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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不是……可……验尸的说……她是被人勒断了气,才,才……”
“他们说是……旁人杀了她,然后伪造了自杀的样子么?”十六娘微微眯了眼:“那个凶手的指使者,多半便要指朝着我阿姊去了吧……我尚道姚家不急着朝二郎出手是念着国难当头,还有几分良心,却不料他们动手便是想要了阿姊的命呢!”
“娘子!”拥雪忙道:“现下宫中详查未结束,您且勿要说这样的话!省得叫人听去反而……”
“还有什么好审?”十六娘冷笑:“以至尊的本事,定然能寻到一个趁着阖宫欢聚之时潜入冷宫,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后姚氏活生生勒死的宫监!那个宫监最初一定闭口不言,待熬不住酷刑了,才吐露是裴惠妃支使他这样做,好叫姚氏担着心怀怨望的名声背个罪责,男的尽皆充军送死去,女的没入掖庭为婢,给裴家出一口恶气——这样的把戏,我都想得出!到时候阿姊便是心思如蛇蝎狠毒的妇人,便是不死,这一世也再没有恩宠。至尊又会如何看待一个毒妇为他生的儿郎子?想必他一定不会愿意叫这孩儿做太子了吧!彼时姚氏又是被人栽赃,又失掉了女儿,多么值得可怜!偌大的家族,总还寻得出第二个女儿送进宫去,于是胜负易变……”
看着拥雪神色骤变,十六娘接着朝下说:“之后,姚氏也可举证,裴氏与突厥勾结,证据么,找找总会有——于是裴氏的女婿在前线如何能叫人放心呢?好吧,姚尚书便是兵部的,查验一番也无妨,一查,自然查出秦将军与突厥有勾连,意图引着突厥骑兵攻入神京……若是至尊不信,他大可叫为他探查的人出面啊。比如,大郎……这样秦家还是忠良的,至尊不会难堪,唯一该死的,是有负国恩的二郎!”
“娘子未免过虑……”拥雪的脸都吓白了。
“我倒是希望我过虑了!”十六娘道:“只是你也想想,以至尊的优柔,如何会猛地下定了决心要废后?便是他要废,为何三省里没有一个人拦着?这么多官员,难不成就没有一个愿意向着姚氏的么?想必是姚氏看着为皇后翻身无望,索性下了决心用她做个扮委屈的引子罢了!”
“那咱们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十六娘的手重重拍了一下凭几,恨恨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落到她们的算计里头了,便看阿姊这一遭能不能脱险。若她洗清了自己,姚氏便是白死了。若她洗不清……咱们也就都完了。”
“这事儿……这事儿就没有旁人有办法?”
“还有谁有办法?”十六娘侧头看着她,目光也尽是无奈:“阿爷阿娘都无法为阿姊说话了呀!咱们总需避嫌……便是咱们去说了,至尊也不会信的啊!”
拥雪登时跌坐在地,手捂着胸口,半晌什么也说不出。主仆两个便是这样看着,看了许久,十六娘突道:“快起来!我猜,一个人该有办法!”
“谁?”拥雪的眼睛突然亮了:“是……石家五郎么?”
十六娘点了头——她还记得五郎身上曾有和至尊一样的熏香,那香十有□是至尊赏的……能毫无证据而叫至尊信他是突厥王子,石五郎,不,阿史那涵庆,一定还有除了做生意外旁的本事!
“奴现下就去找!”拥雪登时便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十六娘叫住了她:“如今你一出府门,想必就叫人盯上了!去把石娘子找来!如今虽是我对不住她,不好见她,可也说不上别的了!”
拥雪应了一声,忙匆匆便跑了出去。十六娘看着她背影,心底下像是燎了一把火一般,烫得寻不到半丝安闲。
石氏会不会答应帮她找来五郎?如若不能,她还会费尽心思再寻一个法子出来!总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所幸石氏来得极快——她尚不曾搬出秦府去,住处同沁宁堂,也不过就是隔着两个跨院的距离。然而挑起厚帘子进门之时,十六娘还是分明发现她额头鼻尖沁出了细细汗珠。
是这样着急地走过来么……十六娘只觉胸口涌起一股歉意,可开了口,话又不知该怎么说。
“拥雪同奴道,娘子有事要寻五弟?”石氏道:“可是出了什么急事?否则以娘子的性子,怎会如此惊慌。”
十六娘苦笑,她并不算得上是个稳重的,石氏会有这般错觉,无非是因了她从前并不曾遇到急事罢了!
“急倒也不是很急,只一桩——”十六娘握了她的手,看住她:“石娘子可否赏我裴氏合族上下一条性命?!”
“这是如何说?”石氏大惊:“娘子何出此言!”
“你先坐。”十六娘道:“今儿早上,废后姚氏,殁了。”
“殁了?”石氏微一蹙眉:“怎么突然就……去年元日不还说凤体康健的么?便是如今遭了贬斥,可姚氏也不见得就没法子救她一命呀……”
“你想,若姚氏家族要救她,至尊怎么可能废得了她呢?”十六娘道:“废后诏书行三省而无人阻拦,唯一的解释,便是姚尚书他们根本便不反对此事啊!至尊那样优柔的性子,若发现她家族中党羽坚持不肯,说不定这废后一事也行不通……”
石氏柔润双唇不曾合拢,目光中却是有所思了,她的眼睛微微转动,想了好一阵子,才道:“娘子的意思,莫不是说,姚氏死得蹊跷,至尊会怀疑令姊?可便是怀疑惠妃,又如何就牵扯娘子整个家族?后宫中女子争宠原也是常有的事儿,除非闹出天下皆知的丑事,很少有祸延父母兄弟的……”
“没了我阿姊,裴家的势力必受重创。这个……你该知道的。”十六娘急道。
“其实最要紧的不是惠妃如何,而是这件事,会不会被人借了题去发挥……”石氏看了十六娘:“娘子是想着这个,才叫奴来?只是,宫中未曾传来消息,咱们若动了,反倒……”
“我亦是这般想,才找你相商……”十六娘说着,只觉得脸皮子发烫!她既然嫌忌了人家,如今还要找人家帮忙,这脸啊,当真还是得再厚些!
石氏却似是并不在意她这情绪,道:“娘子若肯信奴,咱们现下便只是等吧!待宫中有了消息,再看看姚氏家族下一步要生何事端,才好跟着他们的动作反应呢。”
鸟尽弓藏
十六娘等着从宫中传来的消息,等得心下发焦,然而宫中除了传出皇后的死讯之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难道一切揣测……都是错的,废后的死,至尊根本就没往裴家身上联想?
这样想着,十六娘咬了唇,心底下存了些侥幸。然而连她自己也知晓,以至尊的性子,能这样想的可能,真真是微乎其微。
然而从元日到元宵,宫中始终安宁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越是等,十六娘越是觉得心慌。
此时至尊没有举动,并不意味着他对此事不上心。怕是因了正在年节之间,不好动责罚。若是一直拖到元宵之后,那惩罚便是重罚了!
这日日夜夜,她等得,是连觉都睡不着的。每每在半夜被噩梦惊醒,被褥之间,皆是一片汗湿。
这样的日子,撑到了元宵后三日,宫中终于传来消息,至尊竟将惠妃妃位废除,遣入冷宫。
十六娘听得这信儿,惊得话都说不出。
是啊,这比她想到的最差的结局要好,然而,也就好了那么一丁点儿!冷宫那是什么地方?虽然保了条命,可说出不来,也就真的出不来了!
妃子不同皇后,废除一个妃位,用不着朝臣商议,便毫无转圜的余地!惠妃的权势再高,如今都成了过街的老鼠,谁都救不得也便罢了,怕是人人看了,还都想上去打两下呢!
那来报信的,犹是前几次送赏的宫监。他仿佛是一夜间老去了许多,背都佝偻了,衣裳也与从前不同,想是降级了。十六娘想问他更多,却终究是问不出口,只能扶了额,挥手叫拥雪拿些钱与他,也算谢谢这老人家。
那宫监怕出事,报了信便走了。十六娘亲自送他到了秦府侧门边,看着那门扇在他背后合闭,竟是腿软得站不住。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至尊真是下得了手!阿姊这才刚刚出了月,便遣她去冷宫,那里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她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从没有这样一刻,她真心地希望宫中那至高无上的太阳陨落,希望那叫人不得不崇敬的至尊暴毙!
然而现下并不是能尽情地恨的时候。
十六娘强忍了一阵子,转头对拥雪道:“快去找石娘子,现在是必须要五郎来的时候了!”
拥雪点了头,飞也似地撒腿便跑。她素日里还是穿男装的,此时提了袍,竟也像只小鹿一样飞快地远去了。
十六娘将手伸给了踏雪,由她扶着。
她还真怕自己会跌倒。无论如何,不能当着府上下人的面慌张啊,所幸拥雪伶俐,将她手臂紧紧抱了,旁人也不会看出十六娘脚底下虚浮。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石氏便引了五郎匆匆而来。
石五郎行了个礼,便隔着一道珠帘,对着十六娘坐下,道:“娘子这样着急找石某来,和宫中之事,大抵有关?”
“是!”十六娘道:“不瞒……不瞒您说,阿姊决不能有事!”
“都这样时候了,娘子想的居然还是惠妃?”石五郎哂笑:“石某倒是觉得,娘子更该担心裴氏与秦氏这两个大家族呢!废后殁了,至尊为何非要将这事儿扣在惠妃头上?娘子便不觉得蹊跷?按理说,姚氏一旦成了废后,便对惠妃的地位再无半点危险!惠妃何苦要她这样一个废物的性命,却给自己惹一身臊呢?至尊虽然不是个太英明的,到底也不至于想不到这一出。他之所以拿捏惠妃,是因为惠妃姓裴!”
“我……我想过。”十六娘垂了头,却又有些气急:“可,裴氏总不能为了至尊这顾虑就……”
“但是,以某所见……至尊也不会将裴氏斩草除根。毕竟,河东裴氏这样的大族,一旦真的垮了,留下的权力该由谁来接,那些人又能不能处置好,都很是问题。”石五郎甚是镇定,说出的每个字,都仿佛是正正击中在十六娘心头:“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裴氏更弱一些,但却又不会太弱。也好制衡朝中其他大族。”
听得这话,十六娘心头先是一松,复又一紧:“既弱一些,又不太弱……五郎的意思,莫不是从裴氏姻亲下手?”
“说得更直白些,某以为,这最好下手的,便是秦家。”石五郎站起了身,微微扬起头:“一来,秦氏算是人丁单薄的了;二来,也有和他一样不想叫秦家过得好的人帮闲;三来,前方战事已然快要结束了。落雁峰一带的拉锯战,如今看来虽是秦将军节节败退,然而这些败退却从不曾伤及根本。只要再打一场胜仗,我那阿兄大抵便会受不住诸部压力退兵。到那时,正好遇着你们一句古话……”
十六娘听得早已咬紧了嘴唇,此时不由接道:“兔死狗烹……?”
“鸟尽弓藏。”
美貌的男子平静地说出这四字,他的目光,也正隔着帘幕看过来。四目交对之间,十六娘看得出他的洞明,却也觉得,心底下一层层漫上凉意,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
“你倒是莫哭!”五郎也见得她举起袖子蘸拭眼泪,登时急道:“若是至尊果然与秦将军过不去,咱们便有法子了!”
“这是如何?”
“至尊贬黜惠妃,那是他的家事,与旁人无干。但若动朝上将军,便是国事了!”石五郎道:“娘子请说,作为一国君长,他最怕的是什么?”
“……有人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