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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天,当我解开心结,再次想起这段往事,师父临死前那句低沉的话像是重放一样在我耳边闪过,无数次因为悲痛和震惊而被忽略的东西突然清晰起来,在被杀之前,师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动手吧。”
动手吧……是师父要求萧焕砍掉他的头颅的。不是他杀了师父。
那边继续沉默着,她忽然笑了:“你说得对,你师父利禄不是焕儿杀的,是我请你师父这么做的。当时你师父练功走火如魔,日夜备受煎熬,正在找人帮他自我了断,我就让他去求焕儿……”
我愣住:“为什么你要让师父特地去求萧大哥?”
“为了让世人,特别是你,认为他是焕儿杀的。”她笑着,语气轻淡,“我也不知道焕儿那天怎么让鬼迷住了心窍,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居然依了你师父的话,连人证都没找一个,就动了手。”
呼吸越来越急促,我追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想要焕儿死啊,”她的口气还是很淡,仿佛说的,只是日常的什么琐事,“只是我没想到,他中了那么一剑,居然还是没死。”
“为什么要他死?他是你的仇人吗?你怎么就这么想他死?”我几乎气急了。
那边静了一下,她笑着,嘴角挑成一个雍容的角度:“他不是我的仇人,我也不恨他,但是他必须死……谁叫他是萧氏的人呢?”
我呆呆看着眼前这个绝美的女人,她那双柔和而清澈的眼睛,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突然就变了,变得犀利而冷酷。
她就用这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目光,看着我说:“凌苍苍,我叫陈落墨,我要杀了萧焕,毁灭这个帝国,如果你赞同我的想法,请到玉龙雪山来找我。”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直到她把杨柳风重新收入袖中,转身走开很久,我才渐渐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陈落墨……是灵碧教的教主。这个天下第一大教,雄踞滇南,绵延传承百余年,不管是朝廷还是武林,都奈何不得,百年来因其神秘莫测,而被称之为魔教。
她说她要毁灭这个帝国……杀了萧焕!
身体止不住颤抖,我脑子里像乱麻一样,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现在想起来,去年的宫变太过突然,不管是萧千清出现的时机,还是归无常的现身,都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
对了!归无常……萧千清说是他将暂时断了气息的萧焕带走的,那么竟然是他救了萧焕吗?那他又是谁?什么身份?
这个人太过神出鬼没,当年在山海关,虽然他用暗器打伤了我,但我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将他当做敌人看待。
看来还有些事情,我是需要问一下萧千清的。
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我要先守在凤来阁,守在萧焕的身边。
在我来到凤来阁的第十二天头上,新弟子集训终于开始了。
卯牌时分,雾气还没有散尽,我和离歌从住处随着人流匆忙到朱雀堂前的空地集合。
诺大的前厅里挤了几百号人,一色白衣青带,挤在人群里,能看到朱雀堂前一字排开,慕颜,苏倩,还有差点放箭把我和钟霖射死的聂寒容,以及另外四个堂主,凤来阁七大分堂的七位堂主悉数到齐,我四下看了看,没有萧焕的身影。
人集齐后很快安静下来,苏倩站出来环顾一下人群:“阁主身子不适,今天就由我来主持事宜。”
我心里紧了紧,身子不适?前两天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到不能出门了?
苏倩不喜欢说废话,紧接着就开始交代新弟子训练的各项事宜,说明这次训练的方式:每位帮众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所要修习的武功和想跟从的师父,师父是各分堂坛主以上的首领,选择跟从哪个师父,就是选择去往哪个堂口,武功的修习和日常执行任务是同时进行的。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各大堂主都要到齐,原来今天就是分派新弟子的日子。
想一想,这样的安排也合理,初入阁时,分派哪个人去哪个分堂凭得都是一时的印象,就算负责分派人手的人再公正廉明,也不免有疏忽错漏,这样索性就把初入阁时的分派作为临时安排,等十几天过去,新帮众大致了解了阁内情况,这时再凭借新弟子自身的意愿重新分派,就使人员的安排更加稳固可靠。
我周围的人在经过短暂的犹豫后,都纷纷走到前边报出自己想要跟随的师父,和想去的堂口。
我还有些茫然,离歌突然兴奋叫了起来:“苍苍你看,那个堂主长得真好看,比阁主还要好看!”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到她指的是站在聂寒容身边的那个白衣人,上次在朱雀堂前并没有看到他露面,他大概就是顶替厉惜言,新被任命的轸水堂堂主。
那个堂主站在台阶下,微挑着嘴角,温和地笑着。他的容貌也并不特别炫目,但人群里他的微笑仿佛能穿透所有的喧嚣,一束阳光一样,照得人心宇一片澄明。
我轻哼了一声:“比阁主差远了。”眼睛却一时收不回来。
离歌打了个响指:“我就找他做师父了。”说完居然没义气地抛下我直奔过去。
我只好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瞪眼,一转头看到不远处慕颜在朝我拼命使眼色,他的意思是想叫我过去拜在他门下吧?
不过看这几天的情况,慕颜虽然在总堂,却也没怎么见他在萧焕身边出现,拜在他门下说不好还是没什么机会见萧焕。反倒是苏倩更频繁出入一水院,我干脆忍辱负重,投身在苏倩门下?
突然灵光一闪,我直奔苏倩而去,到她面前站住:“我要做阁主的弟子。”
苏倩有些吃惊,还是冷冷的:“我不记得我说过阁主要招弟子。”
“你不是说只要坛主以上的首领都可以作师父?阁主难道不是坛主以上的首领?我一直都很钦佩阁主的剑法,我的志愿就是跟着阁主修习剑法。”我脸不红心不跳。
苏倩找不出反驳我的话来,皱了皱眉。
“这位姑娘说得有些道理,反正阁主从未收过弟子,如今收上一个,也还好。”站在一边的慕颜见机行事,连忙跳出来帮腔。
苏倩再看我一眼,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见阁主,收不收你作弟子,还要由阁主定夺。”
我躬身说:“是。”偷偷向慕颜翘了翘大拇指。
好不容易等拜师完毕,人群都散去了,苏倩领着我穿过曲曲折折的道路,向一水院走去。
微凉的晨雾这才散去,天色大明起来,我们走到水榭外,闻着荷香阵阵传来,我脚步都轻快起来。
水榭的木门紧闭,苏倩让我站在一旁,走上去叩了叩门,隔了很久,里面才传出一声轻问:“什么事?”
苏倩恭敬回答:“有个弟子想求见阁主。”
又过了很久,那个极低的声音才伴着两声轻咳响起:“请进。”
苏倩推门进去,我跟在她身后。进了里面就看到萧焕披着件青布袍坐在桌案边,一头黑发也没怎么梳理,微显凌乱地垂在肩头,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他大约是没想到来的人是我,脸上有些诧异,轻咳了几声,问苏倩:“怎么回事?”
“适才在朱雀堂前分派新进弟子的堂口,这个弟子说想拜阁主为师,属下想还是请阁主亲自定夺得好。”苏倩回答。
萧焕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咳了几声才开口:“拜我为师,做什么?”他才说了几个字,胸口就剧烈起伏起来,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
“我想跟随阁主学习剑法,而且阁主身子似乎还是不好,我在阁主身边,还可以阁主。”我笑笑。
“我还好,不需要。”他皱了皱眉,有些艰难地说。
“你需要!”声音不受控制一样大了起来,我吸口气,“我是说,我真的很盼望能够跟随阁主学习剑术,希望阁主能答应收我做弟子。”
房间里静默了很久,萧焕咳嗽了几声,缓缓开口:“你已经看到了,我身体不好,恐怕没有很多精力教你。”
“没关系的,没人教我也能练得很好。”我赶紧接口。
他点了点头:“好……往后你就住在一水院。”
交待完,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轻声吩咐:“退下罢。”说着抬步想向内室走去,身子却向前倾了倾,差点跌倒。
我连忙要跑过去要扶他,才跨出了一步,就看到站在他身旁的苏倩熟练地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肩头,将他扶了起来。
他停了一下,等能够开口,就向苏倩点了点头:“小倩,不碍事了。”
苏倩答应一声,小心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却依然扶着他,两个人穿过房间,向内室走去,自始至终,他没有再向我这边看一眼。
我把手伸到袖子里,摸到那方我一直带着的手帕,那是从养心殿里带出来的,淡蓝的丝帕,边角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佑”字。
我总觉得那方小小的丝帕上,带着他的味道,我总觉得这个用处不那么大的小东西,他有一天还会需要。
离歌选的师父是轸水堂堂主宋蔚晓,轸水堂分堂设在杭州,离歌马上就随着去了,我则正式成为凤来阁主的弟子,被安排住在一水院。
到了分派给我的房间,我环顾了一下陈设,从屋内推开窗子,窗外就是荷叶连田的荷塘,萧焕所居的那间水榭咫尺在望。
收拾好不多的行礼,开饭的钟声就响了起来。
凤来阁只有堂主以上的首领才会有人专门负责把饭菜送到房内,其余的人都是到饭堂用餐,我循着钟声走出一水院,赶往饭堂。
前几天我因为在杂役院做活,饭都是在杂役院吃的,这还是第一次来到饭堂,四下打量了一下,人到得挺齐,看到了几个熟面孔,那个总是一身黑衣的青年剑客挽风一剑师任飞,那天领我和离歌去杂役院的程坛主,我现在知道他叫程浊世,是使判官笔的高手。
转头看到舒清欢正和他的属下方初雪,面对面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用餐。
他是把我招进来的人,我走过去低头抱了抱拳:“舒坛主好。”又向方初雪抱了抱拳,“方姑娘好。”
方初雪抬头看我一眼,点头淡淡地说:“好。”冷淡得可以。
舒清欢放下手中的筷子,说笑不笑,语气调侃:“难得啊,居然见到了阁主的高徒。”
我是给根杆子就顺着往上爬的人,就笑起来:“哪里,还是全靠舒坛主提携。”
舒清欢轻笑了起来:“得了,还是那么油嘴滑舌。”说着问,“这几天在总堂觉得怎么样?”
我连忙点头回答:“一切都还好,谢舒坛主关心。”
他忽然把话转了过去:“那天在玄武湖边,你根本就没想到能够拿到木牌吧?”
既然被看穿了,我只好点头:“那天看到舒坛主那么严厉,十个人有十个都让驳回来,我是根本就没想到能被录用。”
他又笑了下:“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我练的内功会致人残疾,提醒我最好在三十岁以前改练少林寺的易筋经?我不觉得你是为了卖弄学识。”
“看到就说了,你录不录用我没关系,我既然知道,总归要提醒你一下。”我笑着。
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想法。”他笑完,神情肃穆了点,“很清澈,但是有些犀利,很狡狯,但是不世故。你叫凌苍苍对吧,你的眼睛是我看过的所有眼睛中最奇特的,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也能保持这么一双奇妙的眼睛。”
我有些愣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抱拳向他笑了笑:“谢谢。”
他淡淡点头,笑了笑