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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冷汗还没下来,他轻笑了笑,呼吸有些粗重,却像是没有生气:“好。”
“一言为定。”我赶快说。
“嗯……一言为定。”他轻咳着笑笑,大约是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倚在床头。
院子里也安静下来,四周只剩下他有些凌乱的呼吸声,我看了看烛火下他仿佛更加苍白的脸,把头转向窗外。
如此无话可说的两个人,就算坐在了一起,说出的话,也不过依然是互相伤害吧。
像是隔了很久,他才终于再次开口:“皇后可以退下了。”
我站起来,告退向外走去。
“回去吃点东西,不要空着肚子睡觉,免得夜里又要起床。”等我走出了两步,他忽然在我身后说。
“万岁怎么知道臣妾没吃晚饭?”我有些诧异地回头。
“脸色不是太好……我也懂医术。”他似乎是笑着。
“嗯,记下了。”我点点头,等了等,看他再没话说,就走了出去。
杜听馨等在门外,看我出去,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笑,穿过正殿走到台阶下。
早先等在这里的嫔妃估计已经给石岩打发走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我抬头看了看刚升到中天上那一弯新月,听着院子角落里夏虫的低鸣,忽然想着:我怎么会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第五章 欢尽
后宫并没有因为这场混乱惶惶多久,隔天皇帝病重的消息就被压了下去,萧焕也不过是休息了几天后就恢复朝会,照常处理政务。
在这期间,萧焕擢升的张祝端,以稳健的手法调粮修堤安排灾民,渐渐平息了江淮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的灾情。
另一面山海关前线的战况也有了逆转,女真人被戚承亮堵在山海关外久战不下,兴兵之初锐不可挡的气焰也慢慢消减。
但此时女真人把部落联盟的三角旗换成了明黄大旗,沙台部首领库莫尔称帝,国号承金,意在承袭大金国土,重新把帝国长江以北的半壁江山并归在女真人的统治之下。
这么一来,女真人兴兵就是名副其实的叛乱。一向威慑四邻万邦朝贺大武帝国岂容这样的公然挑衅,内阁和兵部每天吵闹不休,连御驾亲征这样的提议都摆上议程。
后宫却是一派安宁景象,中秋节宫内节俭着办了中元宴,各位嫔妃相携为前方的战士祈福,贤良和睦。
天气一天一天变冷,京师的深秋转眼就到了。
天色阴沉,我坐在碧纱窗下看书,觉得手脚有些发凉,正寻思着要不要交待人去生个脚炉放在屋里,娇妍从外面兴冲冲跑进来。
她鼻头冻得红红的,兴奋跑到我跟前,神神秘秘眨了眨眼睛:“皇后娘娘,你猜我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嗯?你在御膳房偷到什么好吃的了?”小山正在一边绣她的香囊,插嘴说,这丫头自己喜欢吃食,就觉得天下人的好事都不外乎是弄到了什么好吃的。
“不是,小山姐姐就知道吃。”娇妍不客气地打断她,娇妍跟我跟多了,也像小山一样,有点无法无天,小山虽然是储秀宫的管事宫女,她也一样不留情面。
“啊?那是什么?”小山大为好奇,睁大了眼睛问。
“皇后娘娘猜。”娇妍眯着眼笑。
我看她竟然高兴成这样子,就来了兴趣,放下手边的书托腮想了想:“你娘给你带信儿了?”
娇妍的笑脸顿时就垮了下来,看着脚尖说:“今年各地都不安生,也知道我娘过的怎样。”
“不是这个?”我笑着摇摇头,“那我就想不到了。”
“就知道皇后娘娘也想不到。”娇妍得意地笑了,她吊足我们的胃口了,揭开谜底,“我拜到师父了。”
我也好奇了:“师父?”
娇妍回答:“是啊,娘娘不是说我的武功太低微?我就拜一位高人为师了。”
“高人?”我想不到这宫里还有谁能称得上高人,能教娇妍什么,实在想不到,只好笑笑,“那你师父要教你什么?”
“制香。”娇妍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瓶口的小塞,一缕淡粉的轻烟就袅袅升了起来,仿佛活的一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朵蔷薇的模样,玲珑剔透,似真似幻。
与此同时,屋内已经充满了一股清新的蔷薇花香,和一般的香料不同,这花香自然淡雅,让人恍然间仿佛站在了雨后的蔷薇园中,面对满园带露的繁花。
娇妍伸手挥散烟雾,塞住瓶口,花香在瞬间消散,我和小山有些愣愣的,不知道刚才是不是作了场梦。
“怎么样?厉害吧。”娇妍更加得意,“这还是我师父随手做来熏屋子的香,我师父说了,香不仅能够拿来辟臭易味,还能用来惑人心神操控神志,甚至杀人救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这位师父,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娇妍刚才说的杀人救人,早已经不是一个香料师所能,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人是个精通蛊毒的高手,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还藏着这样的人。
“我师父住在英华殿,我是不小心迷路,闯到那里才见到师父的。”娇妍对我也不隐瞒,爽快地说。
英华殿地处内城西北角,在前朝是供奉佛像,供后妃礼佛所用的,到本朝因为太宗皇帝不信鬼神,就荒废起来,平日人迹罕至。英华殿前就是被称为冷宫的寿安宫,这个人住在英华殿,难道是被贬庶的先帝嫔妃?
我想着,有点好奇,就对娇妍说:“能带我去见见你师父吗?”
“好啊,”娇妍干脆答应,“我跟师父说皇后娘娘待人亲厚,是天下最好的人,师父还说很想见见娘娘呢。”
“真的?”有事可做,我跳下软榻,“今天也没什么事,咱们这就去吧,好不好?”
“好啊。”小山最怕闷,忙拍手应和。
“你就不要去了,留在家里看门。”我故意逗小山,拍拍身上的衣衫,也没让小山找件外衣来披,拉着娇妍跳出了门。
小山在屋里呼天抢地,我和娇妍早跑远了。
英华殿并不近,穿过好几条狭窄的甬道,进了英华门,殿前空旷的广场展现在眼前。
大片的空地上奇花异草林立,不知名的异香在空中弥漫,一阵秋风吹来,我脚下那片盛放的罂粟随风轻轻摇曳。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里是英华殿,我一定不会认为这地方居然是在禁宫内的。
“师父,我把皇后娘娘带来看你了。”娇妍早一路顺着花草间的那条青石道跑到半开的殿门前,高声叫,向我招手,“皇后娘娘,快过来啊。”
我应了一声,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殿口,从打开的殿门里看进去,我不由愣了愣,站在殿内石桌前摆弄石臼的人,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是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妪,而是一个白衣少女。
那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一头黑发直垂到腰际,披散在背上,黑亮如镜,握着铜杵的手莹白如玉,漏进殿内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反射出类似薄胎瓷器一样的光晕,她眉目秀美如画,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个像琉璃娃娃一样的少女,连大声说话都会害怕把她震碎。
看到我,她只是稍稍转了转身,用那双漠然的眼睛看着我,手里的铜杵并不停下。
我也不知道是该叫她姑娘还是该叫别的,只好笑了笑。
“你是皇后对不对?”那少女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娇脆,可是这么娇脆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种冰凌相撞的寒意。
“对,我是。”我点头回答。
“师父,这就是皇后娘娘,人很好的。”娇妍在一边连忙说。
“皇后,是不是皇帝心爱的女人?”那少女并没有把目光转走,直视着我的眼睛,接着问。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我已经看出她不是放肆无礼,而是根本就不通人情世故,就放缓了声音说。
“妻子,不就是丈夫心爱的女子吗?”那少女不依不饶地问。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就笑了笑,“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吗?不会害怕?”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真复杂。”那少女对我的问话充耳不闻,她似乎对我是不是萧焕心爱的女子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重复过后,抬起头又问,“那你是不是?”
“这个要去问皇帝才明白。”我笑着说,向她走近了两步,看清楚石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香料,色彩斑斓,形状也各不相同,有只透明的琉璃瓶里还养着一群莹莹发出蓝光的小虫,那些小虫在瓶壁上慢慢蠕动,伸出小小的触角互相触碰。
“那是冰蚕,别看它这么小,一群就能产一两丝。”那少女在一边说,提到自己养的东西,她冷冰冰的声音里总算有了点情绪。
“冰蚕?《山海经》里提到的那个?还真的有这种东西?”我有点惊讶。
“嗯,”那少女随手指了指殿外的一丛花草,“那是杜蘅,很难种,我接连种了三年才种活。”
我仔细打量殿内的陈设,宽阔的大殿内到处堆放着各色小盒和布袋,殿内的佛像上更是挂满了晒干的叶片草料,我随口说:“冰蚕和杜蘅,都是传说中的事物,没想到真的有。”
“当然是真的,我又不像你们这些人,总喜欢说假话。”那少女冷冰冰地回答,伸手怜爱地抚了抚装着冰蚕的瓶子,“我养它们已经养了十年,收集的蚕丝马上就能织一件可以防火的袍子了。”
“师父,你要防火的袍子做什么?”娇妍这时插嘴。
“萧氏朱雀这一支的传人不是最善驭火吗?”那少女说着,再次抬起头仔细端详我,“你真的不是他心爱的女人?”
这次我们离得近了,我看到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竟然是重瞳,心里一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那少女轻轻笑了,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少女的娇羞,“我叫荧,荧光的荧,下面有火的那一个。”
“荧?”有火的那一个……看着她清丽却似曾相识的容貌,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愣了一下,问,“你姓什么?”
“姓什么?”那少女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愣了愣后,细细开口,“这种事情啊……随便了,皇帝姓什么,我就姓什么吧。”
皇帝姓什么,她就姓什么。
心中的猜测立刻成形,我脑中跳出一段十几年前的宫中旧事。
先帝在位时专宠柳妃,因此子息单薄,膝下只有当时的柳妃,现在的太后生育的皇子萧焕,连个公主都没有。德纶十一年,先帝酒后宠幸了一个宫女,那宫女事后便有了身孕。
但柳妃善妒,容不得先帝身边有别的女人,那宫女被随便赐了个才人,分到偏僻宫殿居住。后来那宫女似乎生下过一个女婴,奇怪的是这件事只存在于传言中,那个女婴也没有被记入宗谱。
又过了几年,那个才人就自缢死了,再后来先帝驾崩,柳妃做了太后,后宫成了她的天下,那个女婴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大武萧氏自太宗皇帝起,承袭皇位的朱雀一支,每代子嗣无论男女,都长着一双标识一样的重瞳,而且无论男女,名字里都会有个火字来做部首。
这个少女叫荧,又生了一双重瞳,那就应是当年那个宫女所生的公主。她虽然获得了萧氏朱雀支的名分,但却留在这座不见天日的英华殿里,孤独长大。
想到这里,心中再也没有一点怀疑,更何况看得久了,我已经发现这个少女的容貌,和萧焕有七八分相似,所以我才会觉得她眼熟。
走过去,我拉住她的手,现在是暮秋时节,北方的寒气已经很重了,她还是只穿着一件连夹层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