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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篡位?”
“他怕丢掉他的皇位,不管是有人篡权,还是……亡国。”石五郎唇边慢慢挑起一个微笑:“这便看他是以什么由头来折腾秦家了,只要你还抓得到他的弱点,秦将军便不会有事!”
“我现下……还不明白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十六娘亦站起身,道:“只是,若是可以,真有事时……”
“那是自然。”石五郎道:“虽然我在这里待着的时间已然太长了,可我到底还是个突厥人,自小也知道,说话,是要做到的。”
“……你不说,我并不能时刻想到你是个突厥人呀。”十六娘终于笑了出来。
“是么?其实我自己也常常想不到。”他也微微笑了:“我也同你们一样,希望前线的天军获胜!可到底还有不同的,那是我不希望突厥败的太惨,能叫部酋们不满我那兄长,最好不满到杀了他,那便正正好好。”
“这样的期待,也许很难完成……”
“我最大的胜算便是秦将军。”石五郎道:“所以娘子该明白我的用心……能找到一个既了解自己,又了解敌人,还不大有野心的人不容易,这个人还知道办事的分寸,那便更不容易。”
十六娘怔了怔,突然伸手捞开了挡在她面前的帘,走了出来。
她在石五郎面前下拜,已然怀孕五个多月的身子有些笨重,但好歹是叫冬日的衣裳掩盖住了,不甚看得出:“无论如何,还是多谢王子。您要做的事儿,有千百种办法可以做成,而帮助奴的这法子,即便是最好的,也不是唯一的!能这般,已然是天大恩德……”
“商人做事不过是利益罢了,娘子请起——礼教大防,我不可伸手扶你的。”石五郎道:“如今我做出了这样承诺,娘子可放心了么?”
十六娘站起,点了头。
待那人离开,她才转过身——原竖于她身后的屏风后头,还站着一个人。那是秦王氏。
秦王氏步出屏风外头,却是久久不言。似是在思忖什么,过得良久,才道:“他的话可信么?”
“儿亦不知。”十六娘微叹了口气,道:“儿也希望还能寻到另一条路可走。可如今看来,咱们秦府上,怕是只能靠他了。”
“想不到啊,堂堂国公府,也有今日这样境况。”秦王氏苦笑一声:“竟然要靠一个……胡人来挽救……我是老了,许多事儿都看不清了,只是,至尊若果然这样做,是在自毁长城啊!”
“儿想着,这些事儿,换个人,怕是死也做不出的!”十六娘气急道:“至尊怎么就能忠奸不分?”
“忠奸?”秦王氏道:“为人君的,最不需要知道忠奸。他只需叫下头没一个人有本事叫他难过便是了!只是,他若真为了压下裴氏势力拿二郎做眼儿,未免也太过愚蠢。倘若突厥人又打回来,还指望二郎与他卖命么?”
“……”十六娘一怔,道:“阿家,依您看,五郎所说的叫至尊怕‘亡国’,是不是指这个……?”
“多半差不离!”秦王氏叹道:“可有一桩——他要治咱们,总需有个理由。战败?二郎打了几次败仗,旁人又打了几次?若按这算法,全天军的将领都该吃上几年牢饭了。”
“儿原本想着,二郎能打上一两次这样的败仗,声望不致太高,或许便能叫至尊放心。如今看来……”十六娘的娥眉微微蹙起:“他真是为了对付我裴氏才如此待二郎的话,就糟糕了。阿家,若儿不是秦家妇,他是不是能不……”
“说什么昏话!”秦王氏斥道:“便是他真要同二郎为难,到底需有证据,难不成秦氏在军中这么多年的经营都是白费了么?便是一切都最不好了,还有五郎答应襄助,你怕什么?日后这样的事儿你便莫要多想!外头有你夫君,府上还有我这老婆子活着!”
十三告密
针尖刺破丝帕,带着鲜润的彩线,落在那素白面子上,一点点铺展成光泽流转的鸟羽与杏花。
十六娘坐在灯下,手上一针一线绣着,心上却是一片空白。
她记得白日里阿家低声与她说过的话,那些关于许久之前,后宫那场变乱的往事……那是王朝最不堪提起的一页,也是天上都没有星辰的一夜。
那一场乱事中,她的阿翁,秦云衡的父亲,站在了如今的至尊这一边。
至尊是先皇诸子中出了名的无用,秦家选他来辅佐,未必便没有乘机揽权的心意。可至尊也不是个瞎子,他看在眼中的事儿,便记在心中。后来翼国公那莫名其妙的战死,多半便有着自己人出卖的意味——而如今秦云衡再忠心,在他心底下,怕也早就讨了几分嫌忌!
这便是贻害子孙了。
是夜,直至拥雪来催过三四遍,她才算是就寝——躺下了,眼睛也合上了,可偏就是睡不着。心里头这儿那儿想着的不知算是什么,却总是塞满了事情。秦王氏说府上的事交给她,可这一句话,哪儿能叫十六娘就此放心?
她亦知,对如今的自己,这样是极蠢了。她还有孩儿,如果她自己拖垮了身子,于腹中小儿女,定是无半点好处。然而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心意呢,在这样大的事儿面前,可有谁是能冷静的?
候过几天,前线终究是传了消息回来——天军与突厥人在毕凉河死战,共七役,全胜。歼敌三万余,突厥可汗匆匆下令撤军。
这场奇异的在秋冬季节打起来的战争,看上去就要结束了。
这消息宛若一把火烧得整个神京都沸腾,只是,在最该欢庆的秦府里头,所有的庆祝都不过成了变形走样的凑合。
哪个下人都看得出,娘子与老夫人面色都不甚佳。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去触晦气。然而并不是神京中的一应达官贵人都知道这个,秦府门口,车马喧喧,一时从前甚少来往,连年节时都不曾来的官员夫人们,也来得一个接一个。
十六娘起初还耐着性子一个个见了,说话了,到得后头,却也只好叫拥雪推说娘子有妊身子不适不便见人,一一都推脱了。否则她当真是要被这些贵妇无休无止的车轮战给累垮。
她素来都不喜欢掩着自己心事,可是如今人家是来贺喜的,总不好还吊着脸吧?这般交谈,便分外累人!谁会知晓秦家并不愿意秦云衡战功赫赫的情思啊?她亦不可拉着人家说至尊太会猜疑,所以她们的来访教她难堪吧?
彼时,十六娘真真是感激自己的身孕了。若不是这个,她连把这些周身上下香得教她快哭了的女子推出门的理由都没有。
贵人们自也不是傻子,十六娘这般做了数天,她们便也不来了——到底有资格来秦府的人,也都来了个差不多了。十六娘心底下也怕失了礼仪,还叫拥雪一个个还了仪物,以示并无不敬之意。
外头这一般折腾,朝廷上却下了旨,叫秦云衡回朝。前线战事,由朝中派去的贾荣檀接手。
这贾荣檀是谁,十六娘不知道。然而这一道旨意,却是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果然与他们的猜测一致么——秦云衡回了神京,那便是鱼脱了水,谁想把他怎么样,那就由得人家怎么样了!
正在生了闷气,拥雪却来,道是她十三堂姊来了。
十六娘是愣了一阵子,才道:“她来做什么?”
元日祭祖,她不曾来,元宵放灯,她不曾来,素日里更是宛若不知道这秦府还在一般。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来了?
“奴也不知晓。只是,看着她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大的事儿……”
十六娘暗自忖度了,终究道:“请她来吧。我倒是想听听看,她有什么事儿。”
拥雪应了,须臾,十三娘便疾步而来。冬日未尽,她还披了皮裘,脸上亦细心上了妆。只是模样之憔悴,比日日忧思的十六娘更甚。
她的步态蹒跚,腰腹隆起,那显然是怀孕许久的身形——原本按了惠妃的意思,十六娘该想个办法毁了这一胎的,然而彼时十六娘也怀了,这念头自然压下来,也保了十三娘孩儿一条命。
“堂姊怎么如此着急?”十六娘见她这般,心底下虽是一颤,口中出言,却还是带了几分疏离。
到底,再也不是当初她才过门时“相依为命”的堂姊妹了!
“……”十三娘子看了她许久,突道:“娘子可否遣走下人?奴有要紧事情,才忙忙赶来的。”
十六娘心底下转了个念头——便是没有下人,这位堂姊一个人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的,便挥手示意婢子们退下。待得沁宁堂正堂上已然无人,十三娘子才趋前几步,道:“娘子可知二郎的事儿?”
“……什么事?”
“他与突厥……有密谋。”十三娘子见十六娘一副确实不知的模样,急急道:“奴夫婿昨儿个回来,今早便有人来拜访。家中婢子返娘家过元宵尚未归来,奴便想着自己端茶上去,到底不能叫客人渴着,可刚到了堂下,便听得他们说这个……”
果然来了!
十六娘缩在广袖中的手指使劲儿掐了掌心一把:“堂姊!这话怎么能乱说?勾结外敌,那是了不得的罪名!”
“千真万确啊。”十三娘子道:“奴还听夫婿说要告发什么的……娘子早作打算!此时若洗不脱您自己的清白,便……”
十六娘气得一张俏脸已转了青白,她退了几步,也顾不得失礼,便垂腿坐在了榻边。
“二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神思稍定,便脱口叫出:“他对至尊的忠诚,这秦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倒是大兄,莫不是因了兄弟失和,便有心做这样毁了秦氏家族声名的事儿?”
“您这是说什么话?”十三娘也急了,道:“夫君虽与郎君不睦,可到底是手足兄弟,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儿?若是空穴来风,他如何会去发告?到底秦家旁人与他无甚仇怨,弄得全族流放,与他有何好处?”
十六娘险些要把牙齿咬碎了,半晌才道:“堂姊这般说,是叫我与二郎和离了,好把裴氏家族给摘出去么?”
“娘子便不为家族想,也该为自己想呀!”十三娘子急道:“奴是出于一片好心才来告诉娘子,若是叫夫君知道奴来了,不定还要恼奴呢!这样的事情奴敢说与娘子,已然是……奴知晓娘子听了这事儿不悦,可到底咱们是堂姊妹。便是看在宁柔公的份儿上,也绝没有不来说的道理!”
十六娘原处坐了许久,牙齿咬住嘴唇——宁柔公是她的祖父,也是十三娘子的祖父。
是啊,便是她有心与秦云衡做患难夫妻,可裴氏家族怎么办?对于这样的大族来说,罚没家产,流放千里,简直是毁灭一般的打击。
“罢了。”她想了很久,终于道:“无论此事真假,都多谢阿姊了。只是,这和离,怕是来不及了……此时和离,便是昭证我知晓谋反一事!至尊哪儿有不疑心的?我做他妻子,不能为他洗清冤屈也便罢了,怎可随着旁人一起害他?”
“娘子心软,奴向来知晓!”十三娘子眼中几乎有泪:“您是为您以为的夫妻情深吗,可娘子为何不想,他做出这样的事儿,将娘子与裴家置于何地?娘子何须为他……”
“他是冤枉的。”十六娘道:“他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
“娘子!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为什么不对你自己说这话?你便知道大兄的心么?”十六娘反驳道:“我不该这样对你说话,可你凭什么便以为,我也要相信你的夫婿,胜过相信我自己的结发郎君?你说大郎定不是栽赃陷害,理由无非是这样做对他也没什么好处,那么,我且问堂姊,勾结敌军,对我夫婿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