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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说了一回话,这厅中却是越发热闹了,不时有人进来,也如李仲秋一般,寻了旁人弄张凳子坐了,真弄到个无处插足的境地。又有小贩提了篮子,进来卖花生、瓜子、杂糖、烧饼等物,吆三喝四夹着那众人高声说笑,厅中更如滚开了锅一般的喧闹。季秋阳见热闹到这不堪境地,堂中的气味又十分不好,心中便有几分不喜,碍着李仲秋跟前,也不好言语。李仲秋起来,问小贩买了些零食,便让季秋阳。季秋阳哪里吃得下去,只推谢了。
正当此时,外头走进几个客人,一齐走到戏台前那几张桌子边,寒暄了一阵,便各自落座,偏又将正中间一张桌子空了出来。
季秋阳见这些人皆穿戴不俗,仆从如流,心中暗自揣度这起人的身份。那李仲秋兀自言道:“这起人将中间的桌子空了出来,却不知要留与谁的。”
正说着,却听其内一人道:“今日萧公子却迟了。”另一人道:“听他府上人说起,萧公子一早便进宫去了,到咱们出来时尙不曾回府,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那人道:“既是这等,咱们等等又何妨?”另一人笑道:“咱们虽能等得,只怕这杂耍班子就要登台了。”那人道:“这有何难处,不过使人知会一声便了。”说毕,便向身侧随侍的小厮言语了一声。那小厮点头应下,向后台飞跑进去,不多时又转了出来,向他家主人道:“班主说知道了。班主上覆各位老爷,说既是萧公子未到,平日里又常蒙各位老爷照顾,就等半个时辰罢。”那人点了点头,便不言语了。
其时,堂中吵闹非常,季秋阳也只模模糊糊大约听见了几句,心底思忖道:只为等他一人,便叫这许多人等着,真不知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般又坐了一回,果然台上再不见开戏,只一个身着蓝布长袍的麻脸中年汉子,抱了月琴出来弹了两支曲子,算作串场。季秋阳听那曲调,虽觉悠扬悦耳,倒也并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如此又熬了些时候,场中有人便按捺不住,嚷嚷起来。台前坐着的那几人倒是面色淡然,置若罔闻,只吩咐家人取了自带的酒食出来食用。
正在此热乱之际,门外忽有人开道般喝了一声,这声响如炸雷,堂上众人皆吃了一惊,齐齐回首望去,只见一青年男子自门外走了进来。
季秋阳眼观此人大约二十出头,颀长身材,身着白狐皮裘,额上勒着一条岁寒四君子织金抹额,当中还镶着一块指顶大小的羊脂玉,越发映衬的他面若冠玉,目含冷光,神采奕奕,俊秀非常。季秋阳打量了一番,不由赞了一声,心中暗道:此人生的当真一表人才,不知究竟是何许人也?
只见那人迈进门来,步如流星,径自走到台前。台前坐着的那几人,连忙各自起身,拱手作揖,向那人问好,都唤他为萧公子。
那萧公子倒甚是温驯谦和,一一回礼,又笑道:“因些细故,我却来迟了,倒劳烦诸位久等,我心中甚是不安。”众人都笑回无事,当下众人各自归座,萧公子果然在那当中的桌子边坐了。
待众人落座,台上这才有人出来报说开场。
萧公子见状,便向左右笑道:“我还道今日迟了,必看不完整。谁料今日这常胜班也开的迟了,到了这个时候,竟还不曾登台。”旁有一人嘴快,又为讨他的好,便将适才之事讲了一遍,说道:“程兄为等公子起见,特特儿吩咐班主将开场时候推了。”萧公子听闻,连忙说道:“这怎么好?这又不是我自家的戏班子,咱们今日又不曾包场,倒如何能让这么一场的人都干等着?”说着,又向那吩咐之人说道:“程兄虽是一番为我的好意,我却不敢领受了。”
那姓程之人连忙笑道:“公子言重了,在下是想着公子不过迟上片刻功夫,须臾就要到的,故此才打发人问了班主一声,哪里是吩咐的?且这事也是班主应下的,若果有不妥,班主又岂会答应?”一旁众人也都打圆场道:“委实如此,公子安心看戏便是。”那萧公子这才不言语了,底下随侍的家人送了茶水细点上来,坐等开戏。
便在此时,偏生又有一人多话,问道:“公子今儿进宫倒去的久,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那萧公子顿了顿,忽而笑道:“并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家里太太病了几日,太后娘娘挂心。今日进去逢上,便问了几句,不想便迟了时候。”那人听闻,忙奉承了一番,又连连问询,那萧公子也只待答不答的。
季秋阳在后面看够多时,将这景象尽收眼底,眼看此人说话行事,甚有分寸,暗暗点头道:这京里地方,不比别处,略有些风吹草动,便上达九重。此人如此势大,却倒十分的谦逊,说出的话来,却半点儿错也挑不出,再不肯行半分仗势欺人之事。难为他小小年纪,却有这般心智。
正自想时,台上鸣了一阵锣,便就开了戏。
先是两个身着藕粉色绸缎衣裤女孩子上来,两人分别手执长剑,合着乐曲舞了一回。这剑舞虽无甚奇处,但妙的是这两个女孩子却是一对双生姊妹,又穿着一样的颜色衣裳,舞起剑来,当真如对镜照影,精彩纷呈。须臾,待剑舞下去,又有射飞镖、转盘子、吞火、戏蛇等把戏上来,虽也精彩,但与寻常江湖戏耍也并无二异。
季秋阳看了一阵,不觉向那李仲秋道:“若是这等,也同外头的戏班子一般,又有什么稀奇之处么?”李仲秋笑道:“季兄莫急,那班主还不曾出来哩。她有几样绝活,是外头再见不到的。”季秋阳听说,便不语了,只是耐心看着。
少顷,待串场已毕,台上忽然又鸣起一阵击鼓,鼓声紧密急凑,便如雨点一般,且一阵急似一阵。一旁李仲秋说道:“这是班主要出来了。”
那鼓点响了一阵,便有两个短衣汉子,推了一架云梯出来。那云梯高耸至屋顶,顶端挂着一幅水墨图画,上头画着一丛桃林,树上结满了果子。待那云梯布置完毕,又是一阵弦乐响起,台上忽然烟气四起,白雾茫茫一片,就见一身着水红纱罗衫裙、披着烟霞色丝绦的美貌女子自台后缓缓而出。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顶牡丹花冠,额上贴了金箔花钿,周身环佩叮当,雪肤花貌,打扮的就如天宫仙娥也似。台下登时一片寂静,只见那女子上得台来,来回走了两遭,循着那曲调舞了一舞,便即一个纵身,轻轻巧巧的攀上云梯。
那云梯甚是高陡,而那女子攀爬起来却也不见如何吃力,不时还腾出手来,凌空挥舞,手臂过处,香风阵阵,更有飞花落下,扮的便是天女散花。
季秋阳看至此处,心觉这倒有点意思。只见那女子越攀越高,眼看就要登顶,忽而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歪,就轻飘飘的向下跌来。台下众人齐声惊呼,各自起身,然而又觉眼前一花,那女子却凭空停住了,原来她腰上早已栓了一条丝带,与那云梯绑在一处,就此停在半空。
却见那女子在空中不住的挥衫舞袖,那香风更烈,落花更急,真不知她身上究竟藏了多少香料,掖了多少花瓣,直看得场中众人目瞪口呆。
那女子舞了片时,又荡回云梯之上,重新攀爬,须臾便已登顶。她立在那画前,向众人挥手微笑,忽而一个扭身,不知使了些什么障眼法,凭空不见了踪影。未及片时,那女子忽的又冒了出来,手里却捧着一只顶尖带红、脆生生的大鲜桃。她一个翻身,便自云梯上飘飘忽忽的荡了下来,却比她登梯之时,不知快了多少。
堂中众人早已呆若木鸡,及她落地,方才如梦初醒,喝彩如雷。
那女子面上含笑,走下台来,行至那萧公子桌前,欠身作礼,将桃子双手奉上。众人不由皆羡他有这等艳福,那与他同行之人又不住起哄撺掇,萧公子便笑着将桃子收了,又令跟随家人与了赏钱。
季秋阳正看得入神,那李仲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道:“咱们去罢。”季秋阳问道:“这便没了么?”李仲秋道:“待那班主一出来,这好戏也就上完了,余下的只剩讨赏钱的龙套了,再不用看的。”季秋阳听说,便点头道:“既是这等,咱们去罢。”
二人便一道起身,往外头去了,行至门前,向那守门的门房付了两串子钱,就离了这园子。
待出得门来,李仲秋便向季秋阳笑道:“如何,我可不曾欺你罢?”季秋阳笑了笑,说道:“竟不知这杂耍还有这等玩法,今日也当真大开眼界了。旁的倒也罢了,只是那班主最后的画里摘桃,当真是奇绝,真令人思想不透。别的不说,但只这十冬腊月的天气,她上哪里弄来这么个新鲜桃子呢?”李仲秋笑道:“这个法门若是人人皆知,他们也不用吃饭了。”说毕,仰头看了看天色,又道:“已近晌午了,咱们去吃饭罢,说妥了那车夫来接咱们的,也将到了。”季秋阳点头应允,又问道:“我却还有一事不明,适才那位萧公子却是何人?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大的派头,那与他一道的人,看着也都并非小可人家,却都将他当凤凰一般的捧着。”
李仲秋听他问起此人,当即笑道:“哥哥若要问他,他可当真不是寻常人家子弟。前次哥哥来京里时,他年纪尚小,不大在外头走动,怪道哥哥不识得。此人姓萧,名澴,表字仁远,乃是当朝宰相萧鼎仁萧相爷的公子,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弟,连当今皇上并皇后娘娘还要叫他一声娘舅,你道他是寻常纨绔子弟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条约
季秋阳闻听此语,不觉深感纳罕,说道:“原来他竟是这样的出身,怪道适才那起人这样奉承于他!他这样青年,又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日日为人捧着,那言行做派,却十分的谦和有礼,并不见半分张狂之处,也当真是难得。这差不多的人,只怕早狂起来了。想来,也是他家教甚好之故。相国门第,毕竟不同寻常。”李仲秋接口道:“据闻他不是太太养的,乃是庶出。出生不到一月,生他的姨娘便因病辞世了。那萧夫人便将他收在膝前,看养长大。萧家只他一个男丁,自然爱若金宝。便是太后娘娘,也十分看重这个幼弟。待他长到五六岁上,便招他进宫,与太子做了个伴读。太后更将他带在身侧,与太子一道悉心教导。直至如今,还三五不时招他入宫觐见呢。”季秋阳听了这一席话,点头叹息不已。
二人说了一回闲话,那马车已然到来。两人依旧乘了车子,吩咐往朱门街上去。
到了闻香楼前头,李仲秋要付他车资。那车夫却说为来接二人,推了好几样生意,不可再以市价论之,定要加倍。李仲秋自然不肯,便说他坐地起价,意图讹诈。两人争吵不休,季秋阳劝阻不开,还是闻香楼的伙计出来调停,方才说妥。李仲秋又多付了三十文钱与那车夫,那车夫方肯离去。
二人一道进店,李仲秋甚是愤懑,口中念叨不绝。季秋阳便道:“罢了,何必同这等贩夫走卒一般见识。”李仲秋道:“话不是这样讲,你我衣冠中人物,怎能被这等市井小人欺凌?天子脚下,怎能容此辈横行!”季秋阳又劝了一回,他方才渐渐气平。
二人进得店内,为店伙引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