕人嘲二郎做怕妇汉?”
“岂不闻曾有名士道,怕妇最是有理?初娶时若菩萨,生子后若虎豹,年老时若鸠盘荼鬼,这三样,哪个不叫人怕?”
“……呸。”十六娘啐了他一口:“二郎尽是胡诌。若当奴是菩萨,何有如此欺负奴的事儿啊。”
“谁欺负你了?”秦云衡明透双眼望住她道:“我怎生不记得?”
“若有人供着菩萨三月未曾上香,瞧不遭雷劈的?”
“……”秦云衡一怔,笑而不言。只是原本搭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上力捏了一把。
“更莫提……这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