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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起来,握着幸懿雍的手:“姐姐这叫什么话?我一直都当姐姐是亲生姐姐,哪儿有亲生姐姐到妹妹这里坐一坐,就是唐突了?反倒该怪这个不懂事的妹妹,怎么就睡那么沉,害姐姐在这里等?”
幸懿雍笑了笑:“皇后娘娘前几天送臣妾的书,臣妾很喜欢,一直想来谢谢皇后娘娘。”
我笑着:“我知道姐姐喜欢读书,特地亲自挑了些送过去,姐姐喜欢就好。”
幸懿雍微微一笑:“让皇后娘娘费心。”
我笑:“哪里,姐姐真是太客气了。”
幸懿雍低头恭顺地笑了笑,她无论在什么地方,表现的总是这么温顺、谨慎、沉默。
但真的是么?这个除了杜听馨之外,唯一一个被册封的主位嫔妃,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太辅、授文华殿大学士、当朝第二大权臣幸羽的女儿,是一个如此简单的角色?
我和幸懿雍促膝长谈了一番,留她在储秀宫用了晚膳,才送她走。我让小山提着灯笼,一直把她送到宫门之外。
没过多少日子,宫里迎来了太后的寿辰圣寿节。
由于太后寿诞是在夏天,因此每年宫内都有很多庆祝活动,放焰火、唱大戏、猜灯谜……联诗、斗鸭、戏水,这样热热闹闹的庆典要持续三天。
虽然我是今年才进宫,但对这样的节日却已经很熟悉了,身为未来皇后,每年太后和皇帝寿辰,我都会奉旨前来。今年唯一的不同,只是我已经身为皇后。
和萧焕携手出现在灯火通明晚宴上,满眼都是衣着喜气的嫔妃和皇室亲眷,除了这些人外,放满千瓣莲灯的荷塘对岸,还有不少官家闺秀,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筵席上。
说起来比之历代先帝,现在宫中的妃嫔是少了些,按说大婚后要广选秀女充实后宫,但是萧焕似乎对这些事不热心,除了杜听馨之外,幸懿雍包括现在仅有的几个常侍才人,都是由太后挑选的。
空缺的后宫难免会让那些亟待送女入宫争权夺势的家族眼红,所以这次来的千金小姐,只怕有一半是想借机引起萧焕注意。
果然,落座不久,荷塘那头就递过来不少含羞带娇的目光。
带点好笑,看着那些扭捏作态的大小姐们,再转眼扫到下面筵席上的杜听馨和幸懿雍,我突然起了个恶劣的念头。
故意把身子贴近上座的萧焕,握住他的手,状似亲密地拉着放在膝盖上,我柔声说:“夜里寒凉,万岁身子不要紧么?手怎么这么凉?”
他转头看了看我,也并没有把手抽走,笑了笑:“谢皇后关怀,我不要紧。”
我轻笑:“万岁操劳国事,却不知道爱惜身子,臣妾看在眼里,真是心疼呢。”
说完这句自己听了都恶心的话,连忙快速吸两口气缓缓。
萧焕也有点惊讶的样子,虽然还是淡淡笑着,却没有再接话。
不过就这几句看似暧昧亲昵的对话,已经成功黯淡了对岸那片如狼似虎的目光。
带着点小得意,我索性靠得更近,抓着萧焕的手更紧了一点。
掌中那只手的确是有些凉的,我的手碰到了他的手心,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这只修长的手,并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会有的,这只手的掌心布满了老茧,这些老茧,有些是毛笔留下的痕迹,另外更多的,是被剑柄磨出的。
让很多人想象不到的是,他们这位总是称病的文弱皇帝,当他的手握住那柄闪烁着青色光芒的剑时,他出手间的光华,无人可以匹敌。
微微恍惚了一下,等清醒过来,我已经把萧焕的手抓得太紧,连指甲都嵌到他的肉里。
我应该是抓疼他了,连忙松手抬头去看,他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抽回了手。
无奈间我只好冲他媚笑,笑容刚扬起了一半,突然瞥到原本安坐在席首接受恭贺的太后已经发觉了这里异样,把目光投向这边。
忙打起精神,巧笑着应付过去。
圣寿节过去,最出风头的是德妃幸懿雍,她居然用九千个极小的寿字,拼成一个大佛字,献给礼佛虔诚的太后。太后对她赞不绝口,还把随身多年的一串檀香木佛珠赐给了她。
因为太后对她另眼相看,她在萧焕那里也得宠不少,时不时会被唤到养心殿伴驾。
对于我来说,一切就没有什么变化了,太后对我还是表面爱护,背地提防,萧焕对我依旧不冷不热,偶尔让我侍寝,也还是看一眼就走,扔下我一个人在床上。
我这个人对季节的转换从来浑浑噩噩,直到小山把稍厚的衣物收起来,我眼前越来越多得晃动着轻纱遮身的嫔妃宫女,我才意识到,盛夏到了。
夏天都该干什呢?
我记得没入宫之前,可干的事情很多,比如在骑马到西山的红叶寺纳凉,比如在禁宫旁的镜湖中泛舟采莲,晚上了,可以到南城的夜市上吃一碗水晶凉粉,或者坐在家中的花园内,就着一阶如水月色,听师父讲些不着边际的江湖故事。
夏天可做的事情真的很多……不过我现在只能跟在引路的司礼监掌印冯五福身后,由他领着去养心殿。
刚才我睡醒了午觉,正琢磨着下午找些事情消磨光阴,冯五福就突然到了储秀宫门口。
冯五福进宫已经有二十多年,服侍过两朝皇帝,十几年前先帝还在位的时候,他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后来先帝驾崩,他接着服侍萧焕,八年下来,有功无过。如今冯五福是宫内谁也不敢得罪的大总管,也是萧焕身边最得力的人手之一。
今天真是奇了,萧焕不但白天传召我,而且要冯五福亲自来接,我真有点受宠若惊。
出了大成右门,通过长长的甬道,再从咸和右门穿过曲折的回廊,养心殿说到也就到了。
一进后殿的门,就看到萧焕和杜听馨并肩站在软榻前举着一幅画轴在看。
看到我进去,萧焕抬起头笑着:“皇后来了?来看看这幅米芾的《蜀素帖》真迹,两江巡抚林慰民刚刚进献的,馨儿说是假的,我说是真的,你也来看看。”
特地把我叫来,就是为了看字画?我笑吟吟走过去:“臣妾才疏学浅,不比万岁和听馨姐姐,怎么看得出真假?”
萧焕笑着:“皇后怎么谦虚起来了?皇后虽然在字画上生疏了些,却有一双慧眼,我是想借借皇后的眼光。”
“那臣妾就多谢万岁夸奖了。”我笑着回答。
“不必客气,”萧焕看着字画笑了笑,“方才馨儿说这幅字所用的蜀素太旧,而墨色太新,只怕是后人伪作,但我以为是真的。”
“既然焕……”一直不说话的杜听馨听了,轻笑着准备反驳,她刚想说“焕哥哥”,看到我在旁边,就改口,“既然万岁说是真的,总要拿出点道理好叫我信服。”
萧焕轻叹了一声,笑着:“米芾下笔如快剑斫阵,驽射千里,虽有‘八面出锋’之誉,但结体错落有致,章法疏密相间。而蜀素纹罗粗糙,涩滞难写,所以当年邵氏将一块蜀素传了祖孙三代都无人敢写,直至让米芾看到,才当仁不让,一挥而就……”
杜听馨有些嗔怪的打断他:“万岁怎么大说特说起这些来了,米芾书法特色以及《蜀素帖》的来历,世人皆知,又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米芾本就难仿,蜀素就更加难写,我如果是仿帖的,宁愿去仿别的什么都好,也不愿来仿这个如此难仿的《蜀素帖》。”萧焕也不生气,悠悠地说。
“这……”杜听馨一时语塞,忽然拉着我,“皇后娘娘来说,谁说得对?”
书法我只是粗通,哪里听得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笑着:“万岁和听馨姐姐都有道理,我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我知道了,皇后娘娘一定是觉得我有理,但碍着万岁的面子,不敢说。”杜听馨拉着我咯咯笑了,她姿态仪表一向犹如幽兰般淡雅。曾经有短时间我还以为她除了微笑之外不会有别的表情,没想到她私下还有这么多风情,一颦一笑,都可入画,这样一个美人儿,真的会让人自惭形秽。
“听馨姐姐这样说,那我只好随便说些了。”我笑着瞟了瞟萧焕,“要我说的话,这幅字一定是真的。”
“嗯?此话怎讲?”杜听馨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依我来看,万岁只怕在打开这幅字之前,就知道这一定是真迹了。”我笑,“我不懂得字画甄别,但我知道,两江巡抚林慰民为人谨慎且不喜表功,如果不是多方求证,确信这幅字是真迹的话,他又怎么敢进献到宫内?”我笑看着萧焕,“万岁也是这样想的罢?所以臣妾才敢说,万岁在看到字帖之前,就知道这一定是真迹了。”
萧焕含笑点头:“我就说皇后有双慧眼,果然不错,馨儿,这下你服了吧?”
杜听馨轻哼了一声:“我又不像万岁和皇后娘娘,认得那个什么林慰民,我只是就字论字罢了。”
“好,只是就字论字。”萧焕略带宠溺地笑着,把这幅卷轴收起来,又从软榻旁的小几上拿起另外一幅山水卷轴,继续和杜听馨赏玩。
整个下午,他们就在讨论各种书法字画,我不时在旁边附和一声,无聊要死又不能喊出来,真是痛苦非常。
好不容易熬到用晚膳的时辰,萧焕放下手上那幅字,站起来说:“皇后过会儿总是要来养心殿,就留在这儿用晚膳吧。”
我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说今晚要留我侍寝,虽然来得时候心里就有点底了,但我还是惊讶:“万岁,今天是什么日子?”
萧焕笑起来:“难道不是特别的日子,我就不能留下皇后?”
我连忙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留皇后一晚,都令皇后如此惊讶,看来我真是对皇后关怀太少。”
杜听馨适时插话进来,敛衽行礼:“万岁,皇后娘娘,馨儿先告退。”
萧焕连忙把她扶起来:“这一下午也辛苦你了。”
杜听馨抬头向他笑了笑,又向我笑笑,就转身走了。
萧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转头对我笑:“不知道今晚的菜肴,合不合皇后的胃口。”
我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随口回答:“臣妾是随便惯的了人,什么都好。”
因为有满肚子疑惑,这顿晚膳,吃得也没什么味道。
晚膳过后,萧焕还有很多政务要处理,我就先告退,去后殿洗浴准备。
卸妆、沐浴、熏蒸、按摩,一套下来也费了不少时候。
所有的事情做完,萧焕还是没有从前殿回来,我就把身边的人都遣开,一个人在东稍间里等待萧焕。
这么无所事事等得久了一些,还真是有些心烦。心底那一点点疑惑也逐渐放大:萧焕从来都不喜欢让我侍寝,而且像今天这样把我整个下午留在身边的事,更是绝无仅有。我可不相信他是突发奇想要宠爱我了,他到底要干什么?
正想得有些烦躁,我身边的窗户被人极轻地叩了两下。
有人想偷偷给我传信?我立刻俯下身子,果然隔了一会儿,那扇窗户又很轻地被叩了两下。
我走到窗前,压低声音:“什么人?”
“皇后娘娘?”那人连忙出声,明显松了一口气,“奴才是小马。”
“惜薪司的小马?”我有些惊讶,这个小马是我父亲安插在宫内的人之一,因为在出入方便的惜薪司,常会为我传递进来一些宫外的消息,只是他位阶低微,按照规矩是不能在东西六宫走动的,今天晚上怎么甘冒宫禁,到养心殿来了?
“皇后娘娘,出事了。”小马急着说,“下午奴才一直在找您,公子爷要我设法通知您……”他突然住了口。
外面响起逐渐靠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