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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里里外外眼睛多得很啊。”秦云衡坐得离她更近些,将她揽在了怀中,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你身上可真香——咱们的小娘子呢?”
“她在乳母那边呢。”十六娘脸色泛红,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道:“你来可没叫人看到吧?早知道,该将她抱在这边,使你也见一眼才是。”
“当然没人看到。”秦云衡轻轻笑了:“你见过哪位郎君来会心上卿卿的时候不叫人看好了再来的?现下我便住在裴府的隔壁呢。”
“什么?”十六娘一怔,道:“裴府隔壁……那不是中书令家的外宅么?”
“是啊。”秦云衡道:“他那位外宅妇不是搬回他宅子里去了么?五郎遣了人,说做是某胡商自家表兄来长安,想寻一处有趣的宅子住!”
“有趣?”十六娘回想了打秋千时见到的中书令外宅院子,不禁笑了:“是啊,那院子有多半按粟特人的习俗布置了,若是胡商来此,想来会很喜欢——只是,至尊召你回来的事儿,五郎也知晓?”
“他不知晓,我也不敢告诉他。至尊叫他租一处胡人会喜欢的宅子,想来,他也不会想到这胡人是我。”秦云衡道:“呵,如今我做不完至尊交代的事儿,便不能以秦二郎身份路面!你知晓,我有多想回秦府去看看我阿娘,有多想光天化日之下,来看看你和咱们的……”
十六娘抿了唇,笑得当真有些情态:“二郎……小娘子生得好看呢。”
“我们两个人的……呵,她自然该是好看的。阿央,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能抱着你,我……”
他说不下去,十六娘却仰了脸,奇道:“如何这样想?你当初走时,便说过一定会回神京来。”
“可我未到澹州,便听秦府来的人说……你受惊早产,母子都不在了。”
十六娘一怔,脸猛然烧红,怒道:“这是谁在嚼舌?!”
“自然是有人指使。”秦云衡道:“我不说你亦知晓是谁!只是,如今知道你和孩儿安好,我便极高兴了……”
“……二郎要讨回这一城来!”十六娘心中旖旎已然尽数化为怒火,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愤怒过。
就连初嫁时被秦云衡冷遇,自伤,她也不会这般暴怒。
哪有一个女人愿意听别人诅咒自己的孩儿!那是她拼了命孕育的骨血,是她全部的希望啊!
旁人说她,她可以不计较,害她,她可以微退那么一步,然而唯有说她的孩儿不行。
秦云衡却是一怔,道:“我自是要报复的……只是你且莫要动怒,休伤了身子才要紧。”
十六娘咬了唇点头,脸色却依旧是恼怒得通红,半晌才道:“奴明儿回秦府一遭。”
“你……”秦云衡心底下一动,他如何会不知晓自家娘子的心思?那多半是恼了秦府里造谣的人,才会愿意回那地方,再刺探些消息的。
然而,他却有些不舍,想了一忽儿,才道:“其实也不必去,秦府里头,不有你堂姊么?你何不找她过来叙话?到底她也该回裴氏宅子里看看!”
“她……”十六娘想起那一日十三娘子说的话,便有些心颤。她若是去了秦府,好歹还能与阿家说话,可若是十三姊来了,便只能与她相处一日。那般岂不尴尬?
“她那孩儿没了,现下要她来见我,怕她心底下也难受呢。”
“她孩儿没了?”秦云衡却是大为诧异,他在澹州时,那澹州刺史也与裴令蕴一家子不亲近,如何能知道十三娘子痛失孩儿的事儿!只是秦云衡的心意与十六娘却不一般的,他听得这侄子的死讯,心底下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生下来便没了的。”十六娘靠在他身上,亦没了睡意,柔润的女孩儿嗓音,在静夜中被有意压低着响起:“说是……像个饿死鬼。拥雪这婢子,说话没个轻重的。”
“哦?那是……娘胎里便不足?”秦云衡却生了疑窦:“按理说,你那十三堂姊的日子,过得便是不太滋润,到底也不至于吃喝犯愁。寻常农妇日日粗饭,生出的儿郎子也未必就……”
“阿姊也这样说呢。”十六娘道:“说是……有人不愿叫大郎有个带裴氏血统的嫡子!怕是给堂姊的饮食中下了什么吧——然而奴也没法子查,亦不想查……”
“那自然,儿郎子总是向着阿娘的。若是大郎的长子向着裴氏,秦氏不就……”秦云衡道:“不过,做阿爷的,有时更喜欢小娘子些!”
十六娘一怔,她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惊喜:“二郎更喜欢小娘子吗?”
“阿央为我生养的小娘子,”秦云衡道:“如何能不喜欢?”
十六娘却似是松了一口气:“奴原想生个小儿郎的,有了这小娘子吧,却又怕二郎不喜欢她,真真担了心啊。”
“白担心,”秦云衡看住她,道:“只是你也需为我生个儿郎子才好。”
十六娘不知如何接话,她轻轻掐了秦云衡的手一把,道:“如今说这话!至尊既然道你的事儿不可与旁人知道,你怎生敢来招惹我!若是……叫人说闲话去了。”
秦云衡不答,只是盯住她的眼,二人相视良久,他终归是叹了口气,道:“我亦不能在你这里多留……女娘行的名声……等我。”
这是要走?十六娘却猛地拉了他的手:“二郎明日再来么?”
“我哪里能夜夜跳墙,你当裴府的家丁都是瞎子么?”秦云衡苦笑道:“不过明儿白日里会呆在宅子里头——敢问明儿个娘子可有空闲至后园打个秋千?”
秦云衡从军前在裴府待的时日也长,裴府哪儿有什么东西,他是同十六娘一般清楚的。
十六娘听得,却是脸蛋儿一红,慢慢点了点头:“奴明日早上回秦府看看去,下午……去打秋千。”
裴府后园的那架秋千,荡得极高处,便能看到原本中书令家外宅的园林。若是秦云衡在那儿候着,她倒也可以看她几眼。
只是这样的相会法子,怎么看,都有些小儿女偷情的意味。
“二郎不若给小娘子取个小字……”她忽然想到这一出,道。
“妙嘉如何?”
“秦妙嘉。”十六娘念了一遍,摇头,道:“好听是好听,可奴做阿娘的日后如何唤她?”
“不就是阿……”秦云衡话说一半,不禁笑了出来:“不能叫她占你这个便宜!那么先取个小字叫着吧,名儿,日后再说。”
“什么小字?”
“愿,如何?”秦云衡道:“情愿那个愿……”
“秦愿。”十六娘这下是笑了,道:“那便唤她阿愿了!明儿个奴便告诉爷娘……”
反目绝情
第二日早晨,十六娘便去了秦府,也不与旁人多寒暄,只向阿家房中过去,然而过得小半个时辰出来时,脸色却极为不佳。
连拥雪亦不敢多问她半句话。
这位娘子性子原是极和软的,然而发起怒来,却是天王老子也敢抡起棍子打。
这般性子最近虽则收敛不少,然而拥雪又哪里敢冒险惹她?侍剑如今在秦府中虽然是好比一只乌眼鸡般狼狈,可多少还是能听到些东西转告与她的——老夫人的身子一天天差下去,拥雪也清楚得很。
老夫人待娘子如何,她看得清楚——少见阿家这样护儿妇,亦少见姨母如此疼甥女,见她身子不好,娘子的心意能好么?
她一直偷眼打量十六娘,可十六娘一路上都只是沉默,目光亦只是呆呆盯着车窗的角儿,若有所思的模样。
是而返回裴府,十六娘要她去后园准备秋千时,拥雪还吓了一跳,反复问了两遍可是娘子要打秋千,才跑去将那架子支了。
十六娘自挽了裙带,上了秋千。她自小爱玩,只要有人推她一把,便可越荡越高。
荡得高一些,目光便能越过墙头,看到那边中书令家的院落。
只是,不知是她来早了,还是秦云衡有事儿出去,直到半下午过去,那边院子还是静悄悄地并无一人来往。
这时节天本就热起来了,十六娘额上已然出了汗,脸也慢慢被晒得烫了,怎奈那边始终是没人。
她咬了牙,心头便生了几分恼火。
约好了可偏不来,这算什么呢!
正在松了腰上的劲儿,打算叫秋千荡得低些好下来之时,那边秦云衡却从外头跑了过来,正抬头看她。
十六娘也看到了他,便瞪过去一眼,还是由着那秋千荡得低了,然后跳下秋千来。
偏不见他。
这不就是自作自受么?便是来晚了,也不该来得这样晚!秋千并不是一下停下,当摆动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看着秦云衡脸上的不解之时,十六娘却是又恼怒又得意。
然而十六娘没想到,当晚秦云衡居然又出现了。她的寝堂后窗正对着后园,正坐在窗前发呆,便见得那人小心翼翼过来。蹑手蹑足,竟似是做贼一般。
十六娘见他,又是好气,又是想笑,索性站起了身,将窗户啪地一声扣上了。
那人却不识她意,竟绕了一圈从门里进来,见她便笑道:“你是恼了?”
“谁许你来了!”十六娘别过头,怒道:“大半夜往别人府上闯像是什么样子?”
“我见我娘子来的。”秦云衡转到她前面,看住她微微笑道:“若是夜闯不像样,那么现在你带我去见你爷娘吧……见了他们,总不是私闯了……”
“你不是说,至尊不许旁人知道你回来了的事儿?”
“岳丈岳母,不算旁人……还是罢了吧,裴府中的别人可都是旁人了……”
“早知道,奴今儿该将你回神京的事儿告诉阿家了。”十六娘道,却又是一声叹息:“不知至尊何时才许你露面——阿家……她……”
“阿娘怎么了?”秦云衡脸上的笑意,瞬息消逝。
“她似是不大好。”十六娘咬了嘴唇,半晌才道:“依奴看,她脸色已然差得很了,和奴说了几句话,竟喘得不像样……大郎虽并不曾待她不好,然而她那里,明明已然是初夏,却还是阴得很。老人家哪里能住那般屋子!”
“阴?阿娘的屋子不是向阳么?”
“她原本所居的那一间不知怎地闹蛇虫……”十六娘看着秦云衡,他亦看着她,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两字道:“蛇虫?”
十六娘点了头:“定是有人故意的。惊蛰百虫出不假,可虫蛇之属多生阴湿之地,阿娘那儿怎生会有那么多蜈蚣蝎子呢!如今里头还时有毒蝎之类……”
“我知道。”秦云衡攥紧了拳头,恨恨道:“顾不得阿爷在天之灵恼我不孝了,明儿我就找人把那杜氏的坟刨了!否则如何能消下这口气来!”
“二郎休做傻事!那是极损阴德的!”十六娘忙道:“倘叫人知道……”
“我哪里就蠢得会叫人知道……”秦云衡冷冷一笑:“至尊叫我查兵部地图丢失一事,正愁没地方下手……秦云朝!这猪狗!”
“这和兵部地图有什么关系?”
“那种丧尽天良地害得全族涂炭的混帐,难道就狠不下心祸害亲娘的坟茔么?”秦云衡笑得发狠,道:“我便告诉至尊,杜氏那坟虽不知是不是空坟,然而却常有湿土露在外头……听附近村民说,夜里那边常常闹鬼,没人敢靠近……”
“你是说,叫至尊疑心他将地图埋在顾氏坟茔上,再叫他们私下沟通的突厥探子去挖走,还装神弄鬼,怕叫别人发现?”十六娘道:“这般,至尊定要寻个时候抓个人赃并获——你是要至尊去刨了顾氏的坟么?”
秦云衡点点头。
“然而你上哪儿去找个叫至尊人赃并获的机会?再说了,若是埋地图,该埋得浅,那般便是至尊遣人去挖,也只会挖一点儿,和刨坟不是一回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