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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子荣愣愣看着我和萧焕抱在一起,还没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立刻有了精神,连声说:“任公子客气了,这怎么使得?”说着怎么使得,一张微胖的脸上却冒出明显的喜意。
他今晚输了不少,再赌下去只怕会输得更多,现在一下子捡了个大便宜,当然只有高兴,没有怨懑。
屠啸还是一贯的沉稳,听后点了头,没有更多的话说。
我轻手轻脚扶起萧焕,全是百般呵护的样子:“迟帆,我送你回去,还累么?我抱你出去?”
撑着我的手站起来,萧焕没有给我留一点面子,淡淡地:“你抱不动,我还能自己走。”
身旁传来“哧”得一声笑,我恼羞成怒抬头循声看去,偷笑的居然是一直呆呆傻傻的吴子荣。
没工夫跟他计较,我一路小心扶着萧焕上车,幸亏萧焕来的时候马车是过了庄门开到庄里来的,现在就停在这座小院门口,走过去并没有几步路。
赶车的正是一身劲装的宏青,看到我和萧焕一起走出来,他脸上还没露出喜色,随即又看到了萧焕领口上的血迹,脸色一变,忙抛了马鞭迎上来。
萧焕向他摇了摇头表示无碍,我扶着他上车。
大约是来的匆忙,车内的陈设比较简单,只有一张软榻,一张小几,我扶萧焕躺下,又让他半靠在我的怀里。
他似乎是真的没力气了,合着眼任我摆弄,只是偶尔低声轻咳。到了马车的灯光里,我才看清他的脸颊几乎苍白到毫无颜色,低垂的眼睫下两团青色的暗影,倦意深沉。
低头吻了吻他的长眉,我几乎又要落泪:我真是傻子,居然能让他就这么等了我半年。
第四章 应景
马车并没有去黛郁,而是回了更近的京师。
一路上萧焕都不再说话,只是合着眼休息,偶尔有低咳从口中逸出。我轻抱着他的身子,低着头看他,目光不离开半分。
进城后把车赶到城南的竹巷深处,宏青掀开门帘探头过来,压低了声音:“到了,万岁爷好些没有?”
我刚想扶萧焕起来,他已经撑着身边的矮几坐了起来,也不看我,向宏青点了点头:“无妨。”
看他扶着宏青的胳膊慢慢下车,站稳后就放开宏青,一个人当前走进小院,我跟在后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抢过去扶他,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开门迎接的还是小红,看到萧焕脸色就一喜:“先生您可回来了。”接着看到站在后面的我,目光中微显嗔怪,“夫人啊,您怎么又换回男装啦。”
我支支吾吾地不好回答,只能尴尬地笑。不是我自夸,自从我穿了男装之后十个小姑娘有九个看到我都要先红了脸,偏偏这个小红就是不买我的帐,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怪只能怪她看惯了萧焕和萧千清那样的。
淡应了一声,萧焕就向院内走去,知道他一定还是身子不适,所以不愿开口多说,我也不敢稍稍远离他,忙跟上他的脚步。
穿过荷塘和小院,刚进到房里,迎面就跑出来一个小身影,语声清脆,有遮不住的雀跃:“爹爹,您回来了!”
本来以为我会比较平静,没想到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强烈的酸楚就涌上了眼睛。
叫过爹爹之后,那双和萧焕一样的纯黑重瞳就落在我身上,略滞了一刻,小脸上眼眶和鼻尖飞快变红。
忍着心疼,我冲那边笑笑,开口:“炼儿,娘回来了。”
“娘……”飞扑过来牢牢抓住我的衣袖,抬头仔细地端详我,炼儿轻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接着说,“娘,炼儿想您。”一双小手却还是紧紧抓着我,仿佛怕一松手我又会不见一样。
半年不见,炼儿长高了一些,脸颊却略瘦了下去,眉间的稚气也褪去不少,换上了不合年纪的沉稳。
我看得更加心疼,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脸:“炼儿乖,娘也想你,弟弟妹妹们呢,都还好么?”说着眼泪又要流出来。
以前就一贯在外面跑着,这半年来每日思虑,也顾不上考虑太多别的,我还以为我能够忍受这么久都不和孩子们见面,今天见了炼儿才知道,原来我对这些小家伙的牵挂和思念,竟然一点都不比对萧焕的少。
脸上一阵温暖,我抬眼去看,竟然是炼儿把小手伸出来,轻轻抚着我脸上的伤疤,那张跟萧焕肖似的小脸上满是痛惜,明亮的重瞳里浮着水汽:“娘,是不是很疼?”
笑笑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我放柔了声音:“没关系,娘不怕,早不疼了。”
乖乖点了点头,炼儿却还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这才想起我现在还是顶着任棠那副沙哑的声音,忙跟他解释:“娘的嗓子没坏,这是为了易容才吃的药,不吃就不哑了。”
炼儿的神情这才松懈了下来,也放开紧抓着我的手,却还是不肯站得离我太远,就挨在我身旁。
我这才看到炼儿另一只手上还抓着一只墨迹未干的狼毫笔,应该是正在做功课,听到有人回来就匆忙跑了出来的。
冲炼儿点了头,萧焕轻声开口,语气不重,话里的意思却是责备的:“行止有度,下次不要再这么慌张了。”
听了他的口气,炼儿刚放松下来的神色又紧张起来,站直了一脸端肃:“谨记父皇教诲。”
原来从没见萧焕要求炼儿叫过他“父皇”,我生性随便,萧焕又十分宠溺孩子,因此虽然身在内廷,他们也都只是亲昵地叫萧焕“爹爹”,叫我“娘”,从来没在私下里叫过“父皇”和“母后”。看今天炼儿的样子,怕是被特地嘱咐纠正过的,才会一听到萧焕口气不对,马上就变了称呼。
听了炼儿的回答,萧焕略点了头,接着又问:“今日的三篇策论写好了么?”
炼儿忙回答:“回父皇,攘夷之计两篇写好了,还有农桑之计一篇正在写。”
我不知道萧焕幼年的学业是怎样的,但是炼儿才刚九岁,就已经开始写策论这种艰涩的东西了。
蹲下身子抱住炼儿,我柔声对他说:“炼儿乖,快去写完了,早点上床休息。”
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炼儿看着我,并不动。
我又对他笑笑:“娘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等你睡着了娘去看你,乖。”
炼儿这才乖巧笑了,又不忘向萧焕请退:“父皇,儿臣告退。”在得到萧焕颔首示意之后,才走回厢房。
等炼儿的身影消失,萧焕看了一眼还是半蹲在地上的我,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抬步走进另一边的厢房。
我起身跟进去,看他在房内的软榻上坐下,以手支额轻揉着眉心。
默不作声走到他身边,我在他身后坐下,轻轻环抱住他的腰,用前额抵住他的背:“萧大哥,我错了,你生气就骂我好不好?我怕你不骂出来反倒更伤身子……”
说着不禁黯然,不管我做的是对还是错,事到如今仿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对又如何?错又如何?就算找到了碧琉璃,又能怎么样?怎么能追回我和他分离的时光?不管结局如何,这半年来的空白都不会消失,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都少了半年——一个时辰一个刹那都觉得珍贵,何况是这么久的半年。
静静依偎在他身边,我的眼泪又要下来,良久,听到他终于叹了口气,夹在叹息里的声音,仿佛藏着无限疲倦:“你让我怎么骂你?”
他肯开口说这句话,就是说不再对我视而不见了,我忙紧紧抱住了他,一股脑回答:“怎么骂都行,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绝对不还嘴!”
他又是一声轻叹,这次却是问:“你今晚去蛇窟,是想结识屠啸吧?”
见瞒不过他,我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安排下的眼线探出屠啸今日刚到京城,而且屠啸酷爱赌牌九,我就猜到他一定会先去蛇窟赌博,于是就赶去想通过赌局跟他攀上交情。”
他应了声,没有就此罢休,接着问:“还有什么?都说出来吧。”
果然即使离开江湖这么多年,我这点小伎俩还是瞒不过他,我老实交代:“还有就是每月十五我都会去蛇窟见一个人,他总是把见面地点设在蛇窟外的一个马车内,人也从来不露真面目,都是蒙着面,用字条跟人交流。如果今天不是和你一起回来,跟吴子荣和屠啸赌过以后,我就要去见他了。”
“固定时间、固定地点,蒙着面,只用字条跟买主交流。”他轻咳了一声, “你见的这个人,是沽药生吧。”
沽药生,全江湖最难找的卖药人,虽然行事诡秘乖张,却可求天下一切难求之药,普通到长白老参天山雪莲,珍贵到百年一开的紫心海棠,全能从他那里买到。
跟这个人交易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他居无定所,往往也临时确定和某个买主的交易时间和地点等,而且交易时从不说话,只是用笔把字写到纸上来和买主交流。我和他见了几次面,每次只看到一个带了面具的黑衣人,连这个人的一根头发都没看到。
没想到我只含糊地提一下,萧焕立刻就猜到了对方是沽药生,我一时答不上话。
见我不回答,他淡淡开口:“我好歹是个大夫,沽药生虽没见过,也还听人说起过。”
这次我总算听出了他话里隐约的怒意,连忙把他搂得更紧,转到他前面,脸也贴到他怀里蹭:“萧大哥,我错了,我错了……你累不累?我们去休息好不好?”
边胡搅蛮缠地说着,边撒娇似地拉住他的手:“我怕你身子受不了,我们去睡了好么?”
他早见惯我这种样子,神色间还是淡淡的,也没说话。
“萧大哥。”抬头偷瞟了瞟他的脸色,怕他再把手抽走,我忙张口半含住他的手指,他指尖上转来的温度凉得让人心疼,忍住冒上来的辛酸,我半真半假地轻咬着他,语气尽量委屈,“萧大哥,是我错了,我知道改了,你别再怪我好不好?”
纯黑的深瞳中还是没有什么情绪,我忙再加一句:“怪我也没什么,你别气坏了身子……”
垂着眼睑,又过了良久,他的声音才带着轻叹:“不准再吃落音丹。”
那个,不吃落音丹我怎么继续扮男人?不过不管他现在说什么,我先应下来再说,忙点头:“好,好,不吃了。”
听出了我的敷衍,他的神色无奈起来,最终却只叹了口气,伸出手轻抚了抚我的脸颊,指尖在那片疤痕上停下,对我轻笑了笑:“苍苍,让我替你去了这个疤。”
不知有多久没看过他温和的笑容,听他叫我“苍苍”,我的脑袋都要晕掉,胡乱点着头,嘴里不知所谓地嘟囔:“反正这疤也不是太明显,我又不是长得多好看,去不去无所谓了。”
听着我这么乱嚷,他没说什么,只是轻叹了气,笑一笑。
见他脸上的冰雪消融我就已经感激涕零,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了别的,什么沽药生,什么屠啸,什么蛇窟里那一阵莫名其妙的针雨,早就通通丢到了脑后。
就这么抱着他,眼里又是一阵湿润,慢慢呼吸着他怀里淡淡的瑞脑清香,我许久都不愿动一下。
这一晚萧焕和我在厢房里一同睡下,许久都没有再和他同榻而眠,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就看到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颜。
黑发在枕上散了一片,合着的双眸下有长睫投下的淡淡阴影,他的鼻息平和,睡得正好。
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我舍不得眨眼睛。半年来有多少次从梦中醒来,我以为他就在身旁,最后却只能对着身边空荡荡的床发呆。
他睡得一向轻浅,我看了一阵,那两排浓密的睫毛就轻颤了颤,缓缓张开。
看他眼里还有些朦胧的睡意,我刚想开口说让他再休息一会儿,手腕就被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